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甬道裏，呼吸聲和心跳聲被無限放大。我和王五緊貼着冰冷潮溼的岩壁，連大氣都不敢喘。身後，碎石勉強堵住的入口縫隙處，隱隱透來晃動的人影和壓抑的交談聲。
“媽的，這鬼地方真邪性……剛才那綠火是什麼玩意兒？”
“少廢話！孫頭兒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那倆小子肯定躲進來了！”
“這兒有個縫！好像被石頭堵了！”
“撬開！小心點！”
是孫監工手下的狗腿子！聽聲音，至少有三個人。他們竟然真的追下來了，還清理了裂縫口的障礙？看來孫監工是鐵了心要我們的命，或者……要我們可能找到的東西。
我握緊了手裏剛剛修補過、帶上一絲溫熱的鎬頭，另一只手緊緊攥着那微微發燙的“定火盤”。王五靠在我旁邊，身體僵硬，但眼神在最初的驚恐過後，竟也慢慢透出一股豁出去的狠勁兒——兔子急了還咬人，何況是被逼到絕境的活人。
“林師兄，”王五用幾乎聽不見的氣聲說，“跟他們拼了？”
拼？拿什麼拼？對方人多，修爲估計也比我們這倆傷痕累累、半死不活的苦役強。硬拼是送死。
我腦子飛快轉動，目光掃過漆黑的甬道。這甬道狹窄，僅容一人通過，而且似乎有些微的向下坡度。“定火盤”在我手裏微微震動，指針雖然晃動，但大體指向甬道深處，似乎那裏有更活躍的火屬性能量源。
“不能硬拼。”我壓低聲音，“這甬道窄，他們一次只能進來一個。咱們往深處退，找個合適的地方……陰他們一把！”
“陰？”王五眼睛一亮。
“對。這地方他們不熟，咱們比他們多待了幾天，還多了這個。”我晃了晃定火盤，“跟我走，腳步放輕。”
我們不再耽擱，借着定火盤指針方向和對“氣”的微弱感應（甬道裏陰寒依舊，但深處隱隱有股引而不發的燥熱），摸着黑，深一腳淺一腳地向甬道深處退去。身後，撬動石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甬道曲折，時寬時窄。我們盡量選擇狹窄、拐角多的地方後退，增加對方追擊的難度。同時，我留意着岩壁和地面的情況。果然，在一些地方，我發現岩壁上有細微的、人工開鑿的凹槽或標記，可能是當年用來放置照明或固定繩索的。地面偶爾也能踩到一些堅硬的、不規則的碎石塊。
大約退了百十步，前方出現一個近乎直角的急彎。拐過彎，是一段稍寬、長約兩三丈的直道，直道盡頭又是一個拐角。這裏光線更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只有定火盤中心那一點微弱的暗紅光澤，和我手中鎬頭尖端那絲被地火淬煉過的微光，勉強勾勒出輪廓。
“就這兒！”我停下腳步，對王五快速說道，“王師兄，你躲到前面那個拐角後面去。等第一個人追過這個拐彎，進入這段直道，你聽我信號，就用最大的力氣，把這塊石頭，” 我從地上摸起一塊拳頭大小、邊緣鋒利的堅硬石塊塞給他，“朝着他腦袋或者胸口砸！不用怕砸不準，這麼窄，閉着眼也能砸中！”
“那……那你呢？”王五接過石頭，手有些抖，但眼神堅定。
“我在這兒‘迎接’他。”我掂了掂手裏的鎬頭，又看了看定火盤，“得給他準備點‘驚喜’。”
王五重重點頭，貓着腰，迅速跑到前面拐角後藏好。
我則蹲在急彎的陰影裏，將定火盤小心地放在腳邊，讓它繼續吸收着甬道深處散逸來的微弱熱力。然後，我雙手握住鎬頭長柄，將鎬頭帶有火金之氣的那一面尖端，輕輕抵在急彎內側一塊略顯凸出、質地堅硬的岩壁上。我閉上眼睛，全力運轉那粗淺的引氣法門，同時調動“觀氣”能力，不再去看，而是去“感受”手中鎬頭與岩壁接觸點的那一絲微弱聯系，以及定火盤指針所指方向傳來的、那股越來越清晰的躁動火氣。
我需要做一個極其冒險的嚐試——用我這微不足道的靈力，加上鎬頭沾染的那點地火氣息作爲引子，嚐試去擾動、引動前方那股躁動的火屬性能量！哪怕只引動一絲，制造一點混亂，也足以幹擾追兵，爲我和王五創造機會！
這不是法術，更像是一種基於“共鳴”和“引導”的直覺操作，成功率低得可憐。但我別無選擇。
身後的腳步聲和罵罵咧咧的聲音越來越近，已經拐過了上一個彎，正朝這個急彎走來！
“媽的，這倆兔崽子鑽哪兒去了？黑咕隆咚的……”
“小心點，這地方古怪……啊！什麼東西絆了一下？”
“是石頭！快點！別讓他們跑了！”
就是現在！
我猛地睜開眼睛，將全部精神集中在鎬頭尖端與岩壁的接觸點上，心中低吼：“給老子——燃！”
沒有火光，沒有巨響。但在我的“感知”中，鎬頭尖端那絲微弱的地火氣息，像一顆投入幹涸河床的火星，沿着我靈力指引的方向，猛地向前“竄”了出去，沒入黑暗的甬道深處，與前方某處岩層中躁動的火氣產生了瞬間的、極其微弱的“碰撞”！
“嗡……”
一聲低沉到幾乎聽不見、卻仿佛直接響在骨頭裏的震顫，從甬道深處傳來！緊接着，一股灼熱的、夾雜着硫磺味的紊亂氣流，如同被驚醒的毒蛇，猛地從前方拐角後倒卷而出！
“嗯？怎麼突然這麼熱？”
“不對！有古怪！小心……咳咳！”
追兵顯然沒料到這變故，猝不及防被熱浪和硫磺氣一沖，頓時傳來驚疑和咳嗽聲。
就是此刻！王五，看你的了！
“砸！” 我對着前方拐角厲聲喝道！
“去你娘的！” 王五的吼聲帶着破音的顫抖和拼命般的決絕！
“嗖——砰！！”
一塊黑影從拐角後呼嘯飛出，狠狠砸向剛剛冒頭、正被熱浪和硫磺氣嗆得視線模糊的第一個追兵！
“哎喲！！” 慘叫聲響起，伴隨着重物倒地的悶響和金屬鎬頭脫手落地的“當啷”聲！王五這一下，竟然真砸中了！而且聽聲音，砸得不輕！
“老李！你怎麼了？！”
“有埋伏！小心！”後面兩人驚呼，前進的腳步頓時一滯。
機會！我抓起腳邊的定火盤，像獵豹一樣從陰影裏竄出！借着那股尚未散盡的紊亂熱流掩護，直撲倒在地上的那個追兵！
礦燈光芒晃動，照亮了一張痛苦扭曲、額頭流血的臉，正是孫監工手下的一個狗腿子，凝氣二三層的樣子，此刻正捂着頭呻吟，旁邊的鎬頭也掉了。
我沒有任何猶豫，掄起手中那柄修補過、帶着火金之氣的鎬頭，用盡全身力氣，朝着他握鎬頭的那只手腕，狠狠砸了下去！
“咔嚓！”
清脆的骨裂聲在狹窄的甬道裏格外刺耳！那狗腿子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嚎，手腕以詭異的角度彎折，徹底失去了戰鬥力。
“小雜種！找死！” 後面兩個追兵反應了過來，又驚又怒，礦燈的光芒亂晃，試圖鎖定我。
但我一擊得手，毫不戀戰，立刻抽身後退，同時將定火盤朝他們晃了一下——定火盤吸收了剛才那股紊亂熱流的一部分，此刻盤面微紅，指針急速顫動，在黑暗中劃過一道短暫的暗紅軌跡，顯得頗爲詭異。
“他有法器！” 一個追兵驚叫，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放屁！那是什麼鬼東西！追！” 另一個膽大些，或者更忠於孫監工的命令，舉起鎬頭就要沖過來。
就在這時，甬道深處，那股被我之前“火星”引動的躁動火氣，似乎失去了短暫的平衡，猛地再次爆發！這一次，不再是紊亂氣流，而是幾顆拇指大小、暗紅色的、如同熔岩碎塊般的“流火”，伴隨着“嗤嗤”破空聲，從拐角後激射而出！
“小心！”
兩個追兵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揮舞鎬頭格擋閃避。暗紅流火砸在岩壁上，濺起一蓬蓬細小的火花和灼熱的碎石屑，雖然威力不大，但聲勢駭人，且帶着高溫，逼得他們手忙腳亂。
我趁機已經退到了王五藏身的拐角處，低喝一聲：“跑！”
王五反應不慢，立刻跟着我，轉身就向甬道更深處亡命奔逃！身後傳來追兵氣急敗壞的怒罵和格擋流火的嘈雜聲。
我們不知道這甬道通向哪裏，也不知道前方還有沒有更可怕的危險。但此刻，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們沿着定火盤指針顫抖指示的方向（那裏火氣最活躍，也可能最危險），在黑暗中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肺部火辣辣地疼，心髒狂跳得仿佛要炸開。
身後的怒罵聲和追趕聲漸漸被拋遠，不知是被那突然爆發的流火阻了一下，還是他們也需要重新評估這未知甬道的危險。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葉像拉風箱一樣嘶吼，雙腿灌鉛般沉重，我們才不得不靠着一處相對幹燥的岩壁停下來，大口喘息。定火盤在我手裏依舊微微發燙，指針穩定地指向斜下方，那裏的黑暗仿佛更加濃重，但空氣中那股燥熱的火氣，也明顯更加濃鬱了。
暫時安全了。我們陰掉了對方一個人，廢了他一只手，還利用環境制造了混亂，成功擺脫了追殺。
王五靠着岩壁滑坐在地上，臉上又是汗又是灰，眼神卻亮得驚人，帶着一種後怕和興奮混雜的光芒。“林……林師兄，咱們……咱們幹掉了他們一個！”
“是廢了一個。” 我糾正道，也滑坐下來，檢查了一下定火盤和鎬頭，“靠的是運氣和地利。他們輕敵了，也沒想到這地方這麼邪門。”
王五用力點頭，喘勻了氣，忽然低聲說：“林師兄，我……我以前在老家，跟我爹打過獵，設過陷阱，放過冷箭……沒想到，在這兒用上了。”
我看了他一眼，這個一直顯得怯懦瘦小的外門弟子，此刻眼神裏多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幹得不錯，王師兄。那一石頭，很關鍵。”
王五咧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但脊梁似乎挺直了些。
休息了片刻，我們不敢久留。追兵雖然暫時被甩開，但隨時可能追上來，而且這甬道深處未知的危險，可能比追兵更可怕。
我舉起定火盤，再次確認方向。指針堅定地指向斜下方，那裏火氣活躍，但似乎……隱隱有一種規律的脈動，不像之前那種混亂的爆發。
“下面……可能有什麼東西。”我沉吟道，“也許是這古代遺跡更重要的部分，也許是地火靈脈的真正節點。咱們現在沒退路，只能往下走。但千萬小心，剛才那種流火，可能只是開胃菜。”
王五握緊了手裏另一塊撿來的尖銳石頭，點了點頭。
我們再次起身，沿着定火盤的指引，朝着甬道斜下方，那更加深邃、更加灼熱的黑暗，小心翼翼地探索下去。
這一次，我們不再是慌不擇路的逃亡，而是帶着一絲決絕和警惕的主動深入。王五眼中有了光，而我，則對那定火盤指針指向的深處，充滿了更強烈的好奇與不安。
狹路相逢，我們僥幸勝了半子。但這幽深遺跡的核心，等待我們的，又會是什麼？
（第十一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