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蒼白光線凝固在 Probe-11 年輕卻失去生機的臉上,空氣裏的鐵鏽味混合着更淡的、屬於能量武器過載後的臭氧焦臭。障礙物高聳,如同絕望澆築的城牆,堵死了去路,也似乎堵死了我們所有生還的希望。

“他……指引我們來這裏,然後他自己死在了這裏?”阿哲的聲音幹澀,帶着難以置信和一絲憤怒,“這算什麼?讓我們來陪葬嗎?”

“不,”我蹲下身,仔細查看 Probe-11 腳邊的焦黑字跡,又抬頭看向那堆由金屬殘骸和凝固污物組成的障礙,“他說‘此路不通’,但‘出口在傷痕盡頭,需鑰匙開啓最後的門’。可能……出口不在這條路的物理盡頭,而在‘傷痕’本身?或者,打開出口的‘門’,需要某種觸發條件,而他和之前的戰鬥,留下了這個條件?”

我的目光落在 Probe-11 左手按着的那個敞開的小型設備上。它結構精密,即使破損,也能看出與“探針”號乃至“靜止核心”的科技風格一脈相承,但又更加……個人化,像是某種定制的便攜式分析儀或解碼器。屏幕雖然碎了,但側面幾個接口還完好,其中一種接口的樣式,讓我心中一動。

我取出一直貼身攜帶的合金盒子。它依舊冰涼,表面在蒼白光線下反射着微光。我仔細比對盒子邊緣幾個幾乎看不見的微小凸起,與 Probe-11 設備上某個接口的凹槽。

“接口……好像能對上?”小雅也注意到了。

“試試?”老吳緊張地看了看我們來時的方向,守夜人沉重的腳步聲雖然遠去,但隨時可能折返。

沒有別的選擇了。我小心地將合金盒子側面的凸起,對準設備接口,輕輕插入。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契合聲。緊接着,異變陡生!

合金盒子沒有發光,但 Probe-11 胸前那台死寂的設備,其破損的屏幕內部,突然跳動起幾縷極其微弱的、藍白色的電火花!同時,設備側面一個原本黯淡的指示燈,猛地亮起血紅色,急促閃爍!

“嗡嗡嗡——”

一股低沉但充滿不祥意味的震動,從設備內部傳出,並迅速通過 Probe-11 的身體,傳導到他背靠的障礙物,乃至整個地面!堆積如山的金屬殘骸開始簌簌抖動,幹涸的膠狀物表面龜裂,粉塵飄揚。

“不對!快拔出來!”老吳厲聲喝道。

但已經晚了!

Probe-11 那原本低垂的頭顱,猛地抬了起來!雙眼依舊緊閉,但嘴角卻扯出一個極其僵硬、詭異的弧度,仿佛在笑,又像是在無聲地尖叫!他按在設備上的左手手指,開始不規律地抽搐。

與此同時,他腳邊那行焦黑的字跡,如同被無形的火焰再次灼燒,變得更加清晰,甚至開始扭曲、變形,重組成新的句子:

“錯誤!密鑰驗證部分通過……檢測到攜帶‘地圖’與‘模仿者’污染殘留……”

“‘守門人’協議次級警報觸發……定位信號已發送……”

“清除指令……下載中……”

Probe-11 的“屍體”,成了陷阱!不,是他體內的設備,或者他殘留的生物信息,與合金盒子結合後,觸發了一個該死的警報系統,直接引來了“守夜人”!甚至可能把我們的位置和狀態廣播了出去!

“該死的!”我用力想要拔出盒子,但它仿佛焊死在了接口上,紋絲不動!設備上的血紅指示燈閃爍得越來越快,震動也愈發劇烈。

“砍斷它!”老吳對阿哲吼道。

阿哲舉起消防斧,對準連接處就要劈下。

就在斧刃即將落下的瞬間——

“咚!”

一聲沉悶的巨響,從我們來時的岔路深處傳來!緊接着,是那熟悉的、沉重的、帶着金屬刮擦聲的腳步聲!

“咚!咚!咚!”

這一次,腳步聲急促而清晰,正在高速逼近!遠比剛才巡邏時快得多!

守夜人來了!被警報引來了!

“沒時間了!放棄盒子!跑!”老吳當機立斷,一把將我拉開。

阿哲的斧頭也停在了半空。我們毫不猶豫,轉身就朝來路狂奔!必須趕在守夜人到達這個死胡同前,沖回岔路口,選擇另一條路!

土豆發出驚恐的叫聲,被阿哲死死抱住。我們鉚足了勁,在蒼白冰冷的走廊裏亡命奔逃。身後,Probe-11 設備發出的尖銳警報聲(現在能聽到了)和震動聲,與守夜人越來越近、越來越沉重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如同死神的催命鼓點。

轉彎!快到了!

岔路口那三條不同光色的通道入口,已經在前方隱約可見!

然而,就在我們即將沖回岔路口的瞬間,中間那條散發着幽藍金屬光澤的通道裏,毫無征兆地,猛地噴出一大團濃稠的、翻滾的、由無數細小金屬顆粒和暗藍色能量流構成的霧狀物!

這霧狀物如同有生命的觸手,迅速彌漫,封堵了中間通道的入口,甚至開始向主走廊和左右兩側蔓延!霧氣所過之處,蒼白的光線被扭曲、吸收,空氣發出被腐蝕的細微嘶嘶聲,地面和牆壁上留下暗淡的灼痕。

“那是什麼?!”小雅驚叫。

“不知道!別碰!”我緊急刹住腳步。這霧狀物看起來比守夜人更不可預測。

左邊是我們來的蒼白岔路(守夜人正從那邊來),中間被詭異藍霧封堵,右邊是散發着誘人橘黃光暈的“家園”之路。

身後,守夜人沉重的腳步聲已經近在咫尺,拐過彎就能看到我們!

“走右邊!”老吳吼道,盡管有“誘餌”的警告,但此刻別無選擇。

我們沖向那條橘黃色的通道。踏入光暈範圍的瞬間,一股溫暖、幹燥、帶着舊書和烤面包香氣的空氣包裹了我們,與蒼白回廊的冰冷死寂截然不同。光線柔和,牆壁是粗糙但令人安心的磚石質感,腳下是打磨過的木地板(?),甚至能聽到極遠處隱約的、舒緩的音樂聲(像是老式留聲機播放的爵士樂)。

這一切都太“正確”,太“舒適”,反而讓人毛骨悚然。

但我們顧不上了,拼命向通道深處跑去,希望能找到藏身之處或另一條出路。

通道並不長,很快前方出現了一扇門。一扇看起來很普通的、深色橡木門,門上掛着“休息室”的黃銅牌子。門虛掩着,溫暖的光線和音樂聲正是從裏面透出。

我們沖了進去,反手輕輕關上門,背靠着門板劇烈喘息。

門內是一個布置溫馨的房間。壁爐裏跳動着虛幻但逼真的火焰(沒有熱量),發出噼啪輕響。柔軟的地毯,舒適的沙發,堆滿書籍的書架,甚至角落還有一架老鋼琴。音樂聲從一台造型古樸的留聲機裏傳出。一切都像是某個寧靜午後,鄉間別墅的一角。

如果不是我們知道身處何地,幾乎要放鬆下來。

“安全了……暫時?”小雅環顧四周,聲音依然緊張。

“噓——”老吳示意我們安靜,將耳朵貼在門板上。

外面走廊裏,守夜人那沉重的腳步聲停在了岔路口。我們屏住呼吸。

幾秒鍾令人窒息的寂靜後。

“咚……咚……咚……”

腳步聲再次響起,這一次,它轉向了,竟然踏入了這條橘黃色的“家園”通道!

它進來了!誘餌生效了?還是它知道我們在這裏?

腳步聲在溫暖安靜的走廊裏回蕩,越來越近,停在了我們藏身的這扇“休息室”門外。

一片死寂。

我們四人緊緊靠在一起,連土豆都僵住了,大氣不敢出。我能聽到自己心髒瘋狂擂動的聲音,仿佛要跳出胸腔。

門把手,開始緩緩轉動。

“嘎吱……”

橡木門被一股平穩的力量向內推開。

銀色的、高大的、無面的守夜人,站在門口,深黑的漩渦“凝視”着房間內部。它身上帶來的那種絕對的“無”與“秩序”感,瞬間沖淡了房間虛假的溫馨,壁爐的火焰仿佛都黯淡了一瞬,音樂聲也變得扭曲斷續。

我們無處可躲,暴露在它的“視線”下。

它沒有立刻攻擊。那顆無眼的頭微微轉動,深黑漩渦掃過壁爐、沙發、書架……最後,定格在我們身上。

然後,它發出了聲音。不是通過嘴(它沒有嘴),而是一種直接震動空氣、帶着冰冷金屬摩擦回響的、非男非女的合成音:

【檢測到:未授權訪客。攜帶‘探針’協議碎片信息。觸發次級警報單元(已靜默)。】

【狀態評估:高熵異常數據簇。污染等級:低(攜帶‘模仿者’接觸殘留)。】

【當前區域:‘回憶回廊-慰藉區’。功能:穩定迷失單元,降低熵增速率。】

【判定:符合臨時收容標準。是否執行收容?[Y/N]】

它像是在執行某種程序,冰冷地陳述着。收容?像 Probe-11 那樣,成爲某種警報陷阱?還是像那個幹屍“迷途者”,被吞噬記憶?

不能答應!

我緊張地思考着。它提到了“探針協議碎片信息”、“污染等級低”,似乎沒有將我們立刻判定爲需要清除的目標,而是可以“收容”的異常。也許……可以利用這點?

“我們……我們不是敵人!”我鼓起勇氣,盡量讓聲音平穩,“我們在尋找‘源點’,尋找回家的路。我們持有‘地圖’。” 我指了指門外,雖然盒子已經遺失在 Probe-11 那裏。

守夜人沉默了幾秒,深黑漩渦中閃過一絲更復雜的、難以理解的數據流光。

【‘源點’……訪問請求。權限需求:最高。】

【‘地圖’(物理密鑰)狀態:已與警報單元結合,觸發次級協議。暫時無法作爲獨立憑證。】

【依據現有協議及污染等級,提供以下選項:】

【A. 接受臨時收容,等待‘回廊’基礎邏輯單元進一步評估(預計等待時間:未知)。】

【B. 申請執行‘傷痕試煉’。通過試煉,可獲得‘傷痕盡頭’臨時通行權限,並有可能接觸‘門’的看守者。】

【警告:‘傷痕試煉’爲高風險協議,設計用於篩選具備足夠‘信息韌性’及‘相位擾動抗性’的單元。失敗後果:記憶剝離、熵增鎖定、或物理分解。】

【請選擇:[A]/[B]】

試煉!通往“傷痕盡頭”的試煉!Probe-11 提到的“出口在傷痕盡頭,需鑰匙開啓最後的門”。難道“傷痕試煉”就是獲得“臨時通行權限”的方式?而“門”的看守者,可能需要真正的“鑰匙”(盒子,或者母親記憶裏的密碼)來開啓?

等待收容,結果未知,可能永遠困在這個虛假的“慰藉區”。而試煉,高風險,可能瞬間死亡或變成白癡,但有一線生機。

我們互相看了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決絕。

“我們選 B。”我代表大家,清晰地說道。

守夜人似乎並不意外。

【選項 B 確認。準備啓動‘傷痕試煉’協議。】

【試煉內容:重現‘回廊’構建以來,三次最劇烈的‘相位傷痕’事件片段。體驗者需在其中保持自我意識錨定,並找到‘傷痕’中的‘裂隙’。】

【警告:體驗將高度擬真,感官與認知負荷極大。是否確認?[Y/N]】

“確認。”我沒有退縮。

【協議啓動。目標單元:4(+1附屬生物)。開始鏈接……】

守夜人抬起一只手臂,弧形刃刃沒有攻擊我們,而是指向地面。刃尖射出一道柔和的、銀白色的光線,將我們五人籠罩。

瞬間,房間的景象——壁爐、沙發、書籍、音樂——如同被水洗去的油畫,迅速褪色、模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黑暗,以及從黑暗深處洶涌而來的、混亂到極致的感官洪流!

第一道傷痕:破碎的搖籃。

我“看到”/感知到:一個潔白、明亮、充滿柔和光線和規律低鳴的巨大空間。無數排列整齊的、透明的“卵”狀容器,懸浮其中,每個容器內都孕育着一個沉睡的、完美的生命雛形(形態各異,並非全是人類)。空間洋溢着創造的喜悅與秩序的和諧。

然後,毫無征兆地,空間的核心,一個最爲巨大、光芒最盛的“主卵”,表面出現了一道細微的黑色裂紋。

裂紋迅速蔓延,如同病毒,感染了周圍所有的“卵”。潔白的空間被污濁的暗影侵蝕。沉睡的雛形開始痛苦地扭曲、變異,或無聲地崩解成黑色的塵埃。規律的低鳴變成了刺耳的警報和無數生命最後時刻的、疊加在一起的、超越聽覺極限的悲鳴與嘶嚎。整個空間在崩塌,光線被撕裂,秩序被瘋狂取代。

混亂、絕望、創造物被無情毀滅的劇痛,如同實質的潮水,沖擊着我的意識。我感到自己仿佛就是其中一個正在破碎的“卵”,身體被撕裂,存在被否定。

保持自我!我是林橋!這只是記憶!傷痕中的裂隙! 我拼命在意識中呐喊,抵御着同化的沖動。

在無盡的毀滅景象中,我強迫自己“睜大眼睛”,尋找不同。在那片崩塌的中央,主卵徹底碎裂的地方,並非純粹的黑暗,而是有一小片區域,光線以完全違背物理規律的方式彎曲、纏繞,形成了一個極其短暫存在的、自我閉合的環。

裂隙!自我循環的光環!

我將全部注意力“鎖定”在那個光環上。

轟!

第一道傷痕的景象如潮水般退去。

第二道傷痕:沉默的背叛。

場景切換。一個極度繁華、充滿流光溢彩的超級都市,建築如同生長的水晶森林,交通工具無聲穿梭,無數身影(形態更加多樣化)在其中生活、交流,信息流如同銀河般璀璨。城市建立在某種看不見的、穩定的“基礎”之上,繁榮而充滿活力。

然後,城市最深處,那無形的“基礎”,被篡改了。

不是破壞,而是被注入了一段冰冷的、絕對的、自我否定的邏輯指令。

刹那間,璀璨的信息銀河凝固、黯淡。所有的交流停止,所有的動作定格。繁榮的都市變成了絕對靜止的、死寂的琥珀標本。那些鮮活的身影,保持着前一秒的姿態,眼神(如果有的話)中的光彩迅速熄滅,變成了空洞的晶體。沒有慘叫,沒有掙扎,只有一種比任何喧囂都可怕的、滲透到存在每一個粒子的絕對沉默。

背叛感。不是來自外部敵人,而是來自自身賴以存在的基石。那種信任被連根拔起、存在意義被瞬間掏空的虛無與冰冷,幾乎將我的意識凍僵。

這是過去!是傷痕!我不是他們!裂隙!找不協調的地方!

在無邊死寂的晶體都市中,我像瘋子一樣“掃描”。終於,在城市邊緣,一個不起眼的、似乎是被遺忘的古老觀測塔的尖頂,那裏的晶體化並不完全,有一縷極其微弱的、不屬於這個靜止體系的熱量殘留,微微扭曲了空氣。

就是它!

意識再次被抽離。

第三道傷痕:喧囂的歸零。

最後的景象最爲混亂、抽象。仿佛是無數個戰場、無數場災難、無數次系統崩潰的疊加與回響。我“看到”星辰熄滅,維度折疊,文明在數據流中自焚,巨大的實體在相位摩擦中化爲基本粒子……聲音是億萬種警報、爆炸、哭泣、狂笑、邏輯錯誤提示的混合,尖銳到足以撕裂靈魂。信息是狂暴的、無意義的亂碼洪流,沖刷着一切結構。

這是“清理協議”過度執行的結果?還是多次系統崩潰的總和?純粹的毀滅喧囂,旨在將體驗者的意識徹底攪碎、歸零。

我的意識如同暴風雨中的小舟,瞬間就要被巨浪拍碎,被噪音撕裂,被亂碼淹沒。自我認知的邊界開始模糊,無數的“聲音”和“畫面”試圖鑽進我的腦海,取代我自己的思想。

我是林橋!我在進行試煉!我要找到回家的路!老吳!小雅!阿哲!土豆! 我用盡全力,死死抓住記憶中同伴的名字和面孔,如同抓住最後的錨點。

在無盡的毀滅喧囂中,我放棄了“看”和“聽”,而是將全部意識收縮,去感受那喧囂背後的節奏。再混亂的噪音,也有其頻率分布。再狂暴的亂碼,也有其統計規律。

我“捕捉”到,在這片歸零的喧囂中,有一個極其微小的、幾乎被淹沒的頻率缺口,一個短暫存在的數據真空帶。它不協調,因爲它“什麼都沒有”,在這片充滿“一切”的毀滅中,這片“虛無”就是裂隙!

意識鎖定那片“虛無”!

轟隆隆——!

所有的景象、聲音、感知,如同退潮般急速遠去。

銀白色的光芒消散。

我們依舊站在那間“休息室”裏,壁爐的火焰依舊虛幻地跳動,音樂依舊舒緩。仿佛剛才那足以令人精神崩潰的恐怖體驗,只是一場漫長的、逼真的噩夢。

但我們所有人都癱倒在地,渾身被冷汗浸透,臉色慘白如紙,劇烈地喘息、幹嘔。阿哲緊緊抱着顫抖的土豆,小雅蜷縮着身體,眼神渙散,老吳靠着牆壁,閉着眼,額頭青筋暴起。

我也好不到哪裏去,大腦像是被絞肉機反復碾壓過,殘留着三道“傷痕”帶來的劇痛、虛無和喧囂。但意識深處,那三個被鎖定的“裂隙”坐標或特征,卻清晰地烙印着。

守夜人依舊站在門口,深黑的漩渦平靜地對着我們。

【‘傷痕試煉’完成。評估中……】

【單元意識錨定度:合格。】

【‘裂隙’定位準確率:100%。】

【綜合評分:達到‘傷痕盡頭’臨時通行權限標準。】

【權限授予。】

它抬起另一只手臂的弧形刃刃,在空中虛劃。銀色的軌跡留在空氣中,凝而不散,迅速構成一個復雜的、不斷變幻的三維路徑圖,路徑的終點,標注着一個閃爍的符號,旁邊有翻譯:“‘門’之庭院外圍”。

【路徑已載入。跟隨指引,可抵達‘傷痕’累積形成的‘盡頭’區域,即‘門’之所在的外圍。】

【警告:路徑將穿過‘回廊’不穩定及高污染區域。‘守門人’主要活動範圍亦在附近。】

【‘門’的看守者獨立於‘回廊’基礎協議。其要求未知。】

【臨時通行權限有效期:至下次‘回廊’基礎邏輯單元全面自檢(時間不確定)。】

【祝……順利。】

說完這些,守夜人不再理會我們,轉過身,沉重的腳步聲再次響起,它徑直離開了“休息室”,走入橘黃色的走廊,身影漸漸消失在光暈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房間裏只剩下我們粗重的喘息聲和留聲機沙啞的音樂。

我們掙扎着爬起來,互相攙扶着。雖然精神近乎虛脫,但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我們拿到了路徑,有了明確的目標。

“走!”我聲音沙啞,看向空中那個正在緩緩淡去的銀色路徑圖,努力記憶它的每一個轉折和節點。

休息室的門,此刻在我們眼中,不再是虛假的慰藉,而是通往最終挑戰的起點。

我們整理了一下所剩無幾的裝備(主要靠意志),推開門,再次踏入那條橘黃色的“家園”通道。但這一次,我們不再被其表象迷惑。按照記憶中的路徑圖,我們在第一個岔路就轉向了一條隱藏在溫暖磚牆後的、不起眼的、向下傾斜的狹窄維修管道。

管道內昏暗、潮溼,散發着機油和鏽蝕的味道,與外面的溫馨截然不同。這才是通往真實“傷痕盡頭”的路。

我們沿着管道向下、向前,穿過錯綜復雜的維護層,經過發出怪異嗡鳴的未知設備,跨過地面上偶爾出現的、依然溼潤的暗紅痕跡。

路徑圖在腦海中指引,與周圍環境隱隱對應。我們能感覺到,正在離開“回廊”那些相對“規整”的區域,進入其創傷的深層,那裏堆積着系統無法消化或修復的錯誤、沖突和毀滅的殘留。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出現亮光。不是蒼白的黃昏,也不是溫馨的橘黃,而是一種不斷變幻的、不穩定的、混合了暗紅、污紫和慘白的光暈,如同未愈合傷口的膿血在燈光下的顏色。

空氣中彌漫着更濃的甜腥、焦臭和臭氧味,還夾雜着一種低頻的、令人心煩意亂的嗡鳴,仿佛億萬只困獸在同時低吼。

我們從管道盡頭鑽出。

眼前,是一個無法用語言準確形容的巨大空洞。

這裏仿佛是“回廊”這個龐大結構的潰爛核心。洞壁不再是光滑的材質,而是布滿了蠕動的、半透明的肉芽狀組織和不斷迸發又熄滅的數據火花。地面崎嶇不平,堆積着難以辨別的、正在緩慢溶解或重組的物質殘骸,有些像是機械零件,有些像是生物器官,有些則完全是無法理解的幾何碎塊。空中漂浮着大小不一的、顏色污濁的能量團塊和記憶碎片的光斑,那些孩童的哭笑、戰場嘶吼、系統警報的碎片聲音在這裏變得更加密集和清晰,混雜成一片瘋狂的背景噪音。

而在這個巨大空洞的中央,也是最深處,矗立着一扇門。

一扇與回廊裏所有門都不同的門。

它異常高大、古樸,材質似石似木似金屬,表面布滿了深邃的、仿佛天然形成的裂紋,裂紋中流淌着暗淡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紅色微光。門上沒有任何把手或鎖孔,只有一個巨大的、復雜的、由無數細微符號和電路般紋路構成的環形印記,印記中心是一片絕對的黑暗。

門緊閉着,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古老、沉重、以及……隱隱的排斥感。

在門前方不遠處,一片相對平整的、由暗色晶體構成的平台上,盤膝坐着一個身影。

他(看起來是人類男性)穿着一身破舊但幹淨的灰色長袍,背對着我們,面向那扇巨門。頭發花白,身形瘦削,一動不動,仿佛已經在此靜坐了千萬年。

他,就是“門”的看守者?

我們踏上那片暗色晶體平台,腳步聲在空洞的嗡鳴和碎片噪音中微不可聞。直到我們走到他身後數米處,他才似乎有所察覺,極其緩慢地,轉過了頭。

那是一張飽經風霜但異常平靜的臉,皺紋如同幹涸河床,眼神深邃如同古井,看不到絲毫情緒波動。他的目光掃過我們,在合金盒子原本應該在的位置(我空蕩蕩的口袋)停留了一瞬,又看向我們的眼睛。

“持有‘地圖’的流浪者,”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卻奇異地穿透了周圍的噪音,直接響在我們心頭,“通過了‘傷痕’的試煉。你們想要通過這扇‘門’?”

“是。”我上前一步,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穩定,“我們尋找‘源點’,尋找回家的路。請告訴我們,如何才能打開這扇門?”

看守者緩緩站起身,動作有些僵硬,仿佛真的很久沒有移動過。他看向那扇巨門,又看了看我們。

“‘門’需要鑰匙。”他平靜地說,“真正的鑰匙,由兩部分構成:‘地圖’指引至此,‘密碼’開啓機關。你們帶來了‘地圖’的載體,但‘密碼’呢?”

母親的話在耳邊回響:“盒子裏是地圖……記憶裏是密碼……”

“密碼……在我母親的記憶裏。”我說,“但我不知道如何提取,或者……如何使用。”

看守者點了點頭,似乎並不意外。“‘探針-03’的女兒?還是兒子?她確實來過附近,但沒有走到這裏。她的‘密碼’,是她用自己生命和存在爲代價,從‘源點’理論中提煉出的、一組能與此‘門’產生共振的‘相位校準碼’。它無法被普通方式記錄或傳輸,只能存在於最深刻的血脈記憶或靈魂烙印中。”

他轉向我,目光似乎能穿透我的身體,直視我的意識深處。

“要使用‘密碼’,你需要真正理解它,感受它,與它共鳴。然後,將這份共鳴,通過你的意志,注入‘門’的印記。”他指向門上那個巨大的環形圖案,“同時,‘地圖’的載體,必須與‘門’的基座接觸,提供坐標錨定。”

“基座?”我們看向巨門下方。門似乎是直接生長(或鑲嵌)在暗色晶體平台上的,並沒有明顯的基座。

“就在這裏。”看守者用腳點了點我們所在的晶體平台中心一個不起眼的、碗口大小的凹坑。

凹坑的形狀……與合金盒子完全吻合。

可是,盒子我們丟在了 Probe-11 那裏,觸發了警報,現在可能還在那個死胡同裏,被守夜人回收或監控着!

我們的心沉了下去。千辛萬苦來到這裏,通過了試煉,卻因爲丟失了關鍵的“地圖”載體,而功虧一簣?

看守者看着我們驟變的臉色,緩緩道:“‘地圖’載體丟失,確實棘手。但並非毫無轉機。”

他抬起頭,望向空洞上方那變幻不定的、傷口般的光暈,以及漂浮的記憶碎片。

“這‘傷痕盡頭’,堆積着無盡的錯誤與殘留。其中,也包含着所有在此迷途、失敗或消亡的‘探針’及其他存在留下的……信息塵埃。他們的執念、知識、乃至部分工具殘骸,都飄散在這裏。”

“你們的‘地圖’載體雖遺失,但其與 Probe-11 警報單元結合後,散發出的特定信號頻譜,或許……能在這裏的‘信息塵埃’中,引發微弱的‘共振’。”

他看向我,眼神深邃。

“你需要集中精神,回憶那載體的每一個細節——它的形狀、重量、觸感、與你產生共鳴時的感覺。然後,嚐試在這片‘傷痕’的混沌中,‘呼喚’它,或者與它同頻的信息塵埃。”

“這是最後的方法,成功率極低,且會大量消耗你的精神,甚至可能引來‘傷痕’中不穩定存在的注意。但,這是你們目前唯一的希望。”

我看向同伴。老吳對我點點頭,小雅和阿哲眼中也充滿鼓勵和信任。

沒有退路了。

我走到平台中央,那個凹坑前,盤膝坐下,閉上雙眼。

屏蔽掉周圍空洞裏令人煩躁的嗡鳴和碎片噪音,屏蔽掉身體的疲憊和大腦的刺痛。我將全部意識,沉入記憶的最深處。

合金盒子。冰冷的觸感。光滑的表面。沉甸甸的分量。在舊港區門前的藍光脈動。在“靜止核心”平台上的指引。嵌入 Probe-11 設備時那輕微的“咔噠”聲。它不僅僅是一個物體,它是母親留下的線索,是穿越了無數險境的夥伴,是通往未知的唯一憑證。

我在意識中,一遍又一遍地“描繪”它,“感受”它。想象着它的存在,呼喚着與它相關的所有記憶和情感。

起初,只有黑暗和寂靜。

漸漸地,我感覺到周圍混沌的“信息塵埃”似乎發生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擾動。一些細微的、帶着冰冷金屬質感或微弱藍光的“感覺”,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開始向我所在的位置緩緩匯聚,盤旋。

很微弱,很分散,如同風中殘燭。

還不夠。

我咬緊牙關,更加投入,幾乎將自我意識都與那份對盒子的“感知”融合在一起。頭痛欲裂,精神迅速消耗。

更多、更密集的“感覺”匯聚過來。空氣中,開始出現極其微弱的、閃爍的藍色光點,如同夏夜的螢火蟲,從空洞的各個角落飄來,圍繞着平台,圍繞着我的身體旋轉。

這些光點中,夾雜着破碎的畫面和聲音碎片:母親操作儀器的側影、Probe-11 年輕的臉、舊港區冰冷的鐵門、“靜止核心”龐大的輪廓……都是與合金盒子產生過關聯的記憶殘片。

它們開始向平台中心的凹坑匯聚,光點相互吸引、碰撞、融合。

一點,兩點……緩慢地,一個極其模糊、透明、不斷閃爍的合金盒子的虛影,在凹坑上方逐漸成形!它很不穩定,仿佛隨時會潰散,但輪廓正在變得越來越清晰!

有希望!

然而,就在這關鍵時刻——

空洞深處,那變幻的光暈猛地劇烈波動起來!那些漂浮的能量團塊和物質殘骸開始不安地躁動!低頻的嗡鳴陡然拔高,變成了充滿敵意的咆哮!

一個龐大的、由無數殘骸和污濁能量臨時拼湊而成的、難以名狀的陰影,從空洞邊緣的黑暗處緩緩立起,無數只“眼睛”(數據流的聚焦點)鎖定了平台,鎖定了正在凝聚的盒子虛影,鎖定了我們!

“‘傷痕’的不穩定聚合體被吸引了!”看守者聲音一沉,“它渴望吞噬高濃度的有序信息來穩固自身!不能讓它打斷!”

“我們來擋住它!”老吳吼道,抄起金屬支架。阿哲舉起消防斧,小雅握緊扳手。盡管面對的是遠超理解的怪物,但他們毫不猶豫地擋在了我和那個正在形成的虛影之前。

看守者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着那扇巨門,又看了看我,眼神復雜。

“抓緊時間。”他只說了這三個字。

我強迫自己無視外界的危機,將最後一絲精神,全部灌注到對盒子的呼喚與凝聚之中!

平台之上,盒子虛影光芒大盛,驟然凝實!

雖然不是實體,但一個完整的、散發着穩定藍光的合金盒子能量投影,穩穩地懸浮在了凹坑上方,其形態與真實的盒子一般無二!

幾乎在投影成型的瞬間,它與凹坑產生了強烈的共鳴!一道冰藍色的光柱從投影底部射出,注入凹坑!整個暗色晶體平台,連同那扇巨門,都輕微震動起來,門上的環形印記開始逐點亮起暗紅色的光芒!

第一步,“地圖”錨定,成功了!

接下來,是“密碼”!

我深吸一口氣,將意識從盒子投影上移開,再次沉入記憶深處。這一次,目標不再是物體,而是母親留在記憶碎片中的那段獨特的意識波動,那段“相位校準碼”。

我回憶着在模仿者殘骸連接時感受到的韻律,回憶着母親最後意念中的決絕與思念。努力去理解,去感受那組“密碼”所代表的——不是具體的數字或符號,而是一種存在的狀態,一種與“源點”共鳴的頻率。

我嚐試着,在腦海中“模擬”出那種狀態,調整自己意識的“頻率”,去貼近、去匹配母親留下的“密碼”。

這個過程比凝聚盒子投影更加抽象和困難。我感到自己的意識仿佛在拉伸、變形,試圖觸及一個難以形容的維度。

門上的環形印記已經點亮了大半,暗紅光芒流轉,仿佛活了過來。空洞中,那怪物般的陰影已經逼近平台,老吳他們正在與之周旋(或者說,勉強抵擋),傳來怒喝、金屬撞擊和能量爆裂的聲音。

快!再快一點!

終於,在精神即將崩潰的邊緣,我感覺到自己的意識頻率,與記憶深處那股獨特的波動,產生了刹那的同步!

就是現在!

我猛地睜開眼,看向那扇巨門,將這份剛剛達成的、脆弱的“同步感”,連同所有的意志與渴望,化作一道無形的意念之箭,射向門上環形印記的中心——那片絕對的黑暗!

嗡——!!!

巨門發出了低沉而宏大的震鳴!環形印記驟然間光芒萬丈!暗紅色的流光如同血液般在整個門扉上奔騰流淌!中心那片黑暗開始旋轉,擴大,形成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門,正在開啓!

“成功了!”小雅驚喜地叫道。

看守者一直平靜的臉上,也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情緒,像是欣慰,又像是……解脫?

空洞中的怪物陰影發出不甘的咆哮,更加瘋狂地撲來。

“走!”看守者第一次提高了聲音,指向那正在擴大的門內漩渦,“門已開!路徑只能維持片刻!進去!”

老吳他們奮力擊退陰影的一次撲擊,轉身向我們沖來。

我掙扎着站起,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的虛弱,但被小雅和阿哲架住。我們四人一狗,沖向那扇正在洞開的巨門,沖向門後那片未知的、旋轉的黑暗。

在踏入漩渦的最後一刻,我回頭看了一眼。

看守者依舊站在原地,面對重新撲來的怪物陰影,他抬起了手,灰色長袍無風自動。他最後看了我們一眼,眼神中似乎傳遞了什麼,隨即被門內涌出的黑暗和門外怪物的陰影所吞沒。

然後,是無盡的墜落感,與前方無法預知的、被稱爲“源點”的世界的冰冷擁抱。

巨門在我們身後,緩緩合攏,將一切聲音、光影與戰鬥的餘波,隔絕在了另一個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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