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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那件洗得發白的西裝留在酒店地板上,就像把我這半輩子的血汗也留在那兒了。
肚子咕咕叫了一聲。早上爲了趕最早的大巴來城裏,沒顧上吃飯。
路邊有家面館。我走了進去。
“老板,來碗牛肉面,加兩份肉,一個蛋。”
老板詫異地看了我一眼,可能看我穿得寒酸。“先付錢,三十五。”
我摸出手機,剛開機準備掃碼。
嗡嗡嗡。手機瘋狂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着“二弟”的名字。
接通。那邊傳來氣急敗壞的吼聲:
“陳默!你死哪去了?”
“讓你去後廚幫忙你還真跑了?”
“趕緊滾回來!結賬的人找不到你,經理把妹夫攔住了,多丟人你知道嗎!”
我看着面前熱氣騰騰的牛肉面,笑了。
以前不管誰家辦喜事,哪怕是弟妹過生日,最後結賬的總是我。他們習慣了。大哥就是那個沒有感情的提款機。
“陳默?你啞巴了?說話!”
我夾起一塊牛肉,塞進嘴裏。真香。
“你們不是嫌我臭嗎?”
“既然臭,那我的錢肯定也是臭的。”
“別讓臭錢髒了你們的手。”
掛斷。拉黑。動作一氣呵成。
面館老板端着醋壺過來,看我一眼。“咋了兄弟?家裏有事?”
我喝了一大口湯,熱流順着喉嚨滾進胃裏,暖洋洋的,心卻暖不回來。
“沒事。剛扔了三袋垃圾,手髒,還沒洗。”
這一夜,我睡在五星級酒店的行政套房裏。
落地窗外,是城市的霓虹燈。
以前我也來過這附近,是給三弟送醉酒的朋友,被保安像防賊一樣攔在門外。
我在大堂蹲了一夜,怕他朋友吐了沒人管。
現在,我躺在兩萬一晚的床上,卻怎麼也睡不着。
肋骨隱隱作痛。
那是當年在工地,腳手架倒了,我爲了護住剛買給小妹的鋼琴,被鋼管砸的。
三根肋骨,斷得整整齊齊。醫生說要靜養三個月。
我躺了三天就爬起來去幹活。因爲小妹要考級,二弟要買電腦,三弟要換手機。
我不幹活,他們就得餓着。
那時候疼得晚上睡不着,我就咬着被角,一身一身出冷汗。
小妹練琴回來,看見我疼得打滾。她說:“哥,你別哼哼了,吵得我練不進去。”
我就真的不哼哼了。我把嘴唇咬爛了都不出聲。
現在想起來,我是真賤啊。
手機雖然拉黑了他們,但新消息提示還是不斷彈出來。是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陳默,你長本事了是吧?婚禮八十萬的尾款你敢逃?”
“妹夫家因爲這事兒臉都綠了,小妹哭了一晚上!”
“你明天早上八點之前不出現在我面前,以後就別想認我這個弟弟!”
“大哥,我是小妹。你怎麼能這樣?今天是我最重要的日子,你爲了省那點錢,讓我以後在婆家怎麼抬頭?”
字字誅心。
沒有一個人問我住哪,吃沒吃飯。他們只關心那八十萬尾款。
也是。在他們眼裏,我唯一的價值就是掏錢。掏空身體,掏空積蓄,掏空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