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NA檢測中心冰冷的走廊裏,江疏影拿着報告的手在顫抖。吳啓明看着她的表情從震驚到迷茫,露出滿意的微笑。但下一刻,顧北辰推門而入,帶來另一份文件——三十年前鼓浪嶼別墅的賓客登記簿上,吳啓明與江疏影生母的名字旁,還有第三個人的筆跡:“此女非你血脈,罷手吧。”
1 等待的四十八小時
從廢棄工廠回到陸家嘴公寓的路上,車裏安靜得能聽見空調出風口的細微聲響。
江疏影靠在副駕駛座上,看着窗外流動的城市夜景。霓虹燈光在她的臉上明明滅滅,像她此刻紛亂的心緒。父親坐在後座,自從上車後就一直沉默,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
顧北辰專注開車,但不時通過後視鏡觀察他們。他的手偶爾離開方向盤,輕輕碰觸江疏影的手背——一個無聲的安慰。
“去我家吧。”江疏影突然開口,“不回公寓了。”
顧北辰微怔,隨即點頭:“好。”
江家別墅坐落在西郊,是江疏影長大的地方。車子駛入鐵藝大門時,花園裏的地燈自動亮起,照亮小徑兩旁母親生前種下的玫瑰。這個季節,玫瑰本該盛開,但也許因爲缺乏精心照料,大多已經凋零。
管家李嬸開門時,看到江疏影身後的江父,眼中閃過驚訝,但很快恢復專業:“小姐,董事長,顧先生。需要準備晚餐嗎?”
“清淡些,三人份。”江疏影脫掉外套,“李嬸,把我臥室旁邊的客房收拾出來,爸爸今晚住那裏。”
“好的。”
別墅內部保持着二十年前的裝潢風格,柚木地板,絲絨窗簾,壁爐上方掛着全家福——江疏影十二歲生日時拍的,母親還在世,笑容溫柔。
江父站在照片前,久久不動。
“爸,”江疏影輕聲說,“我們先吃飯。”
餐廳裏,長桌上擺着簡單的三菜一湯。三人落座,沉默地開始用餐。筷子碰到碗碟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
“囡囡,”江父終於打破沉默,“那本日記...吳啓明給你看了嗎?”
“沒有,他只念了幾句。”
“日記是僞造的。”江父放下筷子,聲音疲憊但堅定,“你媽媽確實有寫日記的習慣,但那些本子在她去世後,我都收起來了。我確認過,裏面沒有那樣的話。”
顧北辰抬起頭:“您保留着那些日記?”
“在銀行保險櫃。”江父點頭,“婉君去世後,我整理她的遺物,把日記、信件,所有手寫的東西都存起來了。一方面是不敢看,另一方面...”他苦笑,“也是怕有一天,有人用這些東西做文章。”
江疏影感到一絲希望:“那我們可以證明吳啓明在撒謊。”
“但DNA檢測呢?”顧北辰問得謹慎,“如果吳啓明堅持要做,而我們回避,反而顯得心虛。”
“做。”江疏影放下碗,“但不是按他的方式做。”
她看向顧北辰:“我需要最可靠的檢測機構,全程錄像,樣本采集多方監督。而且——”她停頓,“我要同時測三個人的DNA:我,我爸,還有吳啓明提供的任何他聲稱的‘樣本’。”
“他可能會提供僞造樣本。”
“所以我們需要防備。”江疏影眼神銳利,“蘇晴能找到可靠的基因專家嗎?最好是能辨別樣本是否被污染或篡改的。”
“可以。”顧北辰拿出手機,“我現在就聯系。”
江父看着女兒有條不紊地安排,眼中泛出淚光:“囡囡,對不起...這些事本該爸爸來處理...”
“爸,”江疏影握住父親的手,“這些年你保護我已經夠多了。現在,讓我保護你。”
深夜,江疏影回到自己少女時代的臥室。房間保持原樣,書架上放着中學時的獎杯,牆上貼着已經褪色的電影海報。她坐在床邊,看着梳妝台上母親的照片——那是她們最後一次逛街時,在照相館拍的合影。
照片裏,母親摟着她的肩膀,兩人都笑得很開心。但江疏影現在仔細看,才發現母親眼中有一種難以察覺的哀傷。
敲門聲響起。
“請進。”
顧北辰推門進來,手裏端着熱牛奶:“李嬸讓我拿給你的。”
“謝謝。”江疏影接過,牛奶的溫度透過杯壁傳到掌心。
顧北辰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環視房間:“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
“你以爲會是什麼樣?粉紅色公主風?”
“至少會更...活潑些。”他走到書架前,拿起一個 robotics competition 的獎杯,“這是你參加的?”
“高一。我們小組做了一個簡易的助老機器人,拿了市二等獎。”江疏影笑了笑,“那時候我想當工程師,改變世界。”
“後來爲什麼改了?”
“媽媽去世後,爸爸狀態很差,公司需要人。”江疏影低頭看着杯中晃動的牛奶,“我是獨生女,沒得選。”
顧北辰在她身邊坐下:“後悔嗎?”
“有時候。”江疏影誠實地說,“但大部分時候不。星耀是我媽媽和爸爸一起創立的,守護它,就像守護他們的一部分。”
沉默片刻,顧北辰說:“檢測安排好了。蘇晴聯系了她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導師,對方願意派團隊來上海,全程監督。采樣明天上午十點,在瑞金醫院的國際部,那裏有最先進的實驗室和安全措施。”
“吳啓明那邊呢?”
“我讓人傳話了,告訴他時間地點。”顧北辰頓了頓,“他同意了,但要求帶自己的醫生和律師。”
“預料之中。”江疏影喝完牛奶,“顧北辰,如果...如果檢測結果真的顯示我不是我爸的女兒,你會怎麼想?”
顧北辰看着她:“那我就會想,江海成先生真了不起——能把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孩子,養得如此優秀,如此像他。”
江疏影眼眶一熱。
“血緣很重要,但不是全部。”顧北辰輕聲說,“我姑母和我也沒有血緣關系,但她給了我全部的愛。而有些有血緣的人,反而帶來傷害。”他指的是他那從未謀面的父母——在他出生後就將他拋棄,是姑母從福利院領養了他。
“謝謝你。”江疏影靠在他肩上。
顧北辰伸手摟住她,兩人就這樣靜靜坐着。窗外,一輪彎月掛在梧桐樹梢,夜色溫柔。
“今晚留下吧。”江疏影忽然說,“不是那個意思...就是,留下來。”
“好。”顧北辰吻了吻她的頭發,“我睡沙發。”
“床夠大。”
顧北辰身體微僵。
江疏影笑了:“放心,試用期員工,我不會對你做什麼。”
“資本家。”他也笑,但耳尖紅了。
這一夜,他們和衣而臥,中間隔着禮貌的距離。但在江疏影半夢半醒時,感覺顧北辰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十指相扣的溫度,讓她終於沉沉睡去。
2 三方對峙
次日上午九點五十分,瑞金醫院國際部頂層的專屬檢測區。
走廊裏已經站了三撥人:江疏影、江父和顧北辰及他們的律師團隊;吳啓明坐在輪椅上,身後是兩名醫生、三名律師和四名保鏢;院方代表和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監督小組站在中間。
空氣緊繃得像是隨時會斷裂。
“陣仗不小。”吳啓明先開口,目光落在江疏影身上,“孩子,你比我想象的更謹慎。”
“面對您,不謹慎不行。”江疏影語氣平淡。
吳啓明笑了笑,轉向江父:“海成,多年不見,你老了。”
“你也是。”江父面無表情,“而且看起來,腿腳不太方便了。”
這話刺痛了吳啓明。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一場意外。拜你所賜。”
“與我無關。”
“真的嗎?”吳啓明眼神陰冷,“當年如果不是你搶走婉君,如果不是她懷了你的孩子,我不會酗酒,不會出車禍,不會在這輪椅上坐二十年!”
“婉君從來沒有屬於過你。”江父一字一句,“她選擇我,是因爲你給她的只有控制和傷害。”
“夠了。”江疏影打斷兩人的對峙,“今天不是來吵架的。開始采樣吧。”
院方代表上前,介紹流程:“我們將采集三份口腔黏膜樣本,分別標記爲樣本A(江疏影小姐)、樣本B(江海成先生)、樣本C(吳啓明先生提供的比對樣本)。采樣過程全程錄像,樣本立即封存,由三方代表共同籤字後,送入實驗室。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查爾斯教授將全程監督檢測過程。”
“樣本C是什麼?”顧北辰問。
吳啓明的醫生取出一個小型冷藏箱:“是吳先生保存的...生物樣本。具體來源,涉及隱私,不便透露。”
江疏影和顧北辰對視一眼。這很可疑——如果吳啓明真的有自信,應該現場采集自己的樣本才對。
“我們需要確認樣本C的有效性。”江疏影的律師上前,“否則檢測結果沒有意義。”
“樣本C是我的頭發,帶着毛囊。”吳啓明終於說,“婉君當年留下的。她離開廈門時,我去找她,爭執中扯下了她幾根頭發。我保留了三十年。”
他從醫生手中接過一個密封袋,裏面是幾根長發,已經失去光澤,但保存完好。
江疏影看着那些頭發,想象三十年前母親和這個男人糾纏的畫面,感到一陣惡心。
“可以接受。”約翰·霍普金斯的查爾斯教授開口,“只要毛囊細胞完整,就能提取有效DNA。但我們會同時檢測樣本C與吳先生本人DNA的匹配度,以確認樣本C確實來自與吳先生有親緣關系的個體。”
吳啓明臉色微變:“這沒有必要——”
“有必要。”查爾斯教授堅持,“否則我們無法確保樣本C不是僞造的。如果您不同意,檢測將無法進行。”
所有目光集中在吳啓明身上。
他沉默良久,終於點頭:“...好吧。”
采樣過程按程序進行。江疏影和江父各自提供了口腔黏膜樣本。吳啓明也提供了自己的樣本,同時交出了那袋頭發。
樣本封存,籤字,送入實驗室。查爾斯教授和他的團隊跟隨進入。
“結果需要四十八小時。”院方代表說,“在此期間,實驗室完全封閉,任何人不得進入。各位可以回去等待,或者在國際部的休息區等候。”
“我等。”江疏影說。
“我也等。”吳啓明示意保鏢推他到休息區。
江父看了看女兒,點頭:“爸爸陪你。”
三撥人各自占據休息區的一角,形成微妙的對峙。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牆上的鍾表指針移動得異常緩慢。
顧北辰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時神色凝重。
“北宸的股價今天開盤跌了百分之十五。”他低聲告訴江疏影,“同時,有五家合作方突然提出解約,理由是‘不確定性和法律風險’。”
“吳啓明動手了。”
“不止。”顧北辰打開平板,“星耀這邊,王建國今天早上提交了緊急董事會動議,要求暫停與北宸的合並,直到‘管理層個人問題澄清爲止’。支持他的董事,比我們預計的多三個。”
江疏影冷笑:“他等這個機會很久了。”
“我們需要反擊。”顧北辰調出一份文件,“蘇晴找到了當年鼓浪嶼別墅的一些舊記錄。猜猜誰在那個時期經常出入別墅?”
江疏影看向文件,睜大眼睛:“陳紹峰的父親?他不是在北方做生意嗎?”
“表面上是,但實際上,他是吳啓明的早期合作夥伴之一。”顧北辰滑動頁面,“更重要的是,陳紹峰的父親——陳永昌——曾經追求過你母親,在你母親認識你父親之前。”
信息量太大,江疏影需要時間消化。
“所以吳啓明、陳永昌,都可能是我...”
“不一定。”顧北辰壓低聲音,“蘇晴還找到了別墅當年的一個老園丁,現在住在福州養老院。他說了一件有趣的事:林婉君小姐在別墅住的時候,有一個秘密戀人,不是吳啓明,也不是陳永昌,而是一個來廈門寫生的美院學生。”
江疏影心跳加速:“那個學生是誰?”
“園丁記不清名字,只記得姓很特別,好像是...‘聞人’。”
復姓聞人。江疏影在記憶中搜索,沒有頭緒。
“我已經讓蘇晴去查當年廈門美院的學生檔案。”顧北辰說,“但需要時間。”
這時,吳啓明那邊傳來動靜。他接了個電話,聽後臉色陰沉,示意保鏢推他離開。
經過江疏影身邊時,他停了一下:“孩子,我剛剛得知了一些有趣的事。看來,這場檢測可能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
說完,他離開休息區。
江疏影感到不安:“他什麼意思?”
“不管什麼意思,”顧北辰握住她的手,“我們一起面對。”
3 真相浮現
四十八小時的等待漫長而煎熬。
江疏影幾乎沒有合眼。她待在醫院安排的房間裏,反復翻看蘇晴傳來的資料。顧北辰陪着她,兩人一起梳理時間線:
1985年夏:林婉君大學畢業,回到廈門度暑假。在鼓浪嶼寫生時認識美院學生聞人清(暫定名)。
1985年秋:林婉君回上海工作,但和聞人清保持書信往來。
1986年春:吳啓明通過家族關系認識林婉君,開始追求。
1986年夏:林婉君帶聞人清見家人,遭強烈反對(聞人清家境普通,且是外省人)。
1986年秋:聞人清突然消失,書信中斷。林婉君多方尋找無果。
1987年:林婉君接受吳啓明的追求,但關系並不親密。
1988年:林婉君發現聞人清“消失”的真相——被吳啓明設計,因“流氓罪”入獄。她與吳啓明大吵,決意分手,離開廈門回上海。
1990年:林婉君認識江海成。
1992年:結婚。
1995年:江疏影出生。
“如果這個時間線正確,”江疏影指着1986年秋,“聞人清消失的時間點,和我媽媽可能懷孕的時間...”
“那麼你的生父可能是聞人清。”顧北辰接話,“但問題在於,你媽媽1995年才生下你,時間對不上。除非——”
兩人同時想到一種可能。
“除非我媽媽在聞人清入獄前就懷孕了,但出於某種原因,推遲了生產時間?”江疏影覺得這太離奇。
“或者,”顧北辰緩緩說,“你並不是1995年出生的。”
江疏影愣住:“什麼意思?”
“我查過你的出生記錄,很完整,看起來沒有疑點。但如果我們假設——只是假設——記錄被修改過呢?”顧北辰調出另一份文件,“這是你媽媽1993年到1995年的就診記錄。看這裏,1994年6月,她因‘急性腸胃炎’住院兩周。但用藥記錄顯示,用的是孕婦慎用的藥物。”
“如果她當時懷孕了,醫生不會開那種藥。”
“除非,”顧北辰放大記錄,“她當時並沒有懷孕。或者,懷孕的不是她。”
江疏影感到一陣眩暈:“你是說...代孕?那個年代怎麼可能...”
“普通家庭不可能,但吳啓明有資源做到。”顧北辰神色嚴肅,“如果聞人清入獄前,你媽媽已經懷了他的孩子,吳啓明可能會用極端手段奪走那個孩子。但你媽媽拼死保護,最後帶着身孕逃離廈門。”
他停頓:“還有一種可能——孩子確實夭折了,而你,是後來被領養的。”
江疏影站起來,在房間裏來回走動。太多的可能性,太多的猜測,每一種都讓她呼吸困難。
“我需要答案。”她停下,“現在就要。”
顧北辰看看時間:“還有十二小時,檢測結果就出來了。”
“我等不了。”江疏影拿起外套,“我要去福州,見那個老園丁。”
“我陪你。”
“不,你留在這裏。”江疏影搖頭,“吳啓明和王建國可能趁我們都不在時動手,北宸和星耀需要有人坐鎮。而且,如果檢測結果出來,需要有人應對。”
顧北辰想反對,但知道她說得對。
“帶上保鏢,隨時聯系。”他最終說,“有任何發現,第一時間告訴我。”
江疏影點頭,走到門口時,回頭看他:“顧北辰,無論結果如何,謝謝你...陪我走這麼遠。”
“我會陪你走更遠。”他承諾,“去吧,注意安全。”
4 福州之行
下午三點,江疏影抵達福州。
老園丁住在郊區的一家養老院。他叫陳伯,八十六歲,耳背但眼睛清亮。看到江疏影時,他愣了一下:“你...你長得真像林小姐。”
“您認識我母親?”
“認識,怎麼會不認識。”陳伯示意她坐下,“我在鼓浪嶼那棟別墅做了四十年園丁,看着林小姐長大,看着她離開,再也沒回來。”
江疏影拿出母親的照片:“陳伯,您說我母親在廈門時,有一個戀人,是美院的學生?”
“對,聞人老師。”陳伯眼中泛起回憶,“那小夥子人好,畫畫得好,對林小姐也好。但林小姐家裏不同意,嫌他窮。”
“他後來怎麼了?”
陳伯臉色黯淡:“被抓了。說是...說是耍流氓,但我知道不是。那天我親眼看見,是吳先生帶人來的,他們打了聞人老師,把他拖走了。林小姐哭喊着追,被關在家裏。”
“後來呢?聞人老師出獄了嗎?”
“不知道。”陳伯搖頭,“林小姐被關了一個月,出來後就變了個人。她求吳先生放過聞人老師,吳先生答應了,但條件是林小姐嫁給他。”
“她答應了?”
“答應了,但只是權宜之計。”陳伯壓低聲音,“婚禮前三天,林小姐跑了。後來我才知道,她跑的時候,已經懷了聞人老師的孩子。”
江疏影心跳加速:“孩子呢?”
“生下來了,是個女兒。”陳伯看着她,“林小姐偷偷生的,把孩子托付給了一個遠房親戚,然後才去了上海。她想着等安定下來,再把孩子接走。但後來...後來聽說孩子夭折了。”
“夭折?”江疏影感到一陣寒意,“您確定嗎?”
“林小姐的姨媽說的,應該不會錯。”陳伯嘆氣,“那之後,林小姐就再沒回過廈門。直到很多年後,我才聽說她在上海結婚了,生了孩子,過得很好。但我一直想,如果那個孩子活下來,也該有你這麼大了。”
江疏影握緊雙手:“陳伯,那個孩子...有名字嗎?”
“有,林小姐起的。”陳伯想了想,“叫...疏影。對,林疏影。”
江疏影如遭雷擊。
“那孩子是哪一年出生的?”
“1987年春天。”陳伯肯定地說,“我記得很清楚,因爲那年鼓浪嶼的鳳凰花開得特別早。”
1987年。如果那個孩子活下來,今年應該是三十六歲。
而她,江疏影,官方年齡二十八歲。
但如果...如果她的年齡是假的呢?
手機突然響起,是顧北辰。
江疏影接通,他的聲音傳來,帶着難以置信的震驚:“疏影,檢測結果...提前出來了。”
“怎麼樣?”
“樣本A和樣本B,也就是你和江叔,親子關系概率99.99%。”顧北辰停頓,“而樣本A和樣本C,也就是你和那縷頭發,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江疏影愣住:“所以我不是吳啓明的女兒?”
“不止。”顧北辰聲音復雜,“查爾斯教授做了額外檢測——那縷頭發的DNA,和吳啓明本人的DNA也不匹配。”
“什麼意思?”
“意思是,”顧北辰緩緩說,“那縷頭發根本不是吳啓明的,也不是你媽媽的。它屬於一個完全無關的第三者。吳啓明撒了謊,從頭到尾。”
江疏影站在養老院的院子裏,午後的陽光刺眼。她感到荒謬,感到憤怒,也感到一種虛脫般的釋然。
吳啓明用了一個精心編織的謊言,企圖控制她的人生。而真相是,她確實是江海成的女兒,從來都是。
“還有一件事。”顧北辰繼續說,“吳啓明在得知結果後,試圖離開醫院,但被警方攔下了——我以涉嫌商業欺詐和人身威脅報案了。現在他在接受問詢。”
“我爸呢?”
“江叔很好,就是情緒有點激動。”顧北辰聲音溫柔,“疏影,回來吧。真相大白了。”
“我...”江疏影看着眼前的陳伯,看着這個老人眼中純粹的關懷,忽然問,“顧北辰,你說有沒有可能...一個人可以有兩個生日?兩個身份?”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
“你在懷疑什麼?”顧北辰輕聲問。
“我懷疑,”江疏影看向遠方,“1987年春天出生的那個林疏影,沒有夭折。而我,可能從來就不是江疏影。”
養老院的風吹過,鳳凰花瓣飄落在地。
真相的拼圖還缺最後一塊,而這塊拼圖,可能藏在上海某個被遺忘的角落。
5 身份之謎
返回上海的飛機上,江疏影反復回想陳伯的話。
“那孩子叫疏影,林疏影。”
如果那個孩子真的活下來,現在在哪裏?如果她是那個孩子,那麼現在的“江疏影”又是誰?
更關鍵的是,母親爲什麼要把她交給江家?江父知道真相嗎?
飛機降落時,夜幕已經降臨。顧北辰在VIP通道等她,一見面就把她摟進懷裏。
“辛苦了。”他低聲說。
江疏影靠在他肩上,感到久違的安心。
車上,顧北辰告訴她最新進展:“吳啓明被正式拘留了,警方在他的一處秘密住所找到了大量僞造的文件和證據,包括那本所謂的‘日記’。但他拒絕交代任何關於‘捕鯨人’網絡的信息,只說等他的律師。”
“王建國呢?”
“聽說吳啓明出事,他今天下午突發心髒病,送醫搶救了。”顧北辰語氣平淡,“不知道是真的還是裝的。但無論怎樣,他短時間內沒法興風作浪了。”
江疏影點頭,看向窗外流動的燈火:“我想去一個地方。”
“哪裏?”
“我媽媽生前常去的一家孤兒院。”
顧北辰沒有問爲什麼,只是對司機說:“去慈愛孤兒院。”
孤兒院在徐匯區一條安靜的街道上。晚上八點,孩子們應該已經睡了,只有院長的辦公室還亮着燈。
江疏影和顧北辰敲門進去時,院長——一位六十多歲的慈祥婦人——抬頭看到他們,愣了一下。
“江小姐?好久不見。”
“李院長,您好。”江疏影禮貌問候,“抱歉這麼晚打擾,我想查一些舊檔案。”
“關於你媽媽的?”李院長似乎並不意外。
江疏影點頭。
李院長從抽屜裏拿出一把鑰匙,站起身:“跟我來。”
檔案室在地下室,空氣中彌漫着舊紙張和陳舊木架的味道。李院長打開一個標注“1985-1995”的櫃子,取出一本厚厚的冊子。
“你媽媽從1986年開始資助我們孤兒院,每月都來,直到她生病。”李院長翻開冊子,“她特別喜歡孩子,尤其是女孩。但她自己一直沒孩子,我們那時候都替她着急。”
冊子裏的記錄是手寫的,字跡工整。江疏影一頁頁翻看,目光忽然停在一行記錄上:
“1987年4月12日,林婉君女士捐贈嬰兒用品一批,指定給‘小影’。”
“小影是誰?”江疏影問。
李院長回憶:“一個棄嬰,1987年3月送來的,襁褓裏有張紙條,只寫了一個‘影’字。我們就叫她小影。那孩子身體不好,有先天性心髒病,你媽媽特別照顧她,出錢給她治病,經常來看她。”
“後來呢?小影去了哪裏?”
李院長神色黯淡:“1989年冬天,小影病情惡化,沒救過來。你媽媽很難過,那之後有半年沒來孤兒院。”
江疏影感到一陣失望。所以那個孩子真的夭折了。
但顧北辰忽然問:“李院長,小影去世時,有死亡證明嗎?”
“有,醫院開的。”李院長走到另一個櫃子前,翻找了一會兒,拿出一份泛黃的文件,“在這裏。”
死亡證明上,寫着“林影,女,1987年3月5日生,1989年12月17日亡,死因:先天性心髒病並發肺炎。”
一切似乎都對得上。
江疏影準備合上文件時,忽然注意到證明右下角的醫生籤名——字跡潦草,但她好像在哪裏見過。
“這個醫生...”
“劉志遠醫生。”李院長說,“那時候他還是兒科醫生,後來才轉去精神科。”
劉志遠。母親的主治醫生。吳啓明收買的那個人。
顧北辰和江疏影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懷疑。
“李院長,”顧北辰問,“這份死亡證明,是原件嗎?”
“應該是...等等。”李院長拿起證明對着光看,“這個公章,好像有點不對。市兒童醫院的公章,邊緣應該是完整的,但這個有缺口。”
她快步走到另一排檔案櫃,找出幾份同時期的文件對比。果然,其他文件上的公章是完整的。
“這份證明可能是僞造的。”李院長得出結論,“但我當年爲什麼沒發現...”
“因爲您信任劉醫生。”江疏影輕聲說,“也信任我媽媽。”
如果死亡證明是僞造的,那麼小影可能沒有死。
那麼,她現在在哪裏?
江疏影的手機突然震動,一個陌生號碼發來一條短信:
“想知道林影的下落嗎?明天上午十點,鼓浪嶼老別墅見。獨自來。別告訴任何人,包括顧北辰。”
短信附帶一張照片: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抱着玩偶,笑容靦腆。女孩的眉眼,和江疏影小時候驚人地相似。
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
“給婉君:我們的孩子,我會保護好。勿尋。——聞人清,1992年秋”
江疏影的手開始顫抖。
顧北辰拿過手機,看到短信和照片,臉色驟變:“這是陷阱。”
“我知道。”江疏影抬頭,眼中卻有淚光,“但我必須去。”
“我陪你。”
“他說獨自去。”
“那就讓他以爲你是獨自去的。”顧北辰握緊她的手,“但我會在你看不見的地方保護你。疏影,這次聽我的。”
江疏影看着他堅定的眼神,終於點頭。
鳳凰花開的鼓浪嶼,埋藏了太多秘密。而明天,所有的秘密都將揭開面紗。
無論真相是什麼,她已準備好面對。
因爲這一次,她不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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