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腳步聲停在書房門外,極其輕微,像是怕驚擾了什麼,卻又帶着一種不容錯辨的存在感,如同毒蛇在草叢中遊弋的沙沙聲。
林姝的血液在這一刻徹底冰封。幹擾器失效,監控系統必然已經恢復!外面的人是誰?江臨提前回來了?還是他根本就沒走,這從頭到尾就是一個請君入甕的陷阱?
沒有時間思考了!
她猛地將那個裝着頭發和照片的絲絨盒子塞進口袋,連同那個至關重要的U盤。幾乎是同時,書房的門把手,被緩緩擰動。
退路被堵死!窗戶是加固防彈的,根本打不開!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頭頂。她的目光瘋狂掃視,最終定格在書房連接着的、那個她幾乎從未進去過的內部小休息室。那裏有個狹小的儲物間!
她像一只受驚的狸貓,用盡全身力氣撲向休息室,拉開儲物間的門,蜷縮着擠了進去,反手將門輕輕帶上,只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縫隙。空間逼仄,充滿了灰塵和樟腦丸的味道,幾乎讓她窒息。
幾乎就在儲物間門合上的瞬間,書房的門被推開了。
燈被按亮,冰冷的光線從門縫裏滲入一絲。
來人沒有立刻說話,只是在書房裏緩慢地踱步。腳步聲很輕,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幾近於無,但林姝的聽覺在極度的恐懼中被放大到極致,能清晰地捕捉到那聲音的移動軌跡——走向書桌,停頓,然後是紙張被翻動的細微聲響。
不是江臨。
江臨的腳步聲更有力,帶着一種天生的掌控感。而這個人的腳步,更輕,更……刻意。
她的心髒狂跳,幾乎要撞碎胸骨。是誰?江臨的心腹?還是……別的什麼人?
那腳步聲再次移動,這次,是朝着保險櫃的方向。
林姝屏住呼吸,透過那道狹窄的門縫,死死盯着外面。
一個穿着黑色西裝、身形瘦高的男人背影出現在視野邊緣。他蹲在打開的保險櫃前,似乎在檢查裏面的東西。
幾秒鍾後,他站了起來。林姝能看到他側臉的輪廓,很陌生,她從未見過。
男人並沒有因爲保險櫃被打開而顯得驚慌,反而像是確認了什麼。他拿出手機,壓低聲音,用一種近乎耳語的音量匯報:
“老板,猜得沒錯,她來了。保險櫃打開了,東西……不見了。”
林姝的瞳孔驟然收縮!老板?他在向江臨匯報!江臨果然知道!這真的是一個陷阱!
電話那頭似乎說了什麼,男人應了一聲:“是,明白。東西應該還在她身上……好,我知道怎麼做。”
掛了電話,男人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書房裏繼續踱步,像是在等待着什麼。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掃過書架的每一排,掠過沙發的角落,最後,竟然緩緩地、精準地投向了林姝藏身的這個休息室的方向!
林姝渾身僵硬,連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能看到?不,不可能!門縫那麼小!
男人的嘴角,勾起一抹極其細微的、冰冷的弧度。他沒有走過來,反而轉身,像是無事發生一般,走向書房門口,關燈,離開。
腳步聲逐漸遠去,直到徹底消失。
書房裏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林姝卻不敢動,依舊維持着那個蜷縮的姿勢,冷汗已經浸透了後背的衣衫。那個男人最後的眼神,那抹冰冷的弧度……他絕對發現她了!他爲什麼不抓她?
貓捉老鼠的遊戲?享受獵物在絕望中掙扎的快感?這和江臨如出一轍!
不能再待下去了!必須立刻離開!
她顫抖着,輕輕推開儲物間的門,確認外面空無一人後,才手腳發軟地爬出來。心髒還在失控地狂跳,每一次搏動都帶着瀕死的恐懼。
她必須按照原計劃,從陽台利用緩降器離開。這是唯一的生路!
她跌跌撞撞沖出書房,穿過客廳,奔向巨大的景觀陽台。夜風呼嘯,吹得她幾乎站立不穩。樓下是渺小的、如同玩具模型般的城市燈火。
她手忙腳亂地從帆布包裏拿出緩降器,試圖將其固定在陽台堅固的欄杆上。手指因爲極度的恐懼和冰冷而不聽使喚,幾次都扣不上。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而熟悉的聲音,帶着一絲戲謔的笑意,在她身後響起,近在咫尺:
“這麼着急走?”
林姝的動作瞬間僵住,血液逆流,渾身冰冷。
她猛地回頭。
江臨就站在客廳與陽台的交界處,倚着門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他穿着剪裁合體的西裝,一絲不苟,像是剛從某個正式場合回來,臉上甚至帶着一絲慵懶的笑意,唯有那雙眼睛,黑沉沉的,裏面翻涌着令人膽寒的風暴。
他根本沒有去歐洲!或者,他去了,又用她不知道的方式回來了!
“玩夠了嗎?我的……小雀鳥。”他慢條斯理地向前走了一步,目光落在她還沒來得及固定好的緩降器上,又掃過她因爲奔跑和恐懼而劇烈起伏的胸口,最終,定格在她臉上,那眼神,像是要將她剝皮拆骨。
林姝下意識地後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陽台欄杆上,退無可退。
“看來這一個月,你學了不少新東西。”江臨的嘴角噙着那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一步步逼近,“是誰在幫你?沈聿那個瞎子?”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着千斤重的壓力,砸在林姝的心上。
“把東西交出來。”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姿態優雅,卻帶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我或許可以考慮,對你擅自離開,以及……擅自動我東西的行爲,從輕發落。”
林姝看着他伸過來的手,那只曾經撫摸過她、也禁錮了她十年的手,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交出去?然後呢?繼續回到那個金絲雀的籠子裏,當那個被玩弄、被窺視的替身和玩物?甚至可能因爲知道了太多,而被“處理”掉?
不!
她死死咬住下唇,幾乎嚐到了血腥味。藏在身後的手,緊緊攥住了口袋裏那個堅硬的U盤,以及那把特制的小刀。
“江臨,”她開口,聲音嘶啞,卻帶着一種連自己都意外的、破釜沉舟的平靜,“你是個怪物。”
江臨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驟然變得陰鷙駭人。
“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他猛地上前,速度快得驚人,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劇痛傳來,林姝悶哼一聲,另一只手下意識地揮出,一直藏在指縫間的特制小刀猛地刺向江臨的手臂!不是爲了傷他,只是爲了掙脫!
江臨顯然沒料到她還藏着武器,猝不及防之下,手臂被劃開一道血口。他吃痛,手勁一鬆。
就是現在!
林姝用盡全身力氣掙脫開來,毫不猶豫地翻身就要往陽台下跳!即使有緩降器,從這個高度下去也是九死一生,但她顧不上了!
“想死?”江臨的聲音帶着暴怒的寒意,再次撲上來,一把抓住了她的腳踝!
林姝半個身子已經懸空,全靠江臨抓着她的腳踝才沒有立刻墜下。夜風獵獵,吹得她頭發飛舞,身下是令人眩暈的高度。
她低頭,看着江臨因爲用力而猙獰的臉,看着他手臂上那道正在滲血的傷口。
過去十年的屈辱、欺騙、還有沈聿那雙被毀掉的眼睛、沈倩可能慘死的真相……所有的畫面在這一刻轟然炸開!
她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另一只腳狠狠地、精準地踹向江臨手臂的傷口!
江臨痛得倒吸一口冷氣,手不由自主地鬆開了幾分。
就是這瞬間的鬆動!
林姝猛地向下墜去!
失重感瞬間攫住了她,風聲在耳邊呼嘯。她死死咬着牙,在下墜的途中,用盡最後一絲清醒,按動了緩降器的開關!
“嗡——”
繩索猛地繃緊,下墜的勢頭驟然減緩,但巨大的沖擊力依然讓她五髒六腑都像是移了位,手臂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
她懸掛在半空中,像風中搖擺的殘葉。
抬頭望去,陽台邊上,江臨捂着手臂,俯視着她,臉色在夜色和遠處的霓虹下,陰沉得可怕。他對着身後打了個手勢。
林姝心中警鈴大作!他還有後手!
她不再猶豫,忍着劇痛,開始利用緩降器,拼命向樓下蕩去。目標是下方幾層的一個開放式觀景平台。
頭頂上,似乎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和江臨冰冷的命令。
“抓住她!”
她不能停!
就在她即將蕩到觀景平台上方時,一道刺眼的強光突然從下方打了上來,正好籠罩住她!
是接應的車!沈聿安排的車!
車子一個急刹,停在觀景平台對應的樓下位置。車門打開。
“跳下來!”一個陌生的男聲喊道。
林姝咬緊牙關,估算着距離和高度,猛地解開了緩降器的安全扣!
身體再次下墜,短暫的自由落體後,她重重地摔進了車裏柔軟的後座!
“開車!快!”她嘶啞地喊道,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像是散架了。
車子發出一聲咆哮,如同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瞬間匯入車流,將身後那棟如同巨大墓碑的公寓樓,以及陽台上那個暴怒的身影,遠遠甩開。
林姝癱在後座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和劇烈的疼痛同時席卷而來。她抬起顫抖的手,摸向胸口的位置。
那個U盤,還有那個裝着頭發和照片的絲絨盒子,還在。
她緊緊攥着它們,像是攥着從地獄邊緣搶回來的、通往復仇之路的唯一火種。
車窗外的城市燈火飛速倒退,映在她盈滿淚水、卻燃燒着冰冷火焰的眼睛裏。
遊戲,還沒有結束。
只是,從現在開始,獵人與獵物的位置,該換一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