指揮部的窩棚裏，氣氛壓抑得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
一盞昏暗的馬燈，照着桌上那份簡陋的地圖，也照着在場每一個人緊鎖的眉頭。
“他媽的！這個叫佐佐木的，簡直不是人！拿老百姓當盾牌，虧他想得出來！”王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馬燈的火苗一陣亂跳。他像一頭被困在籠子裏的老虎，來回踱着步，眼睛裏全是血絲。
“吼什麼？”趙振的聲音不大，但很有力，“鬼子要是講人性，就不會打到我們家門口來。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怎麼辦？”
一個連長模樣的幹部忍不住開口：“政委，隊長，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炮樓一旦建成，咱們就被徹底鎖死了！我帶一連沖一次，就算拼光了，也得把那些鄉親們救出來！”
“胡鬧！”王虎吼了回去，“你當鬼子的炮是吃素的？佐佐木巴不得我們去沖！你那一個連，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
“那總不能眼睜睜看着鄉親們送死吧！”
“我……”王虎一時語塞，煩躁地抓着自己的頭發。
是啊，怎麼辦？打，是送死，是正中敵人下懷。不打，是眼睜睜地看着同胞被奴役，甚至被屠殺，眼睜睜地看着敵人的絞索一點點收緊。
這是一個死局。
就在窩棚裏陷入一片絕望的沉默時，一個冷靜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我們不用去沖。”
衆人齊刷刷地回頭，只見李衛國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門口。他懷裏抱着那杆漢陽造，臉上一片平靜，那雙在黑夜裏格外明亮的眼睛，正靜靜地看着桌上的地圖。
“衛國？”趙振有些意外，“你……有什麼想法？”
李衛國走了進來，他沒有看任何人，徑直走到地圖前。
“佐佐木想把馬家坡變成一個陷阱，等我們往裏鑽。”他的手指在地圖上馬家坡周圍的山嶺上緩緩劃過，“但是他忘了，對於獵人來說，陷阱的周圍，才是最好的獵場。”
“獵場？”王虎沒聽明白，“什麼意思？”
“隊長，政委。”李衛國抬起頭，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把這次任務，交給我的神槍手班。”
“不行！”王虎想都沒想就一口回絕，“就你們十一個人？去幹什麼？給鬼子當活靶子嗎？”
“我們不去救人。”李衛國搖了搖頭，語出驚人。
“不去救人？”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們去打獵。”李衛國的聲音裏透着一股讓人不寒而栗的冷靜，“佐佐木以爲，他人多，有炮，還有人質，我們就拿他沒辦法。那是因爲，他還用打仗的思路在想問題。”
他伸出手指，在地圖上重重一點。
“從今天起，馬家坡方圓二十裏，就是我們的獵場。進入這個獵場的所有鬼子和二鬼子，都是我們的獵物。”
“我們的目標，不是攻破他的工地，不是去和他的大部隊硬拼。我們的目標，是他的人。”李衛G國頓了頓，繼續說道：“他的軍官，他的機槍手，他的炮兵觀測員，他派出來巡邏的每一個小隊，甚至是每一個出來拉屎的哨兵。我們會像山裏的狼群一樣，盯着他們，跟着他們，在他們最意想不到的時候，咬斷他們的喉嚨。”
窩棚裏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李衛國這番話裏透出的森然殺氣給鎮住了。這已經不是在說打仗，這是在說一場無聲無息的屠殺。
“他們有大炮，但大炮打不到山裏的幽靈。他們有重機槍，但重機槍掃不到看不見的敵人。”李衛國的眼睛裏，閃爍着冰冷的光芒，“我們不會靠近工地，不會給他們屠殺人質的借口。我們會用一顆又一顆的子彈告訴他們，馬家坡，是地獄。只要他們敢在那裏待一天，就要隨時準備好腦袋開花。”
“佐佐木想用人質逼我們出來，那我們就用恐懼，把他逼回去。逼得他的兵不敢離開烏龜殼，逼得他的工程無法進行。只要炮樓修不起來，他的計劃，就破產了。”
“這……”王虎聽得目瞪口呆，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
趙振的眼睛，卻越來越亮。他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李衛國的肩膀。
“好！好一個‘獵場’！”趙振的聲音裏帶着一絲激動，“衛國同志，你說的對！我們不能被敵人牽着鼻子走，我們要用我們最擅長的方式，在最有利的地形上，打一場我們自己的戰爭！”
他轉過身，對王虎和所有指揮員說：“我同意衛國的計劃！這場仗，關系到我們整個根據地的生死存亡。我們不能把希望，都壓在一次沖鋒上。我們要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勝利！”
“可是……”一個連長還是有些擔心，“就他們十一個人，兵力是不是太少了？”
“兵不在多，在於精。”李衛國替趙振回答了這個問題，“人多了，目標就大，動靜也大，反而不適合這種任務。這次行動，我們不需要後援，不需要接應。我們就是一群狼，餓了，自己找食吃，渴了，自己找水喝。什麼時候，把馬家坡的‘獵物’打光了，打怕了，我們自己就會回來。”
看着李衛國那充滿絕對自信的眼神，再也沒有人提出異議。
當天晚上，神槍手班的十一名隊員，被秘密召集到了李衛國的住處。
當李衛國把作戰計劃全盤托出時，所有人的眼睛裏，都冒出了興奮的光。特別是小馬猴子，激動得抓耳撓腮。
“班長！這活兒我愛幹！偷偷摸摸地放冷槍，可比排着隊沖鋒過癮多了！”
“都給我記住了。”李衛國的表情卻異常嚴肅，“從現在開始，忘了你們是抗聯的戰士。你們，是我手下的獵人，是活在山林裏的狼。狼的法則，只有三條。”
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絕對的服從。在獵場裏，我的命令就是一切，哪怕是讓你們去死，也必須執行。”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絕對的隱蔽。你們的命，只有一條。暴露，就意味着死亡。你們要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愛護你們的僞裝。”
最後，他伸出第三根手指，聲音冷得像冰：“第三，絕對的冷血。我們這次去，不是爲了救某一個人，而是爲了讓鬼子害怕。你們的槍口，只能對準敵人。任何情況下，都不要被別的事情分心，哪怕是看到老百姓在你們面前被殺，只要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開槍！”
“都聽明白了沒有？！”
“明白了！”十名戰士齊聲低吼，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決絕。
“好。”李衛國點了點頭，“現在，去準備。把臉上、手上，所有能反光的地方，都用鍋底灰和泥土塗黑。檢查你們的武器和彈藥，每個人，只帶五十發子彈。記住，我們的每一顆子彈，都要換一條鬼子的命。”
半個時辰後，十一頭被武裝到牙齒的“獨狼”，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黑瞎子溝營地。
他們沒有帶多餘的幹糧，山林，就是他們的糧倉。他們沒有結伴而行，而是以李衛國爲中心，像一張散開的網，彼此保持着可以看到手勢信號的距離，如同鬼魅一般，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他們的前方，是戒備森嚴，如同龍潭虎穴的馬家坡。
但他們眼中，沒有恐懼。
只有一個獵人，即將進入自己獵場時的，那種冰冷的興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