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身負廢柴之名,被迫籤訂未婚妻的休夫之書。
衆人嘲諷聲中,他體內沉寂萬古的輪回印記突然解封。
第一世記憶復蘇——他是曾一劍斬斷九天星河的無上劍尊。
看着那居高臨下的絕色仙子,夜寒忽然笑了:“你可知,你師尊的劍道,是我八百年前隨手所創?”
整個修真界以爲他要開始裝逼逆襲,卻不知,這只是他十世輪回第一層封印的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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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似刀,刮過青石廣場。
夜寒跪在地上,膝蓋處傳來針扎似的寒意,沿着脊椎一路向上,凍得他牙關都在微微打顫。面前青石磚縫裏,幾根枯草頑固地立着,和他此刻的姿態一樣,卑微,又有點可笑。
“籤了吧。”
聲音從頭頂落下,沒什麼情緒,冰冰涼涼,像淬過寒泉的玉。
是林清漪。
他名義上的未婚妻,如今凌雲宗內門備受矚目的新星。鵝黃色的宗門制式裙衫,穿在她身上便顯得格外飄逸出塵,腰間懸着的秋水劍,劍穗上那顆拇指大小的養魂溫玉,隨着她細微的動作,晃出柔和卻刺痛人眼的光暈。
那份“休夫書”,就懸浮在他眼前半尺處,上好的雲紋紙,墨跡猶新,力透紙背,每一個字都透着決絕和一種理所當然的切割。夜家與林家祖輩訂下的婚約,那曾經被兩族視爲佳話的紐帶,此刻成了需要被掃除的塵垢。
廣場周圍,黑壓壓圍滿了人。有同宗的弟子,更多是跟着林清漪從凌雲宗過來的隨從、好事者。目光如炬,或鄙夷,或譏誚,或憐憫,更多的是一種看熱鬧的興奮。空氣裏浮動着竊竊私語,像無數細小的蟲子在嗡鳴。
“廢脈就是廢脈,十六歲了,引氣入體都做不到,留在這玄元宗也是浪費米糧。”
“林仙子何等人物?據說已得凌雲宗某位長老青睞,未來金丹可期,怎會與這等廢物綁在一起?”
“夜家也是沒落了,竟出了這麼個……唉。”
“聽說夜家爲了攀附林家,當年可是使了不少力氣,如今臉面算是丟盡了。”
“快籤快籤,磨蹭什麼?難道還以爲有轉機不成?”
每一句,都清晰無比地鑽進耳朵。夜寒垂着頭,散落的額發遮住了眼睛,沒人看得清他臉上的表情。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裏那顆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每一次搏動都帶着鈍痛和窒息般的恥辱。
他是夜寒。玄元宗外門,不,很快連外門弟子都不是的——廢物。
指尖陷入掌心,刺痛傳來,卻遠不及心口萬一。他慢慢抬起手,那只手因爲長期做些雜役粗活,指節有些粗大,皮膚粗糙,微微顫抖着,伸向那份懸浮的休書。
就在這時——
“嗡!”
一聲仿佛來自靈魂最深處、又似乎響徹於無窮高遠之地的嗡鳴,毫無征兆地在他腦海中炸開!不是聲音,是一種震顫,一種破碎,一種……蘇醒。
眼前猛地一黑,無數破碎的光影、龐雜到無法形容的信息、洶涌澎湃足以撕裂靈魂的洪流,轟然沖垮了某道無形的屏障,倒灌而入!
“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吼從喉嚨深處擠出,夜寒整個人猛地蜷縮起來,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背心。他雙手死死抱住頭顱,指甲幾乎要摳進頭皮。周圍的一切景象、聲音都在飛速遠去、模糊、扭曲,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飛速閃掠的幻影。
劍光!無邊無際、璀璨奪目、仿佛能斬斷時間長河的劍光!
星河崩碎,星辰如雨般墜落,在那煌煌劍芒之下,萬物皆螻蟻,天道亦需低眉!
一個背影,孤高絕傲,負手立於宇宙洪荒的盡頭,腳下是匍匐的仙魔,身後是臣服的萬道。那是……誰?
我是誰?
我是夜寒……不,我是……
“夜寒!你裝什麼死!”一聲厲喝,夾雜着靈力,如鞭子般抽在耳膜上,強行將他從那即將淹沒意識的洪流中拉回一絲清明。
是林清漪身邊一個凌雲宗的弟子,滿臉不耐,上前一步,似乎想踹他一腳。
“且慢。”林清漪淡淡開口,止住了那弟子的動作。她看着地上痛苦蜷縮的夜寒,柳眉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隨即舒展,依舊是那副冰雪之姿。“夜寒,拖延無益。籤了它,對你,對夜家,都好。”
夜寒渾身都在劇烈地顫抖,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衫,貼着冰冷的青石地面。那腦海中的風暴尚未停歇,無數陌生的記憶碎片瘋狂沖撞、融合,帶來撕裂般的痛楚,但也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而古老的“感覺”,正從那痛苦的最深處,一絲絲,一縷縷,滲透出來,逐漸掌控他幾近崩潰的軀體。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鬆開了抱着頭的手。支撐着地面,一點一點,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這個簡單的動作,似乎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他站直身體,依舊微微佝偂着,呼吸粗重,臉色蒼白如紙,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絲猩紅。
但,當他抬起頭,看向林清漪時——
周圍所有的嘈雜,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抹去。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片刻前還充滿屈辱、痛苦、茫然的眸子,此刻深邃得如同化不開的古潭,潭底卻映照着方才幻影中殘留的、破碎的星河劍芒。疲憊依舊,劇痛未消,可那深處,卻多了一種東西。
一種冰冷、漠然,仿佛歷經萬古滄桑,看透紅塵變幻,視眼前一切如微塵的東西。
林清漪對上這雙眼睛,心頭莫名一跳。那裏面沒有了熟悉的懦弱、哀求,甚至沒有了恨意,只有一片令她有些不適的……平靜?不,是比平靜更深沉的東西,像是萬丈玄冰下的死寂。
“你……”她竟一時語塞。
夜寒抬手,用破爛的袖口,慢慢擦去嘴角的血跡。動作有些遲緩,卻帶着一種奇異的穩定。然後,他伸手,不是去抓那懸浮的休書,而是緩緩抬至眼前,五指張開,又緩緩合攏,仿佛在確認這具身體,這個“存在”。
他咧開嘴,無聲地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很蒼白,卻讓一直注視着他的林清漪,後背莫名竄起一絲寒意。
“休書……”夜寒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幹澀,像破舊的風箱,卻奇異地字字清晰,“林清漪。”
他念出這個名字,沒有恨,沒有怨,像是在念一個無關緊要的代號。
“你可知道,”他頓了頓,目光掠過林清漪腰間那柄光華流轉的秋水劍,以及劍穗上那顆養魂溫玉,最後落在她那張絕美卻冰冷的臉龐上,語氣平淡得近乎閒聊,“你凌雲宗的‘秋水劍訣’,你腰間那顆‘凝魄玉’的雕琢手法,還有……你那位視若神明的師尊,‘清霜仙子’葉挽秋所秉持的劍道……”
他微微偏頭,似乎思索了一瞬,然後,用一種近乎漠然的確認口吻,繼續說道:
“是我八百年前,隨手創下的。”
話音落下的瞬間。
風,停了。
整個青石廣場,死寂一片。
所有的表情凝固在圍觀者的臉上——嘲諷、鄙夷、興奮、憐憫,統統凍結,然後碎裂,變成純粹的、茫然的空白。
林清漪嬌軀劇震,秋水劍“嗆”地一聲自動彈出半寸,寒光凜冽,映得她俏臉一片煞白。她死死盯着夜寒,美眸之中先是難以置信的荒謬,隨即被洶涌的怒火和一種更深沉的驚疑取代。
“你……胡言亂語!”她聲音發尖,失了平時的清冷,“夜寒!你瘋了不成!竟敢辱及我師尊!”
瘋了?
夜寒看着眼前這張因憤怒而微微扭曲的絕色容顏,看着她眼底深處那一絲極力隱藏卻依舊泄露的慌亂,心中那片剛剛蘇醒的萬古冰原上,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名爲“趣味”的漣漪。
他輕輕吸了口氣,肺腑間還殘留着血腥味和冰冷空氣的刺痛。腦海中,那翻江倒海的記憶洪流並未平息,反而更加洶涌,更多的碎片在浮沉,更多的“過往”在嘶吼着要掙脫束縛。
第一世……僅僅是第一世破碎的印記解封,帶來的這一點殘影,一點餘威,一點近乎本能的認知,就足以讓眼前這所謂的天之驕女,心神失守。
八百年前?或許更久。時間在那份剛剛撬開一道縫隙的記憶裏,變得模糊而浩渺。
他不再看林清漪,也不再理會周圍那一片死寂中迅速發酵的譁然、質疑和即將爆發的怒斥。目光投向更遠處,玄元宗層層疊疊的殿宇飛檐,灰蒙蒙的天空。
這方天地,這個宗門,這些鮮活而“弱小”的生靈……原來,不過是井口上方,一塊稍大些的、移動得慢些的浮雲。
“瘋了?”他低低重復了一句,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回應這片天地。
然後,他抬起依舊微微顫抖、卻異常穩定的手,朝着那份依舊懸浮在半空的、雲紋紙的休書,虛虛一握。
沒有靈力波動,沒有光華閃爍。
但那張承載着決絕與切割的紙,卻仿佛被一雙無形的手撫平了所有褶皺,斂去了所有凌厲的筆鋒意蘊,變得平平無奇,然後,輕輕飄落,正好落在他攤開的掌心。
指尖傳來紙張微涼的觸感。
他低頭看了看上面鐵畫銀鉤的字跡,那曾經能刺痛他雙眼的“休夫”二字,此刻看來,只覺得……有些幼稚。
隨手將休書疊起,塞進懷裏那件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衫內襯——動作自然得仿佛只是收起一張無關緊要的便條。
做完這一切,他才重新抬眼,迎上林清漪幾乎要噴火,卻又強行壓抑着驚疑不定的目光,以及周圍越來越躁動的人群。
“今日之辱,”他開口,聲音不大,卻詭異地壓過了所有的嘈雜,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我記下了。”
不是狠話,沒有咬牙切齒,只是平靜的陳述。就像在說“今天下雨了”一樣平淡。
可偏偏是這種平淡,讓林清漪心髒猛地一縮,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毒蛇般纏繞上來。
“至於是否胡言亂語……”夜寒嘴角那絲蒼白的笑意加深了些許,眼底深邃的冰潭下,似乎有更加古老、更加恐怖的陰影,悄然遊過,“你可以回去,問問你的師尊葉挽秋……”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而緩慢:
“問她,可還記得‘寒霄’之名?”
“寒霄”二字出口的刹那,林清漪如遭雷擊,蹬蹬蹬連退三步,俏臉血色盡褪,握住劍柄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
寒霄?!
這個名字……她確實聽過!不是在宗門典籍的顯眼處,而是在一次極其偶然的情況下,她侍奉師尊葉挽秋於靜室調息時,曾聽師尊於最深沉的夢魘或是……追憶中,無意識地呢喃過這個名字!當時師尊醒來,神色是她從未見過的復雜與……一絲驚懼?她追問,卻被師尊厲聲喝止,嚴令不得再提,更不得外傳!
這個名字,是凌雲宗,是師尊葉挽秋深埋心底的禁忌!這個廢物……這個夜寒,他怎麼可能知道?!
“你……你到底……”林清漪的聲音帶上了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夜寒卻不再回答了。
他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和虛弱襲來,身體像是被掏空,剛剛那短暫的“蘇醒”和強行引動的一絲無形威勢(或許連威勢都算不上,只是一點殘存意念的泄露),耗盡了這具廢脈軀體本就可憐的精氣神。靈魂深處,那解封了第一層印記的“輪回之源”,在短暫爆發後,重新隱入無盡的黑暗與混沌,只留下微弱的餘溫,以及更多沉重枷鎖的模糊感知。
十世輪回……這才只是,第一層封印的解開。
路,還很長。
他需要休息,需要理清腦海中爆炸的信息,需要……盡快獲得力量。哪怕是最微末的力量。
不再看陷入巨大震驚和混亂的林清漪,也不再理會周圍已然炸鍋、指指點點、驚疑萬分的圍觀者,夜寒轉身,拖着沉重如灌鉛的雙腿,一步一步,朝着廣場邊緣,那屬於外門雜役弟子的、偏僻破舊的居所方向走去。
背影依舊單薄,腳步依舊虛浮。
但在所有人眼中,這個剛剛承受了奇恥大辱、本該狼狽不堪的背影,此刻卻莫名地,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孤獨與……深不可測。
仿佛他走過的不是青石板路,而是橫亙在歲月長河上的獨木橋。
身後,是死寂之後猛然爆發的、幾乎要掀翻廣場的喧囂。
“寒霄?他說寒霄?!”
“林仙子好像……真的被嚇到了?”
“這廢物……難道真的……”
“不可能!絕對是胡謅!不知從哪裏聽來的名字,在這裏裝神弄鬼!”
“可他剛才的樣子……還有林仙子的反應……”
“查!立刻去查!‘寒霄’到底是什麼人!”
喧囂聲中,林清漪死死咬住下唇,看着那個逐漸消失在石板路盡頭的背影,美眸中神色變幻不定,最終,所有的震驚、憤怒、屈辱、疑惑,都化爲一抹冰冷的決絕和……殺意。
無論他是真知道什麼,還是誤打誤撞,今日之事,已不能善了。這個夜寒,留不得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和驚悸,轉身,對隨從冰冷下令:“我們走!立刻回凌雲宗!”
她要親自去問師尊!立刻!馬上!
而此刻,蹣跚走回那間簡陋、潮溼、散發着黴味的雜役小屋的夜寒,在關上門板的刹那,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木門,緩緩滑坐在地。
“嗬……嗬……”
壓抑的、破碎的喘息在昏暗寂靜的小屋裏回蕩。他蜷縮起來,雙手再次抱住頭顱,比之前更加劇烈、更加無序的記憶碎片和靈魂層面的痛楚,如同千萬根燒紅的鋼針,在他意識裏反復穿刺、攪拌。
不僅僅是第一世“寒霄劍尊”的零星記憶,還有其他更多模糊的、混亂的、充滿恐怖低語與斑斕光影的碎片,在“輪回之源”被撬動的縫隙邊緣翻滾、嘶嚎。
“……第二世……魔……吞天……”
“……第五世……佛國……寂滅……”
“……第九世……凡塵……螻蟻……”
破碎的囈語,矛盾的感悟,浩瀚的力量運用方式,還有……無數失敗、隕落、被鎮壓、被背叛的極致痛苦與不甘!
“呃啊——!”
他喉間發出野獸般的低吼,額角、脖頸青筋暴起,身體控制不住地痙攣。冷汗瞬間溼透全身,在地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痕跡。
這不是饋贈。
這是詛咒。
是背負了不知多少紀元、多少輪回的沉重業障與記憶的詛咒!
不知過了多久,那足以令人瘋癲的劇痛才如潮水般緩緩退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片冰冷的清明。
夜寒癱在地上,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只有眼珠,在昏暗的光線下,緩慢轉動着。
他勉強集中殘存的意識,內視己身。
依舊是那副堪稱絕望的軀體。經脈纖細脆弱,多處淤塞扭曲,丹田處空空如也,只有一絲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的、渾濁的氣息盤踞——這是玄元宗最基礎的引氣法門修煉多年,唯一的“成果”。名副其實的廢脈,修行路上被判了死刑的資質。
但……
在那空空蕩蕩的丹田最深處,一點極其微渺、若不刻意感知絕對無法察覺的“印記”,正靜靜懸浮。它並非實體,更像一個概念的投影,一個復雜到超越理解、不斷自我湮滅又重生的符文虛影,散發出亙古、輪回、冰冷、至高無上的氣息。
輪回之源。第一層封印已解。
盡管它此刻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盡管它帶來的更多是痛苦和混亂的記憶洪流,但夜寒能感覺到,一絲極其稀薄、卻本質高到無法形容的“力量”,正從那印記中極其緩慢地滲透出來,不是靈力,不是任何已知形式的能量,它更像是一種“權限”,一種對“存在”本身進行幹涉的……“源初”。
這絲力量太微弱,目前什麼也做不了。但它存在着,就像一顆被埋進凍土的種子。
而隨着這“輪回之源”的初步解封,那些涌入腦海的、屬於第一世“寒霄劍尊”的記憶碎片,也開始自動沉澱、梳理。盡管破碎不堪,十不存一,但關於最基礎、也最本質的“劍道認知”、“靈力淬體”、“神識凝練”的法門,卻相對完整地保留了下來。
尤其是其中一門名爲《基礎引氣訣要》的呼吸法……不,在寒霄劍尊的記憶裏,它似乎連名字都沒有,只是最粗淺的、用來給剛入門、尚未選定道路的弟子打熬筋骨、孕養一絲靈機的“孩童把戲”。
但就是這“孩童把戲”,其精妙、其高效、其對身體潛能的挖掘方式,也遠超玄元宗,甚至可能遠超這整個修真界所謂的頂級奠基功法!
夜寒眼中,那屬於“廢柴夜寒”的絕望和麻木,如同陽光下的殘雪,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封萬古的冷靜,和一絲微不可察的……銳芒。
廢脈?
他無聲地扯了扯嘴角。
在寒霄劍尊的認知裏,這世間或許有天縱奇才,但絕無真正的“廢脈”。所謂經脈淤塞、資質低劣,不過是未曾觸及力量真正的源頭,未曾掌握改造肉身、逆天改命的“法”與“理”。
這具身體是糟透了,但並非無可救藥。至少,它年輕,它完整,它承載着“夜寒”這個身份,以及……剛剛解封的“輪回之源”。
他掙扎着,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盤膝坐起。按照記憶中那粗淺卻直指本質的《基礎引氣訣要》,調整呼吸。
一吸,似引九天星輝;一呼,如吐體內濁垢。
節奏極其緩慢,動作笨拙而艱難。這具身體太弱,連這樣最基礎的呼吸調整,都顯得滯澀無比。
但,隨着呼吸的進行,一絲絲比發絲還要纖細、冰涼而純粹的氣流,開始無視那淤塞扭曲的經脈,直接從周身無數細微的毛孔滲入,融入血肉,滋潤幹涸的細胞,並向丹田處那微弱的“輪回之源”印記匯聚。
速度慢得令人發指,效果微乎其微。
但夜寒的心,卻在這一吸一呼間,徹底沉靜下來。
他能“引氣”了。不是玄元宗法門那效率低下、還總被淤塞經脈阻擋的引氣,而是更爲直接、更爲本質的方式。
這就夠了。
起點再低,路再難,只要方向沒錯,只要那“源頭”還在,就夠了。
窗外,天色漸暗,最後一絲天光被夜幕吞噬。
小小的雜役屋內,一片漆黑寂靜,只有少年微弱而規律的呼吸聲,如同亙古不變的潮汐,輕輕響起。
與此同時,千裏之外,凌雲宗深處,一座終年雲霧繚繞、寒氣逼人的孤峰絕頂。
靜室內,一襲白衣勝雪、面容清冷如霜的女子,正閉目盤坐於萬年玄冰玉床之上。她周身彌漫着淡淡的劍意,冰冷鋒銳,仿佛能切割空間。
忽然,她長長的睫毛劇烈顫動了一下,眉心一道極淡的、宛如冰裂的劍形紋路,毫無征兆地浮現,並散發出微弱卻驚心動魄的光芒!
“噗——!”
女子猛地睜開雙眼,那是一雙剔透如冰晶、卻仿佛蘊藏着無盡風雪與劍影的眸子。此刻,這雙眸子裏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震驚、駭然,以及一絲深埋了不知多少歲月的……恐懼!
她捂住心口,噴出一小口鮮血,落在潔白的衣襟和前方的冰玉地面上,觸目驚心。
鮮血中,竟隱隱有細微的、正在飛速消散的奇異符文閃爍。
“印記……鬆動了?”她聲音幹澀,帶着難以置信的顫抖,“怎麼可能……他……難道……”
她猛地抬頭,目光似乎穿透了靜室的阻隔,望向了玄元宗所在的遙遠方向,臉色變幻不定。
許久,她閉上眼,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驚濤駭浪的心緒,但那微微顫抖的指尖,卻暴露了她內心極度的不平靜。
寒霄……
這個名字,如同一個夢魘,一個禁忌,一個她以爲早已被時光和自身強大埋葬的烙印,竟然……再次有了反應?
那個小子……夜寒?
她必須立刻弄清楚!
“清漪……”她低聲喚道,聲音雖輕,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穿透靜室,傳向峰下。
夜幕低垂,星子初現。
玄元宗雜役小屋內的呼吸聲依舊微弱而堅定。
千裏之外凌雲宗的絕頂靜室內,寒意陡增,劍意隱嘯。
修真界看似平靜的湖面之下,第一圈漣漪,已悄然蕩開。而投下石子的人,此刻正於最卑微的塵埃中,睜開了審視這個“嶄新”舊世界的雙眼。
他的路,始於這間破屋,始於這廢脈之軀,卻注定不會終於此。
輪回的第一頁,已悄然翻過。下一頁,是血火,是屍山,是星河倒卷,是萬界俯首,還是……再次..
只有夜寒自己,在無盡的黑暗與初生的微光中,默默地,吸入了第二口帶着輪回氣息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