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大概要完蛋,是在第三次心口一緊的時候。
屏幕上,某當紅熱血番更新的大決戰,主角團剛剛團滅一半,反派BOSS站在廢墟中央,披風獵獵,嘴角帶笑。
——帥是挺帥的,就是下一話大概率要涼。
我一邊往嘴裏吸泡面,一邊在鍵盤上瘋狂敲評論:“編劇你出來,咱倆當面談談——”
話還沒敲完,胸口像被人用磚頭正面砸了一下。
“嘶——”
我捂着心口往後一仰,塑料椅子帶着我一起往後翻。
“咣當!”
宿舍樓半夜三點,除了我,沒有人醒着。電腦屏幕的藍光在天花板上晃來晃去,耳機裏還在放着BGM,反派的笑聲陰測測的:
——“從什麼時候開始,你產生了自己還能翻盤的錯覺?”
好家夥,死亡前最後一句台詞,居然是這個。
我試圖吸一口氣,卻發現肺像灌了鉛。眼前一黑一亮,耳邊的聲音開始遠去,什麼彈幕、鍵盤敲擊、樓道裏偶爾的腳步聲,全都像被人按了靜音。
意識在失重。
我隱約想到一條新聞:大二女生連熬三晚追番猝死,手機電量還剩50%。
……那條新聞主角不會是我吧?
接着,連吐槽的力氣都沒有了。
世界徹底黑了下去。
再睜眼的時候,我正躺在一片海上。
不是那種藍得發假的馬爾代夫,也不是家門口渾濁的黃河,而是一片由——
……文字和畫面組成的海。
真正意義上的“字面意思”。
腳下的“水面”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像印刷廠撒出來的鉛字排版;浪花翻涌時,混着彩色分鏡、一幀一幀的動畫畫面、對話框、分鏡線,在我眼前刷過去。
我呆呆地看着一朵浪花炸開,裏面閃過幾張熟到不能再熟的畫面:
金發少年站在樹上,對着月色喊“我要成爲火影!”
橙衣路癡舉起草帽,大喊“我要成爲海賊王!”
某個戴眼鏡的死神隊長溫柔地推了推鏡框,眼神卻冷得要命。
……還有一個星球在爆炸,紫白色的男人在火光中慘叫。
我整個人都懵了。
“這是……哪兒的漫展PPT?”
聲音從喉嚨裏擠出來,飄在空曠的天地間,聽上去格外微弱。
回答我的,是一陣輕輕的笑聲。
既不男也不女,既不遠也不近,就像有人在你腦海裏原地放了個擴音器。
“漫展?這個說法倒挺有意思。”
那笑聲熄滅了。隨即,海面開始平靜下來。
剛才翻涌的畫面一幀幀沉入水底,只剩下文字像微小的魚群,在水面下遊來遊去。頭頂是一片看不到邊際的白色穹頂,上面掛滿斷裂的書籤和半拉子的對話框。
我猛地一個激靈。
“誰?!”
“你可以叫我——作者。”
“……”
我沉默三秒:“您、您好,大大,那個,我平時很捧場的,不黑角色不罵爹,還經常給您作品安利……”
話說到一半,我自己都覺得不太對勁。
等下。
我剛剛、是被自己追的新番氣到心梗,然後、猝死了?
“你確實死了。”那聲音很平靜,“心源性猝死,搶救無效,時間是凌晨三點零七分。”
我:“……”
是跟我熬夜的那碗泡面一起走的嗎?好歹給個全屍啊?
我抬手想抓頭,才發現手是透明的,像半截被PS摳圖摳到一半的圖層。我低頭一看,整個人都是半透明狀態,唯獨胸口有一點微弱的光亮。
——那光亮裏,好像埋着一小團墨色的東西,一閃一閃。
惡趣味的“作者”輕笑了一聲:“別看了,那是你帶來的東西。”
“帶來的……東西?”
“你原來的世界,只是故事之海邊緣的一粒沙。”那個聲音緩緩說道,“在這裏,所有你看過、沒看過、被寫下、被遺忘的故事,都是一顆顆泡在海裏的氣泡。”
我環顧四周。
剛才那些熟悉的畫面,全都縮小成一顆顆光點,漂浮在遠處的水面上。仔細看,每一顆光點裏,都有小人影在走動,有對話框在閃爍。
“那些,就是你所謂的‘作品世界’。”
“……”
聽起來很玄乎,但想到剛才那一浪花砸臉的名場面,我勉強接受。
“那我呢?”我深吸一口不存在的氣,“我死了,怎麼飄到這兒來了?天堂網文專區?”
“嚴格來說,你是‘被撿’過來。”
“哈?”
“故事之海有一條看不見的鐵律。”那聲音不疾不徐,“主角必勝,反派必敗。”
“……”
“所以,你曾經看過的那些——反派臨陣解釋技能、痛哭流涕回憶童年、把主角救起來再打一次、明明可以補刀非要逼逼賴賴——”
“別說了。”我捂臉,“回憶殺閃回了,我腦子疼。”
“他們,在統計意義上,並不全是因爲實力不夠,而是被這條因果律推着走向失敗。”那聲音繼續,“久而久之,反派就成了一種‘必須失敗’的角色。”
“……”
我沉默了很久,才憋出一句:“所以您現在是,良心發現,準備給反派們發平反證書?”
“我倒沒那麼偉大。”那聲音笑了笑,“只是,有些‘反派’,本來不該那麼快就死。”
海面遠處,有幾個光點悄然暗了一瞬,又亮起。
“我們,需要一些對這個體系有‘外部視角’的人,幫忙做一個小小的實驗。”
“外部視角?”我指了指自己,“說人話。”
“你是讀過這些故事的旁觀者。”那聲音說,“你知道他們本來會怎麼輸,怎麼死。你記得那些被當成笑話的敗因。”
“……”
“所以,要不要來一份打工?”
“……”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您剛剛說的是,打工?”
“是的。”它的語氣非常認真,“去一所‘失敗者樂園’——一所專爲各世界反派開設的進修學院,當一個臨時員工,順便修一修學分。”
“修、修什麼學分?宿舍有沒有空調?食堂供應到幾點?五險一金——咳,五險一靈給給嗎?”
我職業病發作,第一反應是工作待遇。
那聲音沉默了一下,仿佛在認真考慮:“宿舍有空調,食堂二十四小時,至於‘五險一靈’……如果你表現夠好,也許可以考慮給你一條真正屬於自己的故事線。”
我愣住。
“什麼意思?”
“你原世界的身體已經死了。”它平靜地說,“但你的‘敘事殘響’還在。幫我完成這次實驗,你可以獲得一個……重新活着的機會。”
原本半開玩笑的態度,被這句話砸得粉碎。
我死了。
這是事實。
無論我再怎麼想賴床、想回宿舍,想拿起手機刷個短視頻壓驚,都已經不可能了。
眼睛有點發酸。
“所以,您把我從死亡現場薅出來,是想讓我去給一群注定要輸的反派,做心理輔導?”
我幹巴巴地問。
“簡單說,是這樣。”
“他們要是照樣輸慘了呢?”
“那就證明,規則不可撼動。”它答得很幹脆,“你會在實驗結束後,安安靜靜融回故事之海,成爲一段普通的敘述。”
“……”
“那我要是,真幫他們改了命呢?”
“那這個世界,可能會不太一樣。”
它說這話的時候,海面上一瞬間亮了起來。
千千萬萬個氣泡同時閃爍,像有人往海裏撒了一整筐星星。
我盯着那些氣泡看了很久。
那些一個個我曾經在屏幕前罵過、笑過、跟着哭過的“故事”,此刻安安靜靜漂浮在我腳下。
“……行吧。”
我吸了口氣——也不確定自己究竟有沒有肺,但習慣性動作還是做了,“反正我也沒別的地方可去。”
“不過先說好,我戰五渣,真打起來我最多能當個人肉血條。”
“我需要的,就是一個戰五渣的腦子。”那聲音笑了,“你只要看着他們,告訴他們哪裏可能會死,就夠了。”
“……”
“最後還有一件事。”它補充,“在那裏,你最好不要隨便說出‘原著’這種詞。”
“爲什麼?”
“因爲對他們來說,那就是他們唯一的人生。”
我喉嚨一緊。
“我明白了。”
“很好。”
那聲音仿佛滿意地點了點頭。
下一秒,腳下的“水面”突然塌陷,整個世界猛地一顫。
“哎?!”
我連尖叫都沒來得及發全,人已經開始往下墜。
那些文字、畫面、氣泡在我身邊刷刷往上翻飛,像有人按下了倒放鍵。
在我墜落的縫隙裏,閃過一張張臉:
披着隊長羽織的男人,溫柔地推了推眼鏡;
長發金甲的聖鬥士,手中握着長槍,表情扭曲;
塗着小醜妝的男人笑得漫不經心,眼神卻興奮發光;
紫白色的宇宙帝王坐在懸浮椅上,嘴角勾出殘忍的弧度。
——等等,第四個我認識。
“那不是……弗利——”
“——薩。”
一個音節從我耳邊掠過。
掉落的速度越來越快,風聲在耳邊呼嘯,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會不會又猝死一次。
雲層被我砸出一個洞。
雲層下方,逐漸清晰起來的是——
一整片漂浮在空中的島嶼群。
島嶼之間有金屬橋梁相連,建築風格混搭得離譜:旁邊是和風木質庭院,這邊突然蹦出一棟哥特尖塔,再過去兩步就是現代玻璃教學樓。
正對着我的,是一座——校門。
巨大到離譜的校門。
大門上方掛着一塊橫匾,字體龍飛鳳舞:
——【逆光者進修學院】。
我整個人直直朝着廣場中心砸下去。
“救——”
“砰!!!”
地面和我的初次親密接觸,來得又快又粗暴。
意識在這一瞬間飛出去又飛回來,我感覺自己像一只被從十樓丟下來的鹹魚,被拍成了貼地海報。
“嘖。”
一個尖細而不耐煩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哪來的低級生物,居然敢擋在本大爺的路上?”
我艱難地抬頭。
一輛銀白色的懸浮椅穩穩停在我上方不遠,椅子上坐着一個身材矮小、皮膚慘白、紫唇紅瞳的家夥。
他雙腿交疊,尾巴輕輕晃着,眼神裏寫滿了優越感和嫌棄。
即使被砸得七葷八素,我還是在0.1秒內認出了他。
——弗利薩。
戰鬥力五十三萬的那位宇宙帝王。
我腦子嗡了一下,脫口而出:
“……老、老大,久仰大名。”
“噢?”他眯起眼睛,打量了我一眼,“會說話?看起來不像完全無腦的垃圾。”
他慢吞吞伸出手,像是想把我從地上挑開,免得踩髒了地板。
“不過,你這副戰五渣的樣子,是哪個年級的清潔工?倒是有點膽子,從天上掉下來也敢砸本大爺。”
我嘴角抽了抽。
猝死穿越第一天,還沒搞清自己算什麼身份,就先被弗利薩當成清潔工。
這開局也太地獄模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