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氣訣》的第一句話是：“氣者，天地之靈，萬物之根。引氣入體，如溪流歸海，自然而不強求。”
侯佳盤坐在木棚中，長明石的乳白光暈映着泛黃的紙頁。他沒有立刻開始修煉，而是先花了一個時辰，逐字逐句分析這本薄冊。
文本分析：
· 全文八百七十三字。
· 描述“氣”的性狀用了十七個比喻（如霧、如溪、如風、如光）。
· 修煉步驟分爲三步：感應、引導、歸藏。
· 配有三幅簡圖，畫着人體經脈與靈氣流動方向。
邏輯矛盾：
· 第二段說“靈氣無孔不入”，但第五段又說“需以意開竅，方得引氣”。
· 配圖中靈氣流入經脈的路徑，在流體力學模型下會產生多處湍流死角。
· 最關鍵的是——所有描述都建立在“靈氣是某種可感知、可操控的客觀存在”這一前提上，卻沒有任何關於“靈氣本質”的探討。
侯佳合上冊子。
“粗糙的經驗總結，缺乏底層原理。”他得出結論，“就像古代工匠知道燒制陶器的流程，卻不理解粘土在高溫下的化學變化。”
但這就是他目前唯一能接觸到的修煉法門。
他沒有急於嚐試，而是先處理今天分揀出的第二車廢料。工作流程已熟悉：用磁石勺分離含鐵材料，用靈力羅盤檢測殘餘靈力強度，再按《廢材分類譜》分類堆放。侯佳刻意放慢速度，平均每車比規定時間長兩刻鍾——這是經過計算的：既不會顯得太懈怠引來責罰，又能讓暗中可能的觀察者認爲他“資質平庸、效率低下”。
下午未時三刻，第五車廢料運抵。
推車的是兩個外門雜役，身穿灰藍色短衫，態度冷淡。他們將車鬥傾斜，廢料“譁啦”傾倒在平台東側，其中一塊拳頭大小的暗青色金屬塊滾到侯佳腳邊。
“今日器火院的試驗廢料。”一名雜役隨口道，“聽說是嚐試融合‘風紋鋼’和‘水凝晶’失敗了，炸了半個爐子。裏面可能還有些未穩定的殘片，小心點，碰了可能會靈力紊亂。”
說完兩人推着空車離開。
侯佳蹲下身，撿起那塊暗青色金屬。
觸感冰涼，表面有熔融後又凝固的波浪狀紋路。他用明察能力看去——
【物質：風-水復合合金（失敗品）】
【狀態：相分離臨界態】
【異常檢測：內部存在持續的低頻振動（頻率：7.3Hz）】
【振動源：兩種材料的晶格頻率不匹配產生的駐波】
【規則關聯性：振動模式符合某種非整數維度的諧振模型】
侯佳心中一動。
他假裝隨意地將這塊金屬扔進“待進一步分揀”的筐裏，繼續工作。但暗地裏，已經讓神藏天工譜開始記錄這種振動模式的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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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蝕靈風再起。
侯佳回到木棚，終於開始嚐試《養氣訣》。
他沒有按冊子說的“閉目靜心，感應靈氣”，而是先做了一套實驗準備。
第一步：環境參數測量。
他撕下一小片廢紙，用炭筆記錄：
· 時間：戌時三刻（19:45）
· 地點：裂谷乙七區平台
· 長明石光照強度：約15流明
· 環境溫度：根據體感估算12-15攝氏度
· 風速：蝕靈風繞過崖壁後在平台形成的紊流，約3-5米/秒
第二步：建立觀察基準。
侯佳從工具堆裏找出一塊巴掌大的薄銅片，用刻刀在上面刻下一組精細刻度——這是他自制的簡易“靈氣流動可視化板”。原理很簡單：如果靈氣是某種可觀測的能量場，那麼當它流經不同形狀的導槽時，應該會產生可檢測的效應。
第三步：自身狀態標定。
他靜坐三分鍾，記錄：
· 靜息心率：68次/分
· 呼吸頻率：12次/分
· 體感：正常，無特殊感應
準備工作完成。
侯佳正式按照《養氣訣》第一層“感應篇”開始修煉。
“閉目，鬆身，意守丹田。想象丹田如空谷，等待靈氣如微風般自然流入。”
侯佳閉上眼睛。
他沒有“想象”，而是全力運轉明察能力，將感知聚焦在自身周圍一米的空間。
起初，什麼也沒有。
只有蝕靈風穿過裂谷的嗚咽，遠處鐵喙鴉偶爾的啼叫，還有自己平穩的心跳和呼吸。
但三十七秒後，他察覺到了變化。
不是看到或聽到，而是某種更深層的“感知”——空氣中出現了細微的波紋。
那些波紋像是水面被輕風吹拂產生的漣漪，但存在於三維空間中。它們從四面八方緩緩涌來，頻率不一，振幅微弱。當它們接觸到自己皮膚時，大部分直接穿過，少部分會“粘附”片刻，然後也消散。
“這就是靈氣？”侯佳在意識中記錄，“呈現波粒二象性特征。穿透性強，與普通物質交互微弱。但存在某種‘頻率選擇性’——只有特定頻率的波紋會在生物組織上短暫駐留。”
他嚐試按《養氣訣》所說，“用意念引導”。
這很抽象。但侯佳有他的方法：他將“意念”理解爲“注意力聚焦”和“預期目標設定”。他選定一縷頻率最穩定、振幅最大的波紋，將全部感知鎖定它，然後在腦中構建一個物理模型——假設這縷波紋是某種帶有微弱電荷的粒子流，那麼用想象中的“電磁場”去引導它，是否可行？
他想象以丹田爲中心，建立一個微型的、方向指向體內的梯度電場。
奇跡發生了。
那縷波紋真的改變了方向，緩緩流向他的腹部。
但在接觸皮膚的瞬間，侯佳感到了阻力。
不是物理阻力，而是某種……規則層面的排斥。仿佛這具身體，或者說這個世界的物理法則，在拒絕這種“非標準引導方式”進入的能量。
神藏天工譜突然震動。
【警告：檢測到規則沖突！】
【現象：宿主嚐試用科學模型引導靈氣，觸發世界底層驗證機制】
【沖突等級：輕微（0.01規則強度單位）】
【建議：采用模擬本地生物電信號模式，繞過驗證】
侯佳立刻調整。
他不再用電磁場模型，而是回憶剛才那些自然“粘附”在皮膚上的波紋的頻率特征，然後用意識模擬出完全相同的波動模式。
阻力消失了。
那縷靈氣順暢地流入體內，沿着經脈——那些《養氣訣》簡圖中標注的路徑——緩緩流動。侯佳用明察內視，清楚地“看到”：靈氣流在經脈中並非均勻流動，而是在某些穴位節點處會短暫匯聚、旋轉，然後繼續前進。
“穴位是諧振腔。”他立刻意識到，“靈氣流經時，會在這些腔體內激發駐波，從而產生某種放大或調制效應。”
一個時辰後，侯佳結束了第一次修煉。
他睜開眼睛，長明石的光似乎亮了一些。
身體感覺……微妙。沒有傳說中“靈氣灌體、脫胎換骨”的誇張變化，但確實有種輕微的“充盈感”，像是喝了一杯溫水，暖意從腹部擴散到四肢。
更重要的是，神藏天工譜更新了：
【宿主完成首次標準模式靈氣引導】
【‘知微者·明察’熟練度+3%】
【獲得‘靈氣視覺’（初級）：可直觀觀測靈氣流動的波長與強度】
【解析進度更新：悖論合金解析完成11%】
侯佳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
他走到木棚外，抬頭看向天空。
今夜雲層較厚，星辰稀疏。但侯佳運轉新獲得的“靈氣視覺”，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
天空中，無數細密的靈氣波紋如極光般緩緩流淌，它們從地平線某處升起，向天空高處匯聚，在那裏形成一個巨大的、緩慢旋轉的渦旋。渦旋中心，有某種極其明亮的光源，但因爲太過遙遠和刺眼，無法看清細節。
“那就是靈氣的源頭？”侯佳凝視着那個渦旋。
但緊接着，他發現了異常。
在靈氣視覺中，天空的“底色”不是漆黑的宇宙深空，而是一種……均勻的、略帶網格紋理的暗灰色背景。
那些網格極其細微，間距完全均等，像是某種超大尺度的坐標系統。而靈氣渦旋，正好位於網格的一個主要節點上。
侯佳想起了二進制編碼的那句話：“不要相信天空”。
他心髒重重一跳。
“天空是假的。”他低聲說，“或者說，我們看到的‘天空’，是一個投影。一個覆蓋在整個世界上方的巨大顯示屏。”
爲了驗證這個猜想，他做了個簡單實驗。
侯佳撿起一塊小石子，用盡全力向上拋去。
石子在靈氣視覺中劃出一道弧線，高度大約二十丈後開始下墜——這是正常重力作用。
但侯佳關注的不是石子軌跡，而是石子與“天空網格”的互動。
他清晰地看到：當石子上升到約十五丈高度時，它周圍的靈氣波紋出現了不自然的扭曲。那些波紋像是撞上了一層無形的牆壁，被迫繞開石子所處的區域。而在石子達到最高點開始下墜的瞬間，扭曲瞬間消失，波紋恢復正常流動。
“有邊界。”侯佳得出結論，“在十五丈到二十丈之間的某個高度，存在一個‘界面層’。這個界面層會影響靈氣流動，但對普通物質（石子）似乎穿透性良好。”
他回到木棚，用炭筆在廢紙背面畫下草圖：
1. 地面（真實）
2. 大氣層（真實，至少到十五丈高度）
3. 界面層（位置待精確測定，影響靈氣）
4. 虛假天空（投影層，顯示星辰日月）
5. 靈氣渦旋（可能位於投影層之上或之外）
“那麼問題來了，”侯佳在草圖旁邊寫下，“如果天空是假的，太陽和月亮是什麼？星辰是什麼？它們的光和熱從何而來？這個世界的能量循環系統，究竟是怎麼運行的？”
他感到一陣熟悉的興奮——那是前世面對重大科研難題時的狀態。
這個世界，是一個需要被拆解的復雜系統。
而他現在，手裏已經有了第一把螺絲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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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老鄭來檢查工作時，侯佳狀似無意地問：“鄭管事，弟子昨夜修煉《養氣訣》，偶然抬頭觀星，心中忽有疑問——這日月星辰，究竟離我們多遠？”
老鄭獨眼瞥了他一眼：“問這個作甚？”
“只是好奇。冊子上說‘靈氣來自天地’，那星辰是否也是靈氣之源？”
老鄭沉默片刻，沙啞道：“星辰之事，非我等雜役所能探究。天工閣有‘觀星台’，那是內門精英弟子才有資格去的地方。我隻知一句古訓——”
他頓了頓，緩緩道：
“‘天高九萬裏，星辰皆虛影。唯有靈氣涌，真實不假。’”
說完，他深深看了侯佳一眼，轉身離去。
侯佳站在原地，心中反復咀嚼那句“星辰皆虛影”。
“他知道。”侯佳想，“至少，知道天空有問題。”
上午分揀工作進行到第三車時，侯佳發現了第二塊規則碎片。
它藏在一堆“雷擊木炭渣”中——雷擊木是煉制雷屬性法器的材料，但如果遭受的雷電強度過大，會徹底碳化，失去所有靈性，淪爲丙級廢料。
但這塊碎片不同。
它只有指甲蓋大小，漆黑如墨，表面光滑如鏡。用明察看去：
【物質：超導碳晶（退化態）】
【來源：雷擊木在極端高能雷電轟擊下，碳原子重排形成的特殊相】
【特性：在溫度低於150K（-123℃）時呈現完美導電性】
【規則異常：其超導轉變溫度比本世界理論值高47K】
【異常原因：與局部‘電磁常數’存在微小偏移有關】
侯佳將它收入識海空間。
神藏天工譜震動：
【規則碎片收集：2/3】
【悖論合金解析進度：19%】
【新任務觸發：測定本世界基礎物理常數（當前進度：0/7）】
同時，譜子展開新的一頁，顯示出一個列表：
【待測定常數】
1. 光速 c
2. 普朗克常數 h
3. 引力常數 G
4. 真空介電常數 ε0
5. 真空磁導率 μ0
6. 精細結構常數 α
7. 本世界特有：靈氣-物質耦合系數 κ（未知）
侯佳看着這個列表，感到一陣荒誕又激動的戰栗。
“我要在修仙世界，重做基礎物理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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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申時，意外發生了。
侯佳正在分揀一堆“鏽蝕飛劍殘骸”——這些是煉器學徒練習失敗的產物，劍身布滿鏽斑，靈力回路斷裂。按照譜子，它們應該被拆解，金屬部分回收，鏽蝕嚴重的直接廢棄。
但在拆解第三把飛劍時，侯佳的刻刀碰到了劍格處一塊隱蔽的鑲嵌物。
“咔。”
輕微的開裂聲。
劍格裂開一道縫，裏面滾出一顆米粒大小、鮮紅如血的晶體。
侯佳還沒看清，那晶體突然爆發出刺目的紅光！
紅光沖天而起，在平台上空三丈處炸開，化作一片直徑一丈的、緩緩旋轉的血色符文陣圖。陣圖中央，浮現出一個復雜的徽記——那是一把錘子貫穿雲層的圖案。
“糟了。”侯佳心中一沉。
這是標記，是警報，是某種他觸發了的陷阱。
幾乎在陣圖出現的瞬間，上方石階傳來破空聲。
兩道身影疾馳而下，正是前天夜裏出現的那兩個監控者。今天他們沒穿夜行衣，而是天工閣標準的灰藍色道袍，但腰間掛着黑色令牌——那是“執法堂”的標志。
年輕男子落地，看了一眼空中的血色陣圖，臉色驟變：“‘血雲錘’標記……這是器火院莫長老的私印！”
沙啞聲音的中年人則死死盯住侯佳手中的飛劍殘骸：“小子，你從哪裏得到這把劍的？”
侯佳迅速判斷形勢。
隱瞞沒用，陣圖已經暴露。如實說，但要說有限的事實。
“回兩位師兄，”他放下殘骸，躬身道，“此劍是今日從器火院廢料車中分揀出的。弟子正在按譜拆解，觸到劍格時它自行裂開，那紅色晶體便飛了出來。”
年輕男子上前，小心地檢查殘骸。他從裂開的劍格內部，取出一張被折疊成極小方塊的紙。
展開，上面只有一行字：
“試驗品七號：靈氣-生命能轉換器（失敗）。封存，待查。”
年輕男子和中年人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凝重。
“莫長老三個月前失蹤前，最後的研究課題就是‘生命能轉化’。”中年人低聲道，“這可能是關鍵證據。”
年輕男子收起紙條，看向侯佳：“此事涉及內門長老，需保密。今日所見，不得對外透露半字，否則——”他指了指裂谷深處，“那裏永遠缺分揀工。”
侯佳低頭：“弟子明白。”
兩人又檢查了平台一圈，確認沒有其他異常，這才帶着殘骸和紙條迅速離去。空中的血色陣圖在他們離開後緩緩消散。
侯佳站在原地，面色平靜。
但他識海中，神藏天工譜正在瘋狂記錄剛才陣圖出現的全過程——每一個符文的形狀、旋轉的角速度、能量波動曲線……
【記錄完成：未知警報陣圖（血雲錘徽記）】
【能量模式分析：采用非標準靈氣編碼，摻雜生物電信號特征】
【關聯線索：與‘靈氣-生命能轉換’相關】
【警告：此事件可能引動更高層級關注】
侯佳走到水槽邊，洗手。
冰涼的水沖過手指，帶走並不存在的污漬。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事情變了。
他不再只是一個暗中觀察的局外人。他無意中，觸動了這個世界的某條隱秘脈絡。
“器火院莫長老，研究生命能轉換，然後失蹤。”侯佳梳理信息，“他留下失敗的試驗品，藏在廢劍中，還設置了警報。這說明，要麼他的研究觸及了禁忌，要麼……他預感到自己會出事。”
而自己，現在被卷進來了。
是好是壞？
侯佳看向堆積如山的廢料。在靈氣視覺中，那些殘渣裏仍有微弱的規則異常在閃爍，像是黑暗中的螢火。
“風險與機遇並存。”他輕聲自語，“但既然已經踏入，就只能向前。”
他回到木棚，沒有繼續分揀，而是開始設計他的第一個基礎物理實驗。
目標：測定本世界光速c。
方法：利用長明石的光。他需要一面鏡子，一個可以精確計時的裝置，還有足夠長的測量距離。
鏡子可以從廢料裏找打磨光滑的金屬片。計時裝置……侯佳看向工具堆裏的沙漏，那是最粗糙的計時工具，誤差太大。
他需要更精確的。
忽然，他想到了上午發現的那塊“風-水復合合金”。
那持續7.3Hz的低頻振動。
如果他能將這種振動轉化爲計時基準……
侯佳拿起那塊暗青色金屬，明察全開，分析其內部駐波的結構。
“振動頻率穩定，誤差小於千分之一。”他計算，“如果可以設計一個擒縱機構，將這種振動轉化爲齒輪轉動……”
一個粗糙但可行的“機械鍾”概念，在他腦中逐漸成型。
而這一切，都將用廢料場裏“無價值”的材料打造。
窗外，蝕靈風又開始呼嘯。
但這一次，侯佳覺得那風聲不再只是自然的嗚咽。
它像是一種低語，一種這個虛假世界在無意識中泄露的、關於真實規則的嘆息。
而他，正在學會聆聽。
第三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