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被馬天林用壽元催熟的母雞，如今已成了雞舍裏一道獨特的“風景”。
它不僅體型肥碩遠超市儕，羽毛鮮亮得如同錦緞，連行爲舉止也變得格外張揚。它不再安於混在雞群中，時常昂首挺胸，邁着一種近乎傲慢的步子，在雞舍裏巡視，儼然一副雞中霸主的模樣。其他珍雞似乎也隱隱畏懼它，見到它過來，便會主動讓開食槽。
這一日，馮老例行巡查，目光掃過這只異常顯眼的母雞時，眉頭不由皺了起來。以他多年的經驗，這只雞的狀態好得有些過分了，甚至……有些反常。他決定抓來看看。
然而，就在馮老那只枯瘦如鷹爪的手即將觸碰到它的瞬間，那母雞竟似有所覺，脖頸猛地一縮，雙翅急振，腳下步伐一錯，以一種遠超普通珍雞的敏捷速度，險之又險地避了開去！
馮老的手抓了個空，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明顯的錯愕。
“咦？”
他輕咦一聲，渾濁的老眼裏精光一閃而逝。這一次，他不再隨意，身形微動，腳步看似未移，卻已悄無聲息地封住了那母雞的退路，右手再次探出，速度比之前快了何止一倍，帶起一絲微不可查的破風聲。
那母雞雖然異常敏捷，但在馮老這等顯然身懷不俗武技的老手面前，終究還是差了一籌。只聽“咕”的一聲驚叫，它已被馮老牢牢扣住了翅膀根子，提了起來。
馮老將其提到眼前，仔細端詳。他撥開羽毛，查看皮色、眼瞳，又捏了捏骨骼，感受其掙扎的力道。越是檢查，他臉上的神色就越是凝重，到最後，竟浮現出一抹難以置信的驚喜。
“這……這氣血充盈，筋骨強健，靈性內蘊……錯不了，這是快要蛻變成‘靈雞’的征兆啊！”馮老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馬天林在一旁聽得心頭一跳。“靈雞？”
“不錯！”馮老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母雞，仿佛捧着什麼稀世珍寶，語氣激動，“珍雞之上，便是靈雞！那是真正脫離了凡俗範疇的仙禽！萬中無一！需要極好的根骨，加上莫大的機緣，才有可能蛻變！沒想到，老夫有生之年，竟然能在咱們這破落山莊裏見到一只！”
他看向馬天林，眼神復雜：“小子，你運氣不錯！這只雞，好生照料，若能完全蛻變成靈雞，按宗門規矩，獻上一只，可抵一年供奉！”
“抵一年供奉？”馬天林聞言，心中也是震動。這意味着，如果他能量產這種“靈雞”，豈不是……
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馮老潑了盆冷水：“別想美事了！靈雞若是那麼容易得，也不會如此珍貴。這只也只是有潛質，能否真正蛻變，還得看後續造化。不過，就算只是有潛質，也價值不菲了。”
他將母雞小心翼翼地放進一個幹淨舒適的單獨籠舍，特意多加了些上好的靈谷米和活靈蟲。
安置好這只寶貝母雞，馮老似乎心情不錯，難得地多說了幾句。他掰着手指頭給馬天林算賬：“宗門供奉，折算成靈石，每月差不多能有一塊半。免去一年供奉，就相當於白得了十八塊下品靈石。十八塊啊！”
他感慨道：“在凡俗界，十八塊下品靈石，足夠你買上幾進的大院子，再娶上幾房婆娘，舒舒服服過完下半輩子了。”
馬天林默默聽着，心中卻在飛速盤算。十八塊下品靈石，聽起來不少，但若想靠此購買資源支撐修煉，無疑是杯水車薪。而且，他敏銳地察覺到馮老話裏的關鍵。
“馮老，這抵一年供奉，是說山莊可以少交一年的雞和蛋，省下的東西能賣十八塊靈石？還是宗門直接賞賜十八塊靈石？”
馮老瞥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他的敏銳，哼了一聲：“自然是省下的東西折算。你以爲宗門會白白給你靈石？”
馬天林心中一沉，追問道：“那……依您看，咱們山莊現在的情況，刨去必須上供的，還能剩下多少雞和蛋可以拿去賣？能值幾塊靈石？”
馮老沉默了一下，臉上的些許興奮褪去，恢復了以往的淡漠，甚至帶着點蕭索。
“能賣的？”他嗤笑一聲，“小子，你以爲這山莊是什麼富庶之地？早年一場雞瘟，死了大半珍雞，元氣至今未復。如今滿打滿算，能按時足額完成每月的供奉，已是勉強。偶爾能多出幾只病弱淘汰的，或者幾枚品相不好的蛋，拿去坊市換點零碎，一個月能有三四塊靈石進賬，就算燒高香了。”
他頓了頓，語氣帶着一種認命般的平靜：“宗門只看結果，供奉必須足額。若山莊自己產出的不夠，就得你自己想辦法去坊市買來補上。買不起？那就等着受罰吧，輕則扣光月例，重則……哼，驅逐下山都是輕的。”
馬天林默然。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嚴峻。這棲雲山莊，根本就是個填不滿的窟窿。
……
數日後，馮老收拾了一個簡單的行囊，準備下山一趟。
臨行前，他看着這個自己待了幾十年的地方，又看了看身旁這個資質平庸卻似乎有些不同尋常的年輕雜役，忽然嘆了口氣。
“小子，老夫這一去，或許就不回來了。”
馬天林一怔。
馮老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言，目光投向遠方雲霧繚繞的御獸宗內門方向，眼神復雜，有向往，有遺憾，更多的是一種釋然。
“老夫像你這般年紀時，也和你一樣，不甘平庸，做夢都想着有朝一日能蘊養靈根，踏入仙門。”他的聲音帶着歲月的滄桑，“這《強體訣》，老夫練了整整五十年！”
馬天林心中劇震，五十年！
“五十年，寒暑不輟，不敢有一日懈怠。”馮老語氣平靜，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終於，讓老夫練到了第九層！只差那最後一步，便可觸及第十層關隘，有望蘊養出一絲靈根！”
第九層！馬天林清楚記得那恐怖的年限，第四層八年，第五層十六年……第九層，那是二百五十六年！馮老竟能以凡人之軀，在五十年內練至第九層？這需要何等的毅力和……或許，還有一些不爲人知的機緣？
“可惜啊，可惜。”馮老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苦澀，“那最後一步，宛如天塹。老夫氣血開始衰敗，再也無力沖擊。五十年光陰，彈指一揮間，全耗在這上面了。”
他轉過頭，目光落在馬天林身上，帶着一種過來人的唏噓與告誡：“小子，聽老夫一句勸。人生苦短，及時行樂。莫要像老夫一樣，到老了，回頭一看，除了這身快要入土的皮囊和一場空夢，什麼都沒剩下。求仙問道……不是我們這等凡人該有的念想。”
說完，馮老不再停留，背起行囊，佝僂着身子，一步步走下了棲雲山莊的山道，身影漸漸消失在蒼翠的山林之間。
馬天林站在原地，久久無言。
山風拂過，帶來絲絲涼意。
馮老的背影，帶着五十年苦修終成空的悲涼，和他那句“人生苦短，及時行樂”的忠告，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他的心頭。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裏，隱藏着無人知曉的壽元光幕。
六十一點五年。
他又想起那只即將蛻變的靈雞，想起那需要耗費海量壽元才能堆砌的《強體訣》後續層級。
一條是馮老走過的，看似穩妥卻注定平庸、終老於凡塵的“正道”。
另一條，則是倚仗詭異金手指，以壽元爲薪柴，焚燒出一條充滿未知與危險的逆天歧路。
他該選哪條？
馬天林抬起頭，望向御獸宗內門的方向，那裏雲遮霧繞，仙蹤渺渺。
他的眼神，從最初的迷茫，漸漸變得清晰，繼而涌起一股近乎偏執的火焰。
他不想像馮老那樣，臨老空悔。
既然上天給了我這匪夷所思的能力，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他也要用這偷來的、換來的壽元，去搏一搏。
歧路？不，這或許才是屬於我馬天林的……唯一生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