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燈折射出的光芒太過刺眼。
沈清玥站在鋪滿玫瑰花瓣的禮台上，意識像是從深海中被打撈出來，帶着溺斃前的窒息感。婚紗厚重的裙擺勒得她呼吸不暢，手中那束鈴蘭捧花正在細微地顫抖——不，顫抖的是她的指尖。
“清玥，你願意嫁給顧澤宇先生爲妻嗎？”
司儀的聲音透過音響傳來，帶着職業性的祝福腔調。
她眨了眨眼，視線緩慢聚焦。眼前是顧澤宇那張英俊卻毫無溫度的臉，他正看着她，眼神裏只有程式化的等待。台下坐滿了賓客，衣香鬢影，觥籌交錯。前排坐着她的父親沈建國和繼母周美琳，兩人臉上掛着得體笑容。旁邊是穿着粉色伴娘服的妹妹沈清瑤，正用那種慣有的、怯生生又帶着羨慕的眼神望着她。
這一切都太熟悉了。
熟悉得讓她渾身血液瞬間凍結。
——這是她的婚禮現場。
——是她二十三歲那年，被家族當做籌碼嫁入顧家的那場婚禮。
——也是她悲劇人生的正式開始。
“清玥？”顧澤宇壓低聲音提醒，眉頭微皺。
沈清玥猛地吸了一口氣，肺部像是被冰錐刺穿。不對，時間不對。她明明已經死了，死在二十五歲那年冬天，死在沈清瑤和顧澤宇聯手爲她準備的“精神療養院”裏。冰冷的針劑，無止境的藥物，還有最後那場“意外失足”從樓梯上滾落——
痛。
後腦撞擊地面的劇痛此刻仍殘留在神經末梢。
“姐，你怎麼了？”沈清瑤走上前來，柔軟的手輕輕握住她的手腕，聲音裏滿是擔憂，“是不是太緊張了？”
就是這只手。
沈清玥的瞳孔驟然收縮。就是這只看似柔弱無骨的手，在她滾落樓梯時，在她耳邊用甜膩的聲音說：“姐姐，你擋了太久了。你的身份，你的婚事，你的一切……本來都該是我的。”
記憶的碎片如潮水般涌來。
婚前體檢報告被篡改，證明她“精神狀況不穩定”。
母親留下的祖母綠項鏈被沈清瑤“不小心”摔碎。
顧澤宇在新婚夜就飛往海外出差，留下她一人面對顧家上下的冷眼。
然後是長達兩年的冷暴力，她被逐漸隔絕在社交圈外，所有朋友都被擋在顧家老宅之外。最後那次家族宴會，她親眼看見沈清瑤和顧澤宇在露台上接吻，她沖上去質問，卻被反手推下樓梯。
墜落時，她看到沈清瑤驚恐的表情下，嘴角那一抹得逞的笑。
“沈小姐？”司儀再次開口，語氣已經有了催促的意味。
台下賓客開始竊竊私語。
沈清玥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的迷茫和脆弱已被徹底洗淨。
她重生了。
回到了這場決定命運的婚禮現場。
“我沒事。”沈清玥輕輕抽回手，聲音平靜得出奇。
沈清瑤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姐姐會是這個反應。按照劇本，此刻的沈清玥應該眼眶微紅、手足無措，更加襯托出她這個妹妹的體貼懂事才對。
“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沈清玥繼續說，目光掃過台下。
她的視線落在宴會廳側面的直播設備上。對了，這場婚禮是全程直播的。顧沈兩家聯姻是本市商界大事，媒體自然不會錯過。前世的她因爲緊張和羞怯，全程低頭，被網友戲稱爲“最沒存在感的豪門新娘”。
而沈清瑤卻因爲幾個體貼照顧姐姐的鏡頭，圈了一波“國民好妹妹”的路人粉。
真是好算計。
“想起什麼了？”顧澤宇問，語氣已經有些不耐煩。他今天的行程排得很滿，婚禮結束後還要趕去籤一份重要合同。
沈清玥轉過身，正對着台下數百賓客，也正對着那幾台正在工作的攝像機。
她的心跳如擂鼓，但聲音卻穩得像是在宣讀一份普通文件：
“我想起上周陪清瑤去醫院做產檢時，醫生說胎兒已經十二周了，發育得很好。”
死寂。
宴會廳裏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
沈清瑤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那張精心描繪的妝容此刻白得嚇人。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台下，沈建國猛地站起身，椅子與地板摩擦發出刺耳聲響。周美琳一把拉住丈夫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肉裏。
顧澤宇的表情第一次出現了裂痕，那雙總是淡漠的眼睛裏閃過震驚，然後是暴怒。
“沈清玥，你在胡說什麼！”他壓低聲音吼道，手已經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
疼痛讓沈清玥更加清醒。
她不但沒有退縮，反而提高了聲音——確保麥克風能清晰捕捉到每一個字：
“我說，我的好妹妹沈清瑤，已經懷孕三個月了。而孩子的父親——”
她頓了頓，目光直直看向顧澤宇。
“就是你，顧澤宇。”
“轟——”
台下炸開了鍋。
記者們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鯊魚，所有鏡頭齊刷刷對準禮台。閃光燈此起彼伏，亮如白晝。
“不是的！姐姐你怎麼能這樣誣陷我！”沈清瑤終於反應過來，眼淚瞬間涌出，那副梨花帶雨的模樣我見猶憐，“我知道你一直介意我和澤宇哥哥走得近，可是我們真的只是兄妹感情啊……”
她哭得渾身顫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若是從前，沈清玥會心軟，會自責，會立刻道歉說自己記錯了。
但現在——
“是嗎？”沈清玥輕輕笑了，那笑容裏沒有溫度，“那麼，你手機裏那張孕檢報告的照片是怎麼回事？需要我現在請技術人員恢復你上周刪除的數據嗎？”
沈清瑤的哭聲戛然而止。
“還有，你公寓床頭櫃裏那瓶葉酸，標籤上的購買日期是一個月前。”沈清玥繼續道，每個字都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需要我報出藥店的名字和地址嗎？”
“你、你監視我？！”沈清瑤失聲道。
“我只是關心妹妹。”沈清玥淡淡道，“就像你一直以來‘關心’我那樣。”
顧澤宇已經鬆開了她的手，臉色鐵青。他盯着沈清瑤，眼神像要殺人：“你懷孕了？”
“澤宇哥哥，你聽我解釋——”沈清瑤想去拉他的手，卻被狠狠甩開。
“回答我！”
沈清瑤被吼得一顫，眼淚又涌出來，但這次是真的慌了：“我、我是想告訴你的，可是你說最近在忙一個大項目，我怕打擾你……”
默認了。
台下譁然之聲更甚。
沈建國已經沖上了禮台，一把抓住沈清玥的肩膀：“你給我閉嘴！還嫌不夠丟人嗎？！”
那力道很大，捏得她生疼。
沈清玥看着父親那雙盛怒的眼睛，忽然想起前世。她被顧家冷落時，回娘家求助，父親也是用這樣的眼神看她：“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自己沒本事抓住丈夫的心，怪誰？”
她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道：
“丟人的不是我，是在婚禮前夕讓伴娘懷孕的新郎，和勾引未來姐夫的妹妹。”
“你！”沈建國揚起手。
“打啊。”沈清玥仰起臉，聲音冷得像冰，“讓所有人都看看，沈董事長是怎麼對待說真話的女兒的。”
那只手僵在半空。
“夠了！”
顧家長輩終於出面了。顧澤宇的父親顧振濤站起身，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今天的婚禮到此爲止。所有媒體朋友，請暫時離場，顧氏會另行召開記者會說明情況。”
保安開始清場，但直播畫面已經傳出去了。
沈清玥知道，此刻的網絡上一定已經炸開了鍋。
這正是她想要的。
混亂中，沈清玥提起婚紗裙擺，轉身走下禮台。
高跟鞋踩在紅毯上，發出沉穩的聲響。每一步，都像是在和過去那個懦弱的自己告別。
“你要去哪兒？！”顧澤宇在身後喊。
她沒有回頭。
經過沈清瑤身邊時，那個剛剛還哭得淒慘的妹妹，此刻正用淬毒般的眼神瞪着她，聲音壓得極低：“沈清玥，你會後悔的。”
沈清玥停下腳步，側過頭，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後悔的該是你。顧澤宇不會娶一個用孩子逼宮的女人，顧家更不會接受這種醜聞。你猜，沒了顧家庇護，你還能在娛樂圈那個吃人的地方待多久？”
沈清瑤的臉色徹底白了。
沈清玥繼續往前走。賓客們自動讓開一條路，各種目光落在她身上——震驚、同情、好奇、幸災樂禍。
她統統不在意。
宴會廳門口，她遇到了匆匆趕來的周美琳。這位一向優雅的繼母此刻儀態盡失，抓住她的胳膊：“清玥！你不能走！你走了沈家和顧家的合作怎麼辦？！你得回去道歉，就說你是太緊張說胡話了——”
沈清玥輕輕掰開她的手。
“周阿姨，”她用了這個疏離的稱呼，“這麼多年，你讓我扮演乖巧懂事的大小姐，我演了。你讓我把好東西都讓給清瑤，我讓了。甚至你讓我替她嫁給一個根本不愛我的人，我也嫁了。”
她頓了頓，看着繼母逐漸僵硬的表情。
“但現在，戲演完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出宴會廳。
初夏的風吹在臉上，帶着暖意，卻吹不散骨子裏的冷。她站在酒店門口，看着眼前車水馬龍，忽然有些茫然。
接下來該去哪兒？
身無分文，穿着婚紗，所有證件和銀行卡都在沈家老宅——
“沈小姐。”
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身側響起。
沈清玥警惕地轉頭，看到一個穿着黑色西裝、氣質沉穩的男人。他約莫三十歲，容貌俊朗，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深邃得像能看透一切。
她認識這個人。
陸景行。陸氏集團的掌舵人，顧家生意上最大的競爭對手。前世她只在財經新聞裏見過他幾次，據說是個手段狠厲、從不留情面的人物。
他怎麼會在這裏？
“陸先生。”沈清玥微微頷首，保持着戒備。
陸景行打量着她，目光裏沒有憐憫，也沒有好奇，更像是在評估一件商品的價值。
“剛才那場戲，很精彩。”他說，“尤其是最後對着鏡頭的那段。”
沈清玥心頭一緊。
她確實在離開前，刻意走向了那台還沒有關閉的直播攝像機，對着鏡頭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那是她留給所有人的懸念。
但陸景行居然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沈清玥垂下眼睫。
陸景行也不深究，從西裝內袋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她：“如果你需要法律援助來拿回屬於你的東西——比如你母親留下的遺產——可以打這個電話。”
沈清玥愣住了。
母親留下的遺產……這件事她前世直到死前才知道。周美琳和沈建國一直告訴她，母親沒留下什麼，那些珠寶和房產早就因爲經營不善變賣了。
原來他們連這個都騙了她。
“爲什麼幫我？”她沒有接名片。
“我不是在幫你。”陸景行說得直白，“我是在投資。一個能在絕境中反殺的人，值得我花一張名片。”
沈清玥沉默片刻，接過了名片。
黑色卡紙上只有名字和一串號碼，簡約至極。
“另外，”陸景行轉身前，又補充了一句，“酒店三樓有一間臨時休息室，密碼是今天的日期。你可以去換身衣服，梳妝台抽屜裏有現金和一部備用手機。”
他頓了頓，“算是預付的諮詢費。”
說完，他走向停在路邊的一輛黑色轎車，司機早已恭敬地打開車門。
沈清玥站在原地，看着車子駛入車流，消失不見。
她握緊手中的名片，指甲陷進掌心。
三樓，臨時休息室。
她用密碼打開門，房間不大，但設施齊全。梳妝台上果然放着一個信封，裏面有一沓現金和一部最新款的手機。
手機是全新的，但已經插好了卡。
她剛開機，就彈出一條推送新聞：
【爆！顧沈聯姻婚禮現場驚變！新娘當衆揭發新郎與伴娘有染！】
點開，是她站在禮台上說話的視頻片段。評論已經過萬，熱搜前五全是相關話題。
#沈清玥直播爆雷#
#沈清瑤懷孕#
#顧澤宇人設崩塌#
#豪門婚禮變修羅場#
#沈清玥最後那個笑#
最後一條熱搜裏，截取了她離開前對着鏡頭的那個瞬間。
畫面中的她穿着潔白的婚紗，臉上卻帶着與這場合格格不入的冷靜笑容。嘴唇微啓，像是在說什麼。
有唇語專家已經破譯了出來：
她說的是——
“好戲，才剛開始。”
沈清玥關掉手機，走到窗邊。
窗外是這個城市繁華的夜景，燈火輝煌，卻照不亮人心的角落。
她脫下婚紗，換上休息室裏準備好的簡單衣裙。鏡子裏的女人臉色蒼白，但眼神亮得驚人。
前世，她死得悄無聲息，連一場像樣的葬禮都沒有。
今生，她要讓所有人都記住她的名字。
不是作爲沈家的棋子，不是作爲顧家的附庸。
而是作爲沈清玥自己。
她拿起那部新手機，撥通了名片上的號碼。
“陸先生，我是沈清玥。”她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您說的法律援助，我接受了。”
電話那頭傳來陸景行平靜的聲音：“明智的選擇。不過在那之前，你最好先離開酒店。沈家和顧家的人，應該已經在路上了。”
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和粗暴的敲門聲。
“沈清玥！開門！我知道你在裏面！”
是顧澤宇的聲音。
沈清玥眼神一凜，迅速抓起現金和手機，目光掃過房間——沒有其他出口。
腳步聲越來越近。
門把手開始轉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