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好痛,像要裂開。
冰冷的河水灌進鼻腔,堵住喉嚨,帶來一陣窒息的痛苦。
顧綿綿猛地睜開眼,看到的不是亞馬遜雨林裏繁茂的植物,而是一片陳舊發黑的房梁,上面還掛着幾縷蛛網。
“綿綿,你醒了?”
一道溫柔又帶着哭腔的女聲在耳邊響起。
顧綿綿轉動僵硬的脖子,一個面黃肌瘦,眼窩深陷的女人正俯身看着她,眼睛又紅又腫,顯然剛剛哭過。
這是誰?
緊接着,龐大的記憶涌入腦海,差點讓她的腦袋再次炸開。
她,植物學大佬顧綿綿,二十八歲,在亞馬遜考察一種未知蕨類時,失足墜崖身亡。
再睜眼,她成了七十年代一個同名同姓的三歲半女娃。
這個小女孩的記憶簡單又悲慘。
她生活在一個極度貧困的家庭,爹是顧衛民,老實人,娘是李秀蘭,性格懦弱。家裏還有一個常年臥病的姐姐顧婷婷。
一家四口在老顧家就是透明人,是任人拿捏的受氣包。
記憶的最後一幕,是原主餓得受不了,看到鄰居家小孩在吃一塊餅子,她就跟在後面追。小孩故意逗她,把餅子扔到了河邊的石頭上,原主伸手去夠,腳下一滑,掉進了冰冷的河裏。
爲了吃的,就這麼沒了。
顧綿綿心裏發酸,既是爲這個可憐的小女孩,也是爲自己。
她堂堂植物學博士,竟然穿成了一個三歲半的奶娃娃,還是個快要餓死的農家小可憐。
“水,水……”她的嗓子幹得冒煙,發出的聲音又細又弱。
“哎,哎!娘給你倒水!”李秀蘭手忙腳亂地從旁邊的桌上拿起一個豁口的粗瓷碗,舀了一碗水,小心翼翼地喂到她嘴邊。
水有些涼,還帶着一股鐵鏽味,但顧綿綿顧不上那麼多了,她大口喝着,總算緩解了喉嚨的灼痛。
“綿綿,你感覺怎麼樣?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旁邊一個同樣面帶菜色的男人湊過來,他就是這個家的頂梁柱,顧衛民。他看着女兒的眼神裏滿是擔憂和自責。
顧綿綿打量着他,男人很年輕,也就二十多歲,但背已經有些駝了,手上布滿了老繭和裂口。
這就是她這一世的爹。
“爹,我餓。”顧綿綿奶聲奶氣地吐出三個字。
這是身體最直接的反應。胃裏空得發慌,燒得難受。
“餓了?鍋裏還有粥,娘給你盛去!”李秀蘭一聽,趕緊放下碗就往外屋走。
顧衛民笨拙地伸手,想摸摸女兒的額頭,又怕自己手太粗糙,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只是憨厚地說:“有粥喝,喝了粥肚子就不餓了。”
很快,李秀蘭端着一個碗又進來了。
顧綿綿撐着小身子坐起來,看到碗裏的東西時,愣住了。
那根本不能稱之爲粥。
碗裏是渾濁的米湯,用勺子一撈,能清楚地數出有幾粒米。米湯清得能照出她小小的,蠟黃的臉。
就這東西,能頂餓?
李秀蘭看出女兒的失望,眼圈又紅了,低聲說:“綿綿乖,家裏就剩這點米了,先喝點墊墊肚子,娘再去想想辦法。”
顧綿綿沒說話,她知道,李秀蘭根本想不出辦法。
她默默地接過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這清可見底的稀粥。
她必須活下去。
想活下去,就得先填飽肚子。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七十年代,這個時期物資匱乏,想吃飽飯很難。尤其是在這樣一個貧困的,在家裏沒有地位的家庭。
她一個三歲半的孩子,能做什麼?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一個尖利刻薄的聲音。
“老二家的!裝什麼死呢?一個丫頭片子掉河裏,撈起來了就沒事了,還想全家都不上工啊?都指望着我老婆子養你們?”
是奶奶周翠花。
李秀蘭身體一抖,臉上立刻露出害怕的神色。顧衛民也皺起眉頭,臉上閃過一絲不快,但終究沒敢說什麼。
門簾被粗魯地掀開,一個頭發花白,顴骨高聳,眼神精明的老太太走了進來。她一進屋就掃了一眼顧綿綿,見她坐在床上喝粥,撇了撇嘴。
“喲,這不是活得好好的嗎?真是命大。爲了口吃的連命都不要,我們老顧家的臉都讓你給丟盡了!”周翠花的話很難聽。
李秀蘭小聲辯解:“娘,綿綿剛醒,身子還虛……”
“虛什麼虛?小孩子家家的哪有那麼嬌貴!我們家大寶前兩天也摔了一跤,現在不照樣活蹦亂跳的?”周翠花不屑地打斷她,眼睛卻瞟向李秀蘭手裏的碗,看到那清湯寡水的粥,更是沒好氣地說,“就這麼點米,還不夠我家大寶塞牙縫的!你們倒好,四張嘴等着吃!”
說着,她轉身就走,丟下一句:“顧衛民,還不趕緊給我下地掙工分去!天黑前掙不到十個工分,晚飯你們一家都別想吃!”
顧衛民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嘆了口氣,對李秀蘭說:“秀蘭,你在家照顧好綿綿和婷婷,我去了。”
李秀蘭紅着眼點點頭。
顧衛民拿起牆角的鋤頭,佝僂着背走了出去。
屋裏只剩下李秀蘭和顧綿綿。
李秀蘭抱着女兒,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滴在顧綿綿的手上,滾燙。
“綿綿,是娘沒用,是娘沒用……”她哽咽着,不斷重復這句話。
顧綿綿伸出小小的手,拍了拍她的胳it。她想說點什麼安慰的話,但一個三歲半的孩子,說多了只會讓人覺得奇怪。
她只能用行動表達。
她靠在李秀蘭懷裏,用小臉蹭了蹭她的胳膊。
李秀蘭感受到女兒的依賴,心裏稍微好受了些,擦幹眼淚,勉強擠出一個笑:“綿綿不怕,娘在呢。”
顧綿綿心裏卻一點也不怕。
她是顧綿綿,是那個在原始森林裏都能生存下來的植物學大佬。
窮,她不怕。極品親戚,她也不怕。
她現在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如何用這個三歲半的身體,帶着這個懦弱的娘,老實的爹,還有生病的姐姐,在這個年代,填飽肚子,活下去。
她把碗裏最後一口米湯喝完,舔了舔嘴唇。
肚子,還是餓。
她看向窗外,院子角落裏,一株野草在寒風中搖晃,葉子都黃了。
莫名的,她好像能感覺到那株草的情緒。
它在說,它好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