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上的鎮魂符裂痕又深了三分,邊緣滲出黑氣,像被腐蝕的紙張般卷曲。秦燼站在門前,火焰槍懸於右肩外側,槍尖垂地,赤金火珠一滴一滴落在石階上,燒出細小坑洞。門內轟鳴不止,那是陣法反噬的征兆,雲翊的聲音已經斷絕,只剩混亂的靈流在撞擊封印。
他抬手,槍尖抵入門縫。
赤金火焰順着符紋蔓延,所過之處,黑氣發出細微爆響,盡數蒸發。五條血蛇從門縫鑽出,剛成形就被火網吞沒,連掙扎都來不及。火焰繼續推進,直入符心,將最後一道血紋焚盡。
槍身裂痕處金光再閃,一道古老符文自槍杆浮現,無聲融入鎮魂符殘跡。鐵門轟然洞開,一股紊亂氣流沖出,帶着倒灌的靈脈濁息撲面而來。
秦燼邁步而入。
禁地內部地勢下沉,地面布滿交錯溝壑,像是被巨力撕裂過。裂縫中泛着暗紅光,那是被強行牽引的靈脈在逆向流動。他腳步未停,槍尖輕點地面,感知地脈走向。三處血紋陷阱埋伏在前方,呈品字形分布,稍有不慎就會觸發連鎖反噬。
他繞過第一處,槍尖在第二處邊緣劃過,地面微震,一道血線剛浮現就被火線斬斷。第三處藏得更深,僞裝成普通裂痕,但他早從丹爐共鳴中記住了這股異樣震頻。槍身微轉,一道火弧掃出,地面炸開,血紋在烈焰中扭曲潰散。
剛踏過最後一道陷阱區,身後傳來異響。
不是腳步,也不是風聲,而是某種重物拖行的摩擦音。他瞬間轉身,槍焰已護體成環,烈焰翻騰間照亮來人。
一個少女踉蹌撲出,發絲散亂,月白裙角沾着泥灰。她手裏抱着個酒壺,壺身刻着模糊符文,壺嘴還在冒粉煙。她一腳踏進剛被焚毀的血紋坑裏,整個人一歪,酒壺脫手滾出,直朝秦燼腳邊滑去。
槍尖橫掃。
酒壺被挑飛,半空中翻轉兩圈,砸在石壁上,壺蓋崩落,一股酒香混着異香彌漫開來。少女跌坐在地,抬頭看他,眼神迷蒙,明顯醉得不輕。
“你……”她張嘴,聲音含糊,“這門……不能開……”
話沒說完,她忽然瞪大眼,指着秦燼背後:“小心背後!”
秦燼沒回頭。火焰槍自行轉向,槍焰暴漲,一道潛伏在裂隙中的血氣被轟然炸開,化作黑霧消散。那血氣原本正悄然凝聚成蛇形,目標正是他後頸。
他盯着少女。她剛才那一聲,清越得不像醉話,竟讓心神微震。更奇怪的是,槍焰反應太快,快得像是……預知了偷襲。
少女撐地想爬起,左腳剛用力,忽然悶哼一聲。
地上那截斷裂的血紋殘跡竟活了,黑線暴起,纏上她腳踝,迅速向上侵蝕。她掙扎,卻越纏越緊,皮膚開始發青,像是被凍結。
秦燼一步踏前,槍出如電。
赤金火焰斬下,血氣鎖鏈應聲斷裂,落地化灰。但她腳踝已被灼傷,留下一道焦痕。火焰槍卻未收回,反而劇烈震動,槍身裂痕處金光大盛,一道赤金符文浮現,直指少女頸後。
她發絲被風吹開一角,露出皮膚——一道血紋正緩緩浮現,與幽冥死士的烙印同源,卻更復雜,帶着某種古老韻律。
槍身低鳴,符文離體而出,化作火線纏繞少女周身。她身體一僵,隨即輕顫,頸後血紋在火光中扭曲、崩解,化作黑煙被盡數吸收入槍。
她喘了口氣,酒意退了大半,終於看清眼前之人。
黑發束鐵冠,眸如寒星,玄色短袍沾着灰燼,腰間一杆暗紅長槍仍在嗡鳴。她本能後退,可腳踝劇痛,身形一歪,手撐在地,指尖碰到那酒壺。
她抓起壺,抱在懷裏,像是護着什麼重要的東西。
“這酒壺……”她咬唇,聲音發緊,“是我娘留的。”
秦燼沒動。火焰槍仍懸在身側,槍尖微微下壓,對準她心口方向。他不信任意外,更不信任巧合。一個醉酒少女能破護山大陣,能誤闖禁地,能觸發血紋陷阱,還能引動槍的共鳴——這世上沒有這麼多巧合。
她察覺到他的戒備,抬頭直視他:“我叫姬瑤月。我不是敵人。”
秦燼依舊沉默。他知道幽冥的手段,能幻化人形,能寄魂奪舍。眼前這人,或許真是少女,也或許只是披着人皮的邪物。
他抬手,槍尖輕點她頸後血紋消失的位置。
“這紋,誰給你種的?”
她一怔,眼神閃過一絲茫然:“我……不知道。從小就有,每逢月圓就發燙……”
話未落,遠處傳來低沉號角。
三聲,短促,帶着血氣震蕩。是九幽殿的集結令,從山門方向傳來,正快速逼近。對方已經察覺禁地封印破裂,增援來了。
姬瑤月臉色微變,掙扎着想站起,可腳踝傷處一軟,又跌坐回去。她低頭看那酒壺,壺底刻着一道細紋,像是斷裂的符印,正微微發燙。
秦燼目光掃過那紋。與《玄天引靈訣》封印逆紋相似,卻多了一道弧線,像是某種變體。
他沒再問。號角聲已近,三息內就會有人抵達禁地入口。他不能留她在此,也不能帶她深入。這少女身上謎團太多,而他沒時間拆解。
他俯身,一手抓起酒壺,另一手拽住她手臂,將她拽起。
她踉蹌靠在他肩上,呼吸帶着酒氣和一絲清甜。火焰槍低鳴一聲,竟沒有排斥她的靠近。
“走。”他說。
她沒問去哪,只抓着壺,任他拖行。兩人剛退出鐵門範圍,身後地面猛然炸裂,三道血影破土而出,手持彎刀,直撲門內。
秦燼反手一槍。
赤金火焰橫掃,三人連人帶刀化作焦炭,殘渣落地時已無半點血氣留存。
他看也不看屍體,拽着姬瑤月往山道另一側走。那邊是斷崖,無路,但崖底有條暗河,通向外界。
她腳步不穩,卻沒喊痛。走到半途,忽然低聲道:“你槍上的裂痕……剛才閃了三次光。”
秦燼腳步微頓。
她仰頭看他:“第一次是門開時,第二次是我被纏住,第三次……是你說要走的時候。”
他沒回應。火焰槍的裂痕確實閃了三次,但那不是偶然。每一次,都對應着某種共鳴——地脈、血紋、還有……她手中的酒壺。
而最後一次,最強烈。
他加快腳步。崖邊風大,吹得她發絲亂飛。她忽然又開口:“這壺……它認識你。”
秦燼猛然停下。
酒壺在她手中微微震顫,壺底那道斷裂符印正發出微光,與火焰槍裂痕遙相呼應,像是某種沉睡的聯系,正在蘇醒。
酒壺在她手中震得厲害,壺底那道斷裂符印與火焰槍裂痕同時發燙,像是被同一股力量喚醒。秦燼沒鬆手,也沒再往前一步。他盯着那微光,呼吸未亂,但握槍的指節收得更緊。剛才那一瞬的共鳴太深,不是偶然,也不是外力牽引,而是某種沉睡的東西,在彼此呼應。
他忽然抬槍,槍尖壓向她腳踝。
地火餘溫順着槍杆涌出,貼着皮膚遊走,封住經脈。姬瑤月悶哼一聲,身體一顫,冷汗順着鬢角滑下。她沒掙,只是咬住下唇,指甲掐進掌心。血氣在體內被截住,像毒蛇困在籠中,扭動掙扎。
“幽冥爲何標記你?”他聲音低,沒起伏,卻壓得人喘不過氣。
她喘了兩口氣,抬頭看他:“你槍上的符文……是不是也在燒?”
秦燼眸光一沉。
槍身裂痕處金光又閃,不是他自己催動,而是自發反應。那符文像是活了,順着槍杆遊動,逼近槍尖。他沒答,只將火焰槍橫起,槍身對準她頸後。
血紋再度浮現。
這一次比之前更深,皮肉龜裂,黑血滲出,帶着腥腐氣息。陰寒之氣擴散,連空氣都凝出細霜。那紋路扭曲蠕動,竟似有意識地避開槍焰,往脊骨深處鑽。
秦燼眼神一冷,槍身微震。
赤金符文自行離體,如鎖鏈纏繞而上,直撲血紋。符文一觸皮膚,姬瑤月仰頭悶吼,眉心金紋驟亮,紫氣自體內翻涌而出。她雙眼一瞬間泛起金光,又迅速褪去。
酒壺突然噴出紫焰。
火焰不散,反與槍焰交匯,在空中織成一張網。兩股火勢相撞,沒有爆裂,而是融合,化作一道螺旋火流,直貫血紋。黑血蒸發,皮肉焦裂,血紋在烈焰中扭曲、崩解,最終化作黑煙,被槍尖吸盡。
符文歸體,槍身輕顫,像是飲飽了邪物。
姬瑤月癱軟下去,靠在石壁上,呼吸急促,臉色發白。她抬手摸了摸頸後,皮膚光滑,血紋沒了,但留下一道焦痕。她沒看秦燼,只低頭盯着酒壺,壺嘴還在冒粉煙,像是剛經歷一場激戰。
秦燼沒收回槍。
他盯着壺底那道斷裂符印,光暈未散,與槍身裂痕同步脈動。他忽然伸手:“把壺給我。”
她一僵。
手指收緊,指節泛白,本能想往後縮。可她沒逃,也沒反抗。幾息後,她慢慢鬆開手,將酒壺遞出。
秦燼接過,槍尖輕點壺底。
接觸瞬間,共振驟強。空氣中浮現殘影——一杆古槍,一柄酒壺,被九道鎖鏈纏繞,封於石台之上。符文刻滿台面,左右對稱,互爲鏡像。槍尖與壺嘴相對,像是曾爲一體,後被強行分開。
殘影一閃即逝。
秦燼眼神未變,但握槍的手更穩了。他認得那符文結構,不是幽冥所用,也不是玄天宗的制式封印。那是上古女帝鎮壓心魔時用的雙生鎖,一器封善念,一器鎮惡源。他早以爲那套封印已毀,沒想到,竟以這種方式重現。
他抬眼看向姬瑤月。
她靠在石壁上,指尖還在發抖,臉色蒼白,卻沒躲他的目光。她知道剛才看到了什麼,也明白那意味着什麼。但她沒問,也沒慌。
遠處,號角再響。
三聲短促,比之前更近。血影已在山道轉角,速度加快,帶着殺意直撲而來。他們沒時間了。
秦燼收槍回勢,槍尖垂地,火光映着他的臉,冷得像鐵。
“能走?”
她咬唇,撐地想站,左腳剛用力,腳踝一軟,整個人往前傾。秦燼沒扶,也沒動,只等她自己撐住。她試了兩次,終於站穩,點頭。
他轉身,火焰槍橫掃身後岩壁。
烈焰炸裂,山石崩塌,碎石滾落,瞬間封住來路。煙塵未散,他已邁步前行,腳步沉穩,槍懸肩外,火光在岩壁上投下長影。
她踉蹌跟上,一手抱着酒壺,一手扶着岩壁。每走一步,腳踝都傳來鑽心的痛,但她沒出聲。風從斷崖吹過,卷起她的發絲,露出眉心那道金紋,微光一閃,又隱去。
秦燼走在前頭,沒回頭。
他知道她在後面,也知道她沒完全說實話。那血紋不是普通標記,是幽冥用來追蹤的噬魂咒,專鎖血脈源頭。能中這種咒的,要麼是血脈至親,要麼是……本源同出。
而她頸後的紋路,最後崩解時的節奏,和他槍中封印的波動,完全一致。
他沒問,是因爲現在問不出答案。九幽殿的人快到了,真正的殺局還沒展開。他不能在這時候分心去拆一個醉酒少女的底細。
可槍身還在震。
不是因爲敵人逼近,而是因爲……她還在靠近。
他腳步一頓,側身讓出半步位置,沒說話,但意思清楚:跟緊。
她沒猶豫,往前挪了半步,離他更近了些。酒壺貼着胸口,壺底符印仍熱,與槍身裂痕隔着布料發燙。
兩人一前一後,沿着斷崖邊緣前行。腳下是深谷,霧氣翻涌,看不清底。頭頂岩壁突出,遮住月光,只有槍尖那點火光,照亮前方不足三尺的路。
她忽然低聲道:“這壺……它認得你。”
秦燼沒應。
她也沒等回應,只是把壺抱得更緊,像是怕它突然消失。
風更大了,吹得岩縫裏的枯草沙沙作響。遠處號角沒再響起,但秦燼知道,敵人沒退。血影不會停,幽冥的追蹤也不會斷。剛才那一槍焚盡血紋,只是切斷了信號,不是根除。
真正的咒,還在她體內。
他低頭看了眼槍身裂痕。金光又閃了一下,比之前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