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藥煮得軟爛時,陳硯往釜裏撒了把去年曬的野棗幹。甜香混着藥香漫開,他盛了小半碗,剛吹涼要喝,眼角餘光瞥見草屋檐角動了動——不是風,是只蜘蛛,正順着蛛絲往下垂,蛛絲上還掛着片幹枯的槐樹葉。
他沒在意,低頭舀了勺山藥湯,剛含進嘴,突然頓住了。
青崖多鬆針少槐葉,槐樹林在山外的溪雲村旁,這樹葉怎麼會掛在檐下的蛛絲上?
陳硯放下碗,湊到檐下看。那蜘蛛通體烏黑,腿上卻有圈白紋,他認得,是山裏常見的“檐腳蛛”,織的網脆,經不起風,向來只在背風的草檐下結網。可此刻蛛網上不止槐葉,還沾着點別的——是半片紙角,米黃色,邊緣印着道淡紅的印子,像是蓋了章。
他踮腳夠下紙角,展開來。紙是糙紙,比秦老道包藥的紙還薄,上面只印了個模糊的字,看形狀像“歸”。
“誰的信?”陳硯捏着紙角翻來覆去看。紙角邊緣有齒痕,像是被什麼東西咬過,再看那槐葉,葉梗處也有個小缺口,和紙角的齒痕對上了。
是被鳥叼來的?
他正琢磨,懷裏的木牌又輕輕顫了顫。這次沒發熱,只是那七道刻痕裏,有三道突然亮了亮,淡青色的光映得他掌心發暖。陳硯趕緊把木牌掏出來,就見那三道刻痕裏,竟慢慢浮出幾個虛影般的字——“東溪畔,槐落時”。
字浮了片刻就散了,像被風吹化的煙。陳硯愣在原地,東溪就是溪雲村外的溪,槐落時……難道是指槐樹葉落的時候?可現在剛入秋,槐葉才剛黃。
“是師父留的?”他猛地抬頭往山外看。師父走前沒留信,會不會是怕被人發現,才用這種法子傳信?
他攥着紙角往崖下跑,石階上的霜還沒化,滑得很,他摔了兩跤,手心都擦破了,也沒顧上疼。跑到半崖時,突然看見坡上有只灰雀,正歪着頭看他,嘴裏還叼着片槐葉。
陳硯停下腳步,那灰雀也沒飛,只是把槐葉往地上一丟,撲棱棱往東邊飛了飛,又回頭看他,像是在引路。
“你是要帶我去東溪?”陳硯試探着問。
灰雀叫了兩聲,又往東飛了段。
陳硯心裏一緊,拔腿跟着灰雀往山下跑。溪雲村離青崖不遠,跑了半炷香就到了,村口的老槐樹下,幾個孩子正蹲在溪邊摸魚,看見陳硯,都笑着喊:“陳硯哥,你咋下來了?”
陳硯沒顧上應,跟着灰雀往溪邊跑。灰雀飛到溪畔一棵歪脖子槐樹下,突然往下一沖,鑽進了樹根下的石縫裏。
陳硯趕緊蹲到石縫邊,石縫不大,只容得下一只手伸進去。他猶豫了下,還是伸手往裏摸,指尖剛碰到點軟乎乎的東西,就聽見“啾”的一聲,那灰雀從石縫裏鑽了出來,嘴裏叼着個小小的竹筒,往他手裏一丟,撲棱棱飛走了。
竹筒是青竹做的,比手指粗點,口上塞着個木塞,塞子上還纏着根蛛絲——就是檐腳蛛的那種脆蛛絲。陳硯趕緊把木塞拔掉,往竹筒裏倒了倒,倒出卷疊得方方正正的紙。
紙是和剛才那紙角一樣的糙紙,展開來,上面是師父的字,筆鋒很輕,像是怕用力會劃破紙:“硯兒,木牌顯靈,便知山中有變。那緞布是‘藏鋒帕’,能裹靈氣,莫讓仙門中人見了。竹簍裏的是‘凝霜粉’,遇水成冰,遇火成霜,可護你周全。東溪底有我埋的東西,去取時記得帶陶釜來,需用釜中雪水化開泥。勿念,待雪落時歸。”
字不多,卻把陳硯懸着的心穩住了。果然是師父留的!藏鋒帕……就是那塊繡着暗金花紋的緞布?凝霜粉是那包白粉末?難怪剛才木牌碰着緞布會發光,原來那布能裹靈氣。
他把紙小心翼翼疊好揣進懷裏,又看了眼溪底。溪水不深,清得能看見水底的鵝卵石,可哪看得出哪埋了東西?
“陶釜……”陳硯想起師父的話,轉身就要往青崖跑,剛跑兩步,又想起什麼,回頭往溪邊的孩子那邊喊:“你們看見過穿錦袍的少年嗎?或者……仙門的人?”
一個梳着羊角辮的小姑娘仰着頭說:“見過!昨天還來村裏了呢,穿得可好看了,就是凶得很,問我們見沒見過一塊帶花的布,說誰找到了就給糖吃。”
“那你們說了嗎?”陳硯趕緊問。
“沒說呀,”小姑娘撇撇嘴,“秦爺爺說,仙門的人問啥都別答。再說了,他們給的糖是苦的,上次李狗蛋吃了,拉了好幾天肚子。”
陳硯鬆了口氣,又問:“他們往哪去了?”
“往山裏去了,”另一個小男孩指着蒼梧山主峰的方向,“說是要去尋啥‘異寶’,還說青崖那邊靈氣弱,肯定沒啥好東西,不用去看。”
陳硯心裏一動,看來那些仙門的人還沒懷疑到青崖,是被那兩個漢子引去主峰了。也好,正好能趁這時候去溪底取東西。
他謝了孩子們,轉身往青崖跑。跑回崖上時,天已經擦黑了,他顧不上歇,趕緊把陶釜從火塘上搬下來,往釜裏裝了些山泉水,又往火塘裏添了些柴,讓水慢慢燒着——師父沒說要熱的還是涼的,保險起見,還是燒溫了好。
等水燒得溫溫的,他拎着陶釜又往山下跑。這次沒急,慢慢走在溪邊,晚風拂着槐葉沙沙響,他低頭看手裏的陶釜,釜沿還沾着早上凝的霜花痕跡,突然覺得心裏踏實了不少。
師父沒忘他,還在護着他。
到了歪脖子槐樹下,他把陶釜放在溪邊,舀了些溫水往石縫旁的泥裏澆。泥遇水慢慢軟了,陳硯用手扒開泥,扒了沒幾下,指尖就碰到了個硬東西。
他趕緊把泥扒開,是個黑陶小罐,罐口封得嚴嚴實實。陳硯把小罐抱出來,罐身上還沾着溼泥,他用溪水洗了洗,抱着罐子往青崖走。
回到草屋時,月都升起來了。他把小罐放在火塘邊,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敢打開——師父沒說罐裏是啥,萬一有啥機關呢?
火塘裏的柴快燒完了,他往裏面添柴時,眼角瞥見檐下的蛛網上,又落了片槐葉。陳硯抬頭看,那檐腳蛛正蹲在網中央,慢悠悠地織網,網中央,竟隱隱織出個“安”字的形狀。
陳硯突然笑了,摸了摸懷裏的竹筒,又看了看火塘邊的小罐,心裏的慌意散了大半。
不管山中有啥變,至少他知道師父是安全的,還留了法子護他。
他往陶釜裏添了些山藥,又把那包凝霜粉拿出來,倒了一點點在碗裏,往碗裏加了點溫水。粉一碰到水,就“嗤”地一聲化成了層薄冰,冰面上還凝着細小的冰晶,在月光下閃着光。
“真能護周全?”陳硯戳了戳冰面,冰面硬得很。他把碗放在窗台上,又看了眼那黑陶小罐,決定等明天天亮再開。
夜裏他沒睡好,總覺得懷裏的木牌在發燙。天快亮時,他迷迷糊糊剛要睡着,突然聽見草屋門口有動靜,像是有人在扒門縫。
陳硯猛地睜開眼,抓起枕邊的短刀,悄聲走到門後。
門外的動靜停了,過了片刻,傳來個細細的聲音,像是個少年:“有人嗎?我……我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