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後頸的灼熱感像一根燒紅的針,沿着脊椎緩慢向下穿刺。林默咬緊牙關,沒有發出聲音,只是加快了腳步。

“林默,跟上!”約瑟夫在耳機裏低聲催促。小隊正穿行在一片倒塌的居民區廢墟中,混凝土碎塊像巨獸的骸骨般散落,每一步都可能觸發不穩定的結構。

凌晨的霧是最濃的,像浸透水的棉絮壓在頭頂。目鏡的夜視模式勉強能勾勒出五米內的輪廓,再遠就是純粹的黑暗。林默的樹皮右手緊握砍刀刀柄,木質化的指尖摩擦着金屬,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六個人的隊伍在廢墟中呈箭頭隊形前進。約瑟夫打頭,大熊和鐵匠左右翼護,瘦猴在前方探路,林默和沈硯居中。沈硯一手拿着掃描儀,屏幕的微光映亮他鏡片後的眼睛,專注得像在觀察顯微鏡下的標本。

“前方三十米,熱源兩個,體溫偏低,移動緩慢。”瘦猴的聲音從耳機傳來,壓得很低,“可能是啃食者,也可能是夜行性動物。”

“繞開。”約瑟夫下令,“時間比清理重要。”

小隊轉向左側,繞過一棟半塌的商場。林默經過時,瞥見破碎的櫥窗裏還立着幾個塑料模特,身上掛着腐爛的衣物,在霧中像吊死的屍體。

後頸的灼熱又加劇了。林默忍不住伸手去摸,指尖觸到皮膚下的硬物——很小,像米粒,但確實在跳動,像第二顆心髒。

追蹤器。約瑟夫給他處理傷口時植入的。

難怪李修文那麼放心讓他們出來。所有人身上可能都有。

林默看向前方的沈硯。研究員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微微側頭,用口型無聲地說:“我知道。”

他也知道。那麼其他人呢?約瑟夫、大熊、鐵匠、瘦猴……他們是知情者,還是同樣被蒙在鼓裏的棋子?

沒有時間細想。隊伍已經接近峽谷邊緣。

哭泣峽谷。名副其實。

還沒靠近,林默就聽到了聲音——不是風聲,不是水聲,是像無數人低聲啜泣的嗚咽,從峽谷深處傳來,在岩壁間回蕩放大,形成詭異的多聲部合唱。聲音裏混雜着痛苦、絕望,還有某種……飢餓。

“聲音是氣流穿過特定岩縫產生的。”沈硯平靜地解釋,像在課堂講課,“舊世地質記錄顯示,峽谷底部有復雜的溶洞系統,空氣流動時會發出類似人聲的頻率。”

“聽起來像地獄的入口。”大熊嘟囔,緊了緊肩上的火箭筒。

峽谷入口是一個寬約五十米的裂口,兩側岩壁近乎垂直,高逾百米。岩壁上爬滿了暗紅色的苔蘚,在黑暗中發出微弱的磷光,像血管一樣蜿蜒。入口處堆積着大量骸骨——人類的、動物的、畸變體的,被粗糙地壘成兩個錐形塔,塔頂插着鏽蝕的金屬長矛,矛尖上穿着幹癟的頭顱。

崗哨。像原始部落的圖騰柱,但更血腥,更有組織性。

“獵殺者通常在這裏巡邏。”約瑟夫蹲在一塊岩石後,用望遠鏡觀察,“換班時間應該還有十五分鍾。我們要在下一班到達前通過。”

瘦猴已經先一步摸了過去。他的身形在霧氣中幾乎隱形,只有偶爾閃爍的紅外標記顯示他的位置。幾分鍾後,耳機裏傳來他的聲音:“安全。兩個獵殺者剛剛往西去了,二十分鍾內不會回來。”

“走!”

小隊快速穿過入口。林默踩過骸骨堆時,腳下發出咔嚓的碎裂聲。他低頭,看見一具相對新鮮的屍體——穿着和教團類似的灰色制服,胸口有個大洞,內髒被掏空了。死亡時間不超過三天。

“是我們上次派來的偵察隊成員。”約瑟夫語氣沉重,“四個人,只回去了兩個。”

沒有時間哀悼。隊伍進入峽谷。

內部比外面更暗。兩側岩壁高聳,幾乎遮蔽了天空——如果還有天空的話。霧氣在這裏變成暗紅色,像稀釋的血。地面是鬆軟的黑色泥土,混雜着碎骨和金屬殘片。那股啜泣聲更清晰了,仿佛就在耳邊低語。

“保持隊形,警惕刺藤。”約瑟夫提醒。

刺藤區很快出現在眼前。那是一片覆蓋了整個峽谷中段的植物群落,但不是正常的藤蔓。這些植物通體暗紫色,莖幹粗如手臂,表面布滿密密麻麻的倒刺。更詭異的是,它們在動——不是風吹的擺動,而是像蛇一樣緩慢蠕動,藤尖在空中探索,發出嘶嘶的摩擦聲。

“掃描顯示藤蔓內部有高濃度神經毒素。”沈硯看着數據,“被刺中會麻痹,然後被拖進地下分解。建議用火攻。”

大熊從背包裏掏出幾個自制的燃燒瓶——玻璃瓶裏裝着燃料和碎布。約瑟夫點頭,大熊點燃布條,用力扔出。

玻璃瓶在空中劃出弧線,砸在藤蔓叢中。

“轟!”

火焰騰起。刺藤劇烈扭動,發出類似尖叫的聲音。那些倒刺在火中爆裂,濺出綠色的粘液,落地後腐蝕泥土,冒出白煙。

“快通過!火撐不了多久!”

小隊沖過燃燒的區域。林默經過時,一根沒被燒到的藤蔓突然從側面刺來,目標直指他的脖子。他揮刀斬斷,斷口噴出的綠色汁液濺在樹皮右手上,發出嗤嗤的腐蝕聲——但木質化的手臂毫發無損,只是表面多了些焦痕。

穿過刺藤區,前方是一片開闊地。但開闊不代表安全。

地面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坑洞,直徑從半米到三米不等。坑裏堆滿了骸骨,層層疊疊,有些已經化成骨粉,有些還很新鮮,掛着腐肉。空氣中彌漫着濃烈的屍臭和氨水味。

骨坑。

“注意腳下。”瘦猴的聲音緊繃,“食屍蟲在下面,它們能感應震動。”

話音剛落,林默腳下的地面突然塌陷。他反應極快,向前撲倒,原本站立的地方裂開一個大洞,十幾條白色的、蛆蟲般的生物從洞裏涌出,每條都有手臂粗細,頭部是環狀口器,裏面布滿細密的尖牙。

食屍蟲。它們沒有眼睛,靠震動和氣味感知獵物。現在,它們感知到了六個活體。

“開火!”約瑟夫怒吼。

能量手槍的光束、砍刀的劈斬、大熊的霰彈槍轟鳴。食屍蟲的甲殼比想象中堅硬,能量束只能留下焦痕,砍刀需要全力才能劈開。更麻煩的是數量——一個坑洞涌出幾十條,而周圍有幾十個坑洞。

“它們在呼喚同伴!”鐵匠雙刀揮舞,斬斷兩條試圖纏住他腿的蟲子,“必須快速通過!”

但食屍蟲的包圍圈在收緊。林默用樹皮右手擋開一條撲向他面門的蟲子,口器咬在木質手臂上,留下深深的牙印,但沒能咬穿。他左手能量手槍連續射擊,打爆了另一條蟲子的頭部。

“用這個!”沈硯突然喊道,扔出幾個金屬球。

不是武器,是舊世的聲波發生器。金屬球落地後發出高頻噪音,頻率超出人類聽覺範圍,但食屍蟲顯然能聽到——它們劇烈扭動,像被燙到一樣縮回洞裏。

“只能持續三十秒!快跑!”

小隊全速沖刺。林默的肺部像着火一樣疼痛,木質化的右半身拖慢了他的速度。大熊邊跑邊向後扔出最後一顆燃燒瓶,火焰暫時阻斷了追兵。

三十秒後,他們沖出了骨坑區。身後,食屍蟲的嘶鳴漸漸遠去。

“休息……五分鍾……”約瑟夫喘着粗氣,靠在一塊岩石上。他的左臂被食屍蟲咬了一口,傷口發黑,顯然有毒。鐵匠從急救包裏拿出抗毒血清,給他注射。

林默檢查自己的狀態。樹皮右手上的牙印很深,但沒有出血——木質化的組織已經沒有了血管。能量手槍能量剩餘:27%。最糟的是後頸的追蹤器,現在灼熱得像要燒穿皮膚。

沈硯走過來,掃描儀對準林默的後頸。屏幕顯示出一個米粒大小的金屬物體,嵌在第三和第四頸椎之間,周圍有細微的能量脈動。

“皮下植入式追蹤器,帶生命體征監測和能量標記放大功能。”沈硯平靜地說,“李修文不僅想知道我們在哪,還想知道我們死了沒有,以及……我們的能量波動是否達到某個閾值。”

“閾值?”

“觸發某種反應的條件。”沈硯看向峽谷深處,“我猜,淨化之泉周圍有某種機關,需要特定能量特征才能激活。李修文給我們植入追蹤器,是爲了讓我們成爲‘鑰匙’。”

林默感到一陣惡寒。他們不僅是探路的棋子,還是開門的工具。

“能取出來嗎?”他問。

“現在不行。強行取出會觸發自毀,可能傷到脊髓。”沈硯收起掃描儀,“但我知道如何屏蔽它的信號——暫時。”

他從工具包裏拿出幾個金屬貼片,貼在林默後頸周圍。“這些會制造幹擾場,讓追蹤器發送錯誤坐標。但效果不穩定,而且李修文一旦發現信號異常,就會知道我們發現了。”

“能屏蔽多久?”

“最多兩小時。”沈硯看向其他人,“要給他們也貼上嗎?”

林默猶豫了。約瑟夫、大熊、鐵匠、瘦猴……他們知道真相嗎?如果他們是李修文的親信,現在揭露只會讓局面更糟。

“先等等。”他最終說,“觀察一下。”

休息結束,隊伍繼續前進。峽谷在這裏收窄,變成一條寬度不足十米的裂縫。岩壁上的磷光苔蘚更密集了,發出的暗紅色光勉強照亮前路。那啜泣聲幾乎變成了實質的音浪,從裂縫深處涌來,震得耳膜發痛。

“前面就是核心區。”約瑟夫指着前方一個發光的洞口,“泉水就在裏面。但縫合怪守着入口。”

洞口寬約五米,高四米,內部透出柔和的藍色熒光。那光很純淨,和迷霧的污濁形成鮮明對比,像黑暗中的燈塔,誘人靠近。

但洞口前的地面上,散落着大量殘骸。不僅有畸變體,還有明顯是人類制造的東西——能量武器的零件、破損的護甲、甚至還有半台舊世機甲,被暴力拆解,駕駛艙裏還卡着一具幹屍。

“上次偵察隊就是在這裏遭遇的。”約瑟夫聲音低沉,“他們用光了所有彈藥,只勉強逃回去兩個。據幸存者說,縫合怪有……很多手臂,每種手臂都有不同的攻擊方式。”

“具體幾種?”沈硯問。

“至少觀察到六種:骨刃臂、能量炮臂、觸手纏繞臂、酸性噴射臂、護盾生成臂,還有……”約瑟夫頓了頓,“一種能釋放精神沖擊的臂,中招的人會產生幻覺,自相殘殺。”

完美的生物兵器。舊世文明到底制造了什麼怪物?

“計劃不變。”約瑟夫說,“瘦猴,你去左邊岩壁布置第一個誘餌。鐵匠,右邊。林默和大熊負責正面火力掩護。沈硯,一旦縫合怪被引開,你立刻沖進去采集泉水。我給你三分鍾,無論采集多少,時間一到必須撤退。”

“明白。”

“收到。”

衆人散開,進入預定位置。林默趴在一塊岩石後,“犀牛”發射器架在肩上。大熊在他旁邊,重機槍槍口對準洞口。

瘦猴和鐵匠像壁虎一樣爬上岩壁,在高處固定好聲音誘餌。然後滑下來,回到隊伍。

“準備。”約瑟夫舉起手,然後猛地揮下。

“嗡——!”

誘餌啓動。模擬的高階畸變體嘶吼從兩個方向同時響起,聲音巨大,連岩壁都在震動。

洞口內的藍光閃爍了一下。

然後,那個東西出來了。

林默的第一感覺是:大。非常大。

縫合怪的高度超過四米,寬度接近三米,勉強能擠過洞口。它的主體是一個扭曲的、不規則的肉塊,表面覆蓋着暗紅色的厚皮,皮下遊走着藍色的能量流。而最讓人恐懼的,是它身上長出的手臂。

不是六種,是八種。

左右各四條,從肩部、肋側、背部、甚至腹部伸出。每一條手臂都來自不同的畸變體:左上方是獵殺者的骨刃臂,左中是統御者的能量炮臂,左下是觸手纏繞臂,最下方還有一條像蠍尾的毒刺臂。右側對稱,但多了兩條特殊的——一條末端是多個眼球組成的球體,眼球不停轉動;另一條則是純粹的黑色,表面光滑得像鏡子。

所有手臂都在緩慢擺動,像章魚的觸手,但更猙獰,更致命。

縫合怪沒有頭。它的“臉”在軀幹正中央——一張布滿環狀利齒的巨口,周圍鑲嵌着十幾只不同大小的眼睛,每一只都看向不同的方向。

它聽到了誘餌的聲音,那些眼睛齊刷刷轉向左側,然後是右側。巨口張開,發出低沉的咆哮,那聲音裏混雜着至少五種不同畸變體的聲線,混亂而恐怖。

“它上鉤了!”瘦猴低呼。

縫合怪移動了。它的下半身是六條粗壯的、像昆蟲的腿,每一步都讓地面震動。它先沖向左側誘餌,骨刃臂揮舞,斬碎了岩壁上的揚聲器。然後轉向右側。

“就是現在!”約瑟夫吼道,“沈硯,進!”

沈硯像離弦的箭沖了出去,醫療箱在身側晃動。他的速度快得不像是學者。林默看着他沖進洞口,消失在藍光中。

“計時開始!”約瑟夫盯着手表。

第一分鍾。

縫合怪摧毀了第二個誘餌,但似乎察覺到了不對勁。它停下來,那些眼睛開始掃視周圍。眼球臂舉起,球體上的十幾只眼睛同時發出紅光,掃描着岩壁、地面、每一個角落。

“它在找我們。”大熊握緊了機槍。

第二分鍾。

縫合怪突然轉身,沖向洞口。它發現了。

“開火!”約瑟夫下令。

重機槍的轟鳴和能量光束同時爆發。子彈打在縫合怪身上,大部分被厚皮彈開,只有少數嵌進肉裏。能量炮臂抬起,瞄準大熊的位置,炮口開始充能。

“躲開!”

大熊翻滾躲避,原先的位置被能量束炸開一個大坑。林默扣下“犀牛”的扳機。

後坐力像被卡車撞擊。樹皮右手勉強穩住發射器,高爆彈頭拖着尾焰飛出,正中縫合怪的胸口。

“轟——!”

爆炸的火光吞沒了怪物。但煙霧散去後,林默的心沉了下去——彈頭只炸開了一片皮肉,露出下面藍色的能量核心,但核心完好無損。而縫合怪被激怒了。

它所有的眼睛鎖定了林默。

第三分鍾。

觸手纏繞臂突然伸長,像鞭子一樣抽來。林默向後撲倒,觸手擦過頭頂,擊中身後的岩石,石塊崩裂。毒刺臂緊隨其後,尖端噴射出綠色的毒液。林默用樹皮右手護住頭臉,毒液淋在手臂上,腐蝕出嗤嗤的白煙,但木質組織再次扛住了。

“沈硯!時間到了!”約瑟夫對着無線電吼。

沒有回應。

第四分鍾。

縫合怪放棄了遠程攻擊,開始向林默沖來。六條蟲腿的速度快得驚人,眨眼間就拉近了距離。骨刃臂高舉,斬下——

林默舉起“犀牛”格擋。骨刃斬在發射器上,金屬扭曲,能量電池爆出火花。發射器廢了。

就在骨刃要斬斷林默身體的瞬間,鐵匠從側面沖來,雙刀交叉架住骨刃。但力量差距太大,鐵匠被震飛,撞在岩壁上,吐出一口血。

“沈硯!撤退!”約瑟夫繼續吼。

第五分鍾。

洞口內終於有了動靜。沈硯沖了出來,手裏提着一個金屬容器,裏面裝滿了發光的藍色液體。但他身後……跟着別的東西。

不是縫合怪,是人。

三個穿着舊世研究員白袍的人,但他們的狀態很詭異——身體半透明,像幽靈,漂浮在空中,眼睛是純粹的藍色光點。他們伸出透明的手,試圖抓住沈硯。

“能量體殘影!”沈硯邊跑邊喊,“舊世研究員的意識殘留!他們想阻止我帶走泉水!”

縫合怪看到那些能量體,突然發出憤怒的咆哮。它放棄林默,轉身沖向沈硯和能量體。眼球臂的紅光掃過,能量體被照射到的地方開始消散,發出無聲的尖叫。

“撤退!全隊撤退!”約瑟夫下令。

小隊開始往峽谷入口方向狂奔。縫合怪在身後緊追,能量體殘影試圖阻攔,但被骨刃臂和能量炮臂一個個撕碎。

林默跑在最後,樹皮右半身拖慢了他的速度。肺部像要炸開,每一次呼吸都帶着血腥味。後頸的追蹤器灼熱得幾乎要燒穿皮膚,他感覺自己的意識開始模糊。

前方,峽谷入口在望。

但入口處,站着一個人。

不,不是站着。是坐在一張金屬輪椅上,身後跟着十幾個全副武裝的人——教團的戰鬥人員,但他們的眼神空洞,動作整齊得詭異。

李修文。

他來了。

“辛苦各位了。”李修文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來,溫和依舊,但在這峽谷裏顯得格外刺耳,“請把泉水交給我。”

沈硯停下腳步,護住手中的容器。約瑟夫、大熊、鐵匠、瘦猴也停下來,舉槍對準李修文和他的人。

“牧者,這是什麼意思?”約瑟夫的聲音冰冷。

“意思是我需要泉水完成最後的步驟。”李修文微笑,“你們身上的追蹤器不僅會發送坐標,還會在接近泉水時激活‘服從協議’。現在,你們體內抑制劑的化學成分已經改變,會逐漸剝奪你們的自主意識。當然,這個過程可以逆轉,只要你們把泉水給我。”

林默感到一陣眩暈。不是受傷,是某種更深層的、意識的剝離感。他看向其他人——約瑟夫眼神掙扎,大熊的手指在扳機上顫抖,鐵匠和瘦猴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抑制劑。每天注射的抑制劑。那不是治療,是慢性毒藥,是操控的枷鎖。

“你……一直在利用我們……”約瑟夫咬牙說。

“利用?不,我是給你們一個更高的目標。”李修文搖頭,“個體的意志是脆弱的,自私的,終將導致背叛和滅亡。看看這個世界——不就是因爲人性的醜惡而毀滅的嗎?我要創造一個新世界,沒有私欲,沒有沖突,所有人都連接在同一個思維網絡裏,爲了共同的生存而努力。而你們,將是第一批‘連接者’。”

瘋子。純粹的瘋子。

縫合怪已經追到身後,但李修文只是抬起手。他身後的一個人舉起一個裝置,按下按鈕。縫合怪突然僵住,所有手臂無力垂下,巨口發出痛苦的哀鳴,然後緩緩跪倒,最後趴在地上,不動了。

控制器。李修文能控制縫合怪。

“現在,把泉水給我。”李修文伸出手。

沈硯突然笑了。那笑聲在寂靜中格外突兀。

“你以爲我會真的采集泉水嗎?”他說,舉起容器,然後……鬆手。

金屬容器掉在地上,蓋子打開,裏面的藍色液體流出來,滲進泥土。

但那不是泉水。是染色的能量液,發出相似的熒光,但沒有那種純淨的能量波動。

“真正的泉水……”沈硯從懷裏掏出一個小試管,裏面只有幾滴液體,但光芒耀眼,“在這裏。而我不會給你。”

李修文的笑容消失了。他的眼睛眯起,第一次露出冰冷的神色。

“爲什麼?”

“因爲我和你一樣,李博士。”沈硯推了推眼鏡,“我也想研究迷霧的真相,也想掌握超凡的力量。但我不要什麼集體意識——我要個人的超越。泉水是鑰匙,能打開通往更高維度的門。而那道門……只夠一個人通過。”

他轉身,沖向峽谷側壁的一個裂縫——那是瘦猴之前探路時發現的,很窄,但能通到峽谷上層。

“攔住他!”李修文下令。

教團的人開火。但沈硯的速度極快,而且他似乎早有準備——身體周圍浮現出一層淡淡的藍色屏障,能量束打在屏障上被偏轉。幽影念能力。他一直隱藏着實力。

林默看着沈硯消失在裂縫中,又看向李修文。老人的臉上沒了溫和,只剩下被背叛的憤怒和……急切。

泉水。真正的泉水只有幾滴,在沈硯手裏。李修文的計劃需要大量泉水。

“追!”李修文吼道,輪椅自動轉向,“活捉沈硯!其他人……處理掉。”

處理掉。意思是殺。

教團的人槍口轉向林默等人。約瑟夫第一個反應過來:“散開!各自突圍!”

混戰爆發。

林默撲向最近的掩體,能量手槍連續射擊,打倒了兩個教團成員。但他的能量很快耗盡,手槍發出空轉的咔嗒聲。他扔掉槍,抽出砍刀。

樹皮右手握刀,沒有觸感,但肌肉記憶還在。他斬開一個撲來的敵人,刀刃嵌進對方的鎖骨。拔出,帶出血霧。

峽谷入口成了戰場。教團的人多,而且似乎不受抑制劑影響——或者說,他們早就被完全控制了,動作精準但僵硬,像傀儡。約瑟夫的小隊雖然人少,但戰鬥經驗豐富,一時僵持不下。

林默邊戰邊退,想找機會脫離戰場。但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意識的剝離感越來越強。李修文說的服從協議在生效,他的思維開始渙散,動作變慢。

一個教團成員從側面撲來,軍刺刺向他的肋部。林默勉強躲開,但第二個人從背後扣住了他的脖子。窒息感傳來。

要死了嗎?

他想起很多事。辦公室的午後陽光,主管虛僞的笑,迷霧降臨時的尖叫,阿彪臨死前的眼神,顧老最後的微笑,蘇雨握着他的手說“活着回來”……

不。

還不能死。

他的樹皮右手突然爆發出藍光——不是自愈的那種溫和光,是狂暴的、失控的能量。木質化的紋理裂開,裏面透出的不是血肉,是流動的藍色能量。

【警告:能量過載!木質化組織與宿主能量沖突加劇!】

【當前進度:99%】

【臨界點突破——】

林默怒吼,不是用嘴,是用全身的力量。扣住他脖子的手臂被震開,背後的教團成員飛出去,撞在岩壁上,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周圍的戰鬥停了一瞬。所有人都看向林默。

他的右半身——從肩膀到腳——完全變成了發光的藍色木質結構。紋理像電路板一樣復雜,內部有能量洪流奔騰。他的右眼也變成了藍色,瞳孔消失,只剩下純粹的光。

但左半身還是人類。一半是人,一半是發光的樹。

【超凡特性進化:枯木行者(不完全體)】

【能力:能量吸收、木質化武器生成、基礎再生】

【副作用:人格分裂風險(人類意識與植物本能沖突)、最終完全轉化不可逆】

信息流涌入腦海,冰冷而混亂。林默感到兩個意識在爭奪控制權——一個是他自己,憤怒、求生;另一個是原始的、植物的本能,想要扎根、生長、吸收養分。

“抓住他!”李修文的聲音裏帶着狂喜,“不完全的枯木行者!完美的實驗樣本!”

更多的教團成員撲上來。林默沒有思考,本能地揮動右手。木質化的手臂突然延長,分裂出數十根尖銳的木質尖刺,像長矛般刺出。

“噗噗噗噗——!”

尖刺貫穿了四個人的身體,把他們釘在地上。鮮血噴涌,澆在發光的木質上,被迅速吸收——林默感到一股暖流涌入,疲憊感減輕了,但同時,植物的本能更強烈了。

他想扎根。想吸收更多。想把所有人都當成肥料。

“不……”他咬牙,用人類的意識壓制本能。尖刺收回,變回手臂的形狀。

約瑟夫沖到他身邊,抓住他的左肩:“林默!清醒點!”

林默轉頭,藍色的右眼和人類的左眼同時看向約瑟夫。隊長的臉上滿是血污,但眼神堅定。

“我們掩護你,你去找沈硯。”約瑟夫說,“泉水不能落在李修文手裏,也不能讓沈硯獨占。你要拿到它,然後……治好自己。”

“你們……”

“我們撐不了多久。”約瑟夫笑了,那笑容裏有種決絕,“但至少,我們沒變成傀儡。快走!”

他推了林默一把,然後轉身,重機槍掃射,壓制教團的人。大熊、鐵匠、瘦猴也圍過來,形成防線。

林默最後看了他們一眼,然後沖向沈硯消失的那個裂縫。

裂縫很窄,他半木質化的身體勉強擠進去。裏面是向上的天然通道,岩壁溼滑,有沈硯留下的腳印和能量殘留的痕跡。

爬。向上爬。

身後的槍聲和慘叫越來越遠,最終被岩壁隔絕。通道裏只剩下他的喘息和能量流動的嗡鳴。

不知道爬了多久,前方出現光亮。不是藍色熒光,是灰白的天光——他回到了地表。

爬出通道,林默發現自己在一個懸崖邊上。下面是哭泣峽谷,遠處還能看到入口處的戰鬥,像螞蟻在廝殺。而前方,是一片荒蕪的丘陵地帶,霧氣稍微稀薄了一些。

沈硯的腳印延伸向丘陵深處。

林默追了上去。

他的身體在變化。右半身的木質化在向左側緩慢侵蝕,藍色光芒時明時暗。兩個意識在腦中爭吵:

扎根。吸收。生長。

找到泉水。治好自己。活下去。

他咬破舌尖,劇痛讓人類意識暫時占據上風。他跑起來,半木質化的腿步幅很大,但每一步都沉重。

丘陵上散落着舊世的建築廢墟——可能是氣象站或觀測點。沈硯的腳印通向其中一棟還算完整的房子。

林默沖進去。

裏面是一個實驗室,設備比李修文的更古老,但保養得很好。沈硯站在中央的操作台前,試管裏的幾滴泉水被注入一個復雜的儀器。儀器正在運轉,發出低沉的能量共鳴。

“你來了。”沈硯沒有回頭,“比我預計的慢了三分鍾。”

“把泉水給我。”林默說,聲音嘶啞,一半是人聲,一半是木質摩擦的雜音。

沈硯轉過身。他的眼鏡片反射着儀器的光,看不清眼神。

“你知道這泉水是什麼嗎?”他問,“它不是治愈的藥,也不是淨化的水。它是‘鑰匙’,能打開人體內被域外文明封鎖的基因潛能。喝下它,你可能徹底異化成怪物,也可能覺醒真正的超凡力量——超越舊世文明認知的力量。”

“給我。”

“但問題是,鑰匙只有一把。”沈硯舉起試管,裏面只剩下一滴泉水,“只夠一個人用。你想怎麼選?自己用,賭那50%的進化概率?還是拿去救那些注定要死的人?”

林默沉默了。他的右眼——那只藍色的眼睛——在渴望那滴泉水。植物的本能告訴他,吸收了它,他能完成進化,成爲真正的枯木行者,強大,長壽,幾乎不死。

但人類的左眼,看着試管裏的光芒,想起了蘇雨纏着紗布的眼睛,想起了約瑟夫最後的笑容,想起了小雨臨死前說“至少我是作爲人類死的”。

“你想進化,不是嗎?”沈硯走近,聲音裏帶着誘惑,“你也厭倦了當弱者,當棋子,當實驗品。喝了它,你就能擁有力量,能掌控自己的命運,甚至……能對抗李修文,對抗域外監視者。”

他說得對。林默太渴望力量了。從在辦公室被欺負開始,從在迷霧裏被當成誘餌開始,從手臂開始木質化開始……他一直在渴望力量,能保護自己,能活下去的力量。

而現在,力量就在眼前。

他伸出手——那只樹皮右手,紋理間的藍光在雀躍。

沈硯笑了,把試管遞過來。

但就在林默要接住的瞬間,沈硯突然鬆手。

試管掉落。

林默下意識地去接,但沈硯更快——他另一只手抽出能量手槍,對準林默的胸口,扣下扳機。

光束射出。

林默沒有躲,也躲不開。但他用樹皮右手擋在胸前。

光束擊中木質手臂,炸開一片木屑。劇痛傳來——這一次,連木質化的部分都感覺到了痛。

“抱歉。”沈硯平靜地說,槍口繼續對準他,“但我需要你死。你的屍體,你的能量殘留,是完美的催化劑,能幫我安全吸收泉水。畢竟,直接使用鑰匙的風險太大,最好先有個……緩沖劑。”

原來如此。沈硯從一開始就計劃好了。引誘林默追來,讓他吸收泉水的一部分能量,然後殺了他,用他的屍體作爲過濾裝置,自己再安全吸收剩餘部分。

完美的算計。理性的惡。

林默看着地上的試管,泉水滲進地板,光芒在黯淡。

“你拿不到了。”他說。

“不,我拿得到。”沈硯微笑,“你的木質化身體會吸收所有溢散的能量。殺了你,我就能從你的殘骸裏提取。”

他扣下扳機。

第二槍。

林默向左撲倒,光束擦過肩膀,帶走一片皮肉。他翻滾起身,砍刀在手,沖向沈硯。

近戰。沈硯的幽影念能力在近距離效果有限。

但沈硯沒有退。他的眼睛突然變成純黑色,沒有眼白,像兩個深不見底的洞。一股無形的精神沖擊撞進林默的大腦。

【精神操控:痛苦放大】

劇痛。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木質化的部分在撕裂,人類的部分在燃燒。林默跪倒在地,砍刀脫手。

“你的意志很頑強。”沈硯走過來,槍口抵住林默的額頭,“但沒用。我的幽影念已經進化到第三階段,能直接幹涉神經信號。現在,感受你的死亡吧。”

他按下扳機。

“咔。”

空膛。能量耗盡了。

沈硯一愣。

就在這一瞬間,林默的樹皮右手猛地刺出,不是握拳,是五指並攏如矛,貫穿了沈硯的腹部。

“呃……”沈硯低頭,看着從自己肚子裏穿出的木質手臂。血液順着木紋流淌,被迅速吸收。

“你說得對。”林默站起來,藍色的右眼和人類的左眼同時盯着沈硯,“我需要力量。但我不需要泉水。”

他的木質手臂開始生長出細小的根須,扎進沈硯的內髒,吸收他的生命能量,也吸收他體內的幽影念能量殘留。

沈硯的眼睛瞪大,他想使用能力,但能量在被抽離。他的身體迅速幹癟,皮膚出現皺紋,頭發變白。

“不……不可能……枯木行者應該沒有……吞噬能力……”

“我不是枯木行者。”林默輕聲說,“我是林默。”

最後一點能量被吸幹。沈硯變成了一具幹屍,倒在地上,眼睛還睜着,裏面滿是不甘和震驚。

林默拔出右手。木質手臂上沾滿了血,但很快被吸收幹淨。他感到體內多了些什麼——不只是能量,還有碎片化的記憶、知識、沈硯對幽影念的研究數據。

他看向地上的試管。泉水已經完全滲進地板,沒了。

但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變化。不是木質化的侵蝕,是更深層的,基因層面的震動。沈硯的能量、他自己的能量、還有之前吸收的所有碎片能量,在體內混合、沸騰,然後……突破了某個閾值。

【能量閾值突破】

【基因鎖部分解除】

【超凡特性融合:枯寂寄生(變異體)+幽影念(殘片)】

【新能力覺醒:能量感知(半徑50米)、精神抗性(中)、吞噬進化(有限)】

【副作用:人格穩定性下降,異化加速風險(當前木質化進度:100%,但意識保留)】

他保留了意識。沒有完全變成枯木行者。但右半身已經徹底非人,左半身的人類部分也在緩慢變化。

他走到實驗室的鏡子前。

鏡子裏的人,右半身是發光的藍色木質結構,紋理復雜如電路;左半身還是人類,但皮膚下能看到隱約的藍色血管。右眼是純粹的藍光,左眼是人類的眼睛,但瞳孔邊緣有一圈藍色的光暈。

一半是人,一半是怪物。

但都還是他。

他撿起沈硯掉落的筆記本和所有研究資料,塞進背包。然後走出實驗室。

丘陵上,霧氣依舊。遠處的峽谷入口,戰鬥已經停止,不知道誰贏了。

林默看向東方。小雨說碎片共鳴的方向,沈硯說生命之泉可能在的方向,李修文說淨化之泉的方向。

也許,那裏真的有答案。

也許,那裏只有更多的陷阱。

但他必須去。因爲停下來,就是接受現在的樣子——半人半怪,永遠在兩個世界之間掙扎。

他邁開腳步,走向霧中。

身後,實驗室裏,沈硯的幹屍突然動了一下。

不,不是動。是他的眼睛——那雙純黑的眼睛,從內部裂開,流出黑色的液體。液體在地板上匯聚,形成一個微小的旋渦。

旋渦中心,浮現出一只眼睛的虛影。

那只眼睛看向林默離開的方向,然後消失了。

而林默對此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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