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沈硯秋沖進東廂房時,沈敬之正扶着木架,手指抖得厲害。

靠窗的三排竹匾裏,原本鮮活的蟻蠶已有大半僵住,有的蜷縮成灰黑色的小球,有的半截身子爛在桑葉上,黏糊糊的像團稀泥。養蠶的老仆陳媽蹲在地上,用竹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死蠶,眼淚啪嗒啪嗒掉在青石板上:“前兒還好好的,怎麼說壞就壞了……這可是今年頭茬蠶啊……”

“爹。”沈硯秋扶住父親,感覺他的手冰得像塊鐵,“您先回屋,這裏我來料理。”

沈敬之擺了擺手,目光死死盯着那些死蠶,喉結滾動了幾下:“陳媽,這幾日的桑葉,是不是都用的南門外張大戶的?”

陳媽一愣,點頭道:“是啊,老爺。前陣子西市的桑葉斷了,就剩張大戶家還有貨,就是……就是貴得邪乎。”

“貴得邪乎……”沈敬之重復着這四個字,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腰都彎了,“我早說過,那張剝皮不是好東西!去年就想吞並周邊的桑園,被咱們幾家聯合擋回去了,今年……今年怕是來報復了!”

沈硯秋心裏一沉。張大戶本名張萬堂,是蘇州城裏出了名的糧商,這兩年不知怎的,突然盯上了桑葉生意,仗着家裏有幾百畝桑園,四處擠壓小戶蠶農的活路。去年沈敬之還帶着幾家綢莊的掌櫃,聯名告到知府衙門,說他哄抬桑價,最後雖沒定他的罪,卻也讓他收斂了些。

“少爺,”福伯氣喘籲籲地跑進來,手裏捏着個空籃子,“西市那邊我去問了,別說桑葉,連桑枝都沒剩一根!好幾家蠶農都在那兒吵呢,說張大戶家的桑園今早關了門,說是‘桑葉已盡,暫不售賣’。”

“放屁!”陳媽猛地站起來,圍裙上還沾着蠶糞,“他那幾百畝桑園,就算喂牛也夠喂半個月,怎麼可能盡了?分明是故意囤着不賣!”

沈硯秋走到竹匾前,拿起一片沒被啃完的桑葉。葉片邊緣有些發黃,湊近聞了聞,除了黴味,還有點淡淡的澀味,不像是正常桑葉該有的清苦。他捏碎一片葉梗,裏面的汁水竟是渾濁的,帶着點暗紅色。

“陳媽,這桑葉洗過嗎?”

“洗了啊,”陳媽急忙道,“按老規矩,用井水淘了三遍,晾得半幹才敢喂蠶。”

那就不是清洗的問題了。沈硯秋捏着那片桑葉,指節泛白:“福伯,去備車,我去張大戶的桑園看看。”

“不可!”沈敬之拉住他,“那張萬堂既然敢做初一,就不怕咱們去查。你這一去,怕是要吃虧。”

“總不能看着蠶全死光。”沈硯秋眼神沉了下來,“爹,您忘了?咱們沈記綢莊的招牌,靠的不只是手藝,還有這後院裏的蠶。蠶沒了,招牌也就倒了。”

他頓了頓,看向福伯:“再備些碎銀,多帶幾個家丁,別跟人起沖突,先探探虛實。”

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南門外的桑園外。遠遠就見桑園的木柵欄外,圍了十幾戶蠶農,男女老少都有,手裏拿着空籃子,對着緊閉的園門罵罵咧咧。

“張剝皮!開門!把桑葉賣給我們!”

“我家的蠶快餓死了!你是不是要逼死我們啊!”

一個穿着錦緞馬褂的管家模樣的人,叉着腰站在門內,滿臉橫肉抖了抖:“吵什麼吵?我家老爺說了,今年春寒,桑葉減產,早就賣光了!要買?等明年吧!”

“放屁!”一個壯漢舉着鋤頭就想沖上去,“我今早還看見你家佃戶往園子裏運桑葉,怎麼就賣光了?”

“那是留着自家喂牲口的!”管家梗着脖子,“再鬧就報官了!告你們聚衆鬧事!”

蠶農們頓時蔫了半截。這年頭,民告官難,官護富戶更是常事,真報了官,吃虧的還是他們自己。

沈硯秋下了馬車,那管家一眼就認出了他,臉上的橫肉堆出點假笑:“喲,這不是沈少爺嗎?您怎麼也來了?難道沈記綢莊也缺桑葉?”

“張管家,”沈硯秋拱了拱手,語氣平靜,“我聽說貴園桑葉售罄,特來問問,若是有存貨,沈記願意出雙倍價錢,先買五十擔救急。”

管家眼睛一亮,隨即又耷拉下來:“沈少爺,不是小的不給您面子,是真沒了。我家老爺今早還說呢,要是沈老爺親自來,或許能勻出點,可您……”他故意拖長了調子,“畢竟是晚輩,這事小的做不了主啊。”

這是明擺着要羞辱人。沈硯秋身後的家丁氣得臉都紅了,沈硯秋卻按住他們的手,對管家道:“既然如此,那我改日再陪家父來拜訪張老爺。只是這些鄉親們,家裏都等着桑葉救命,還望張管家通融一二。”

“通融?”管家嗤笑一聲,“沈少爺是讀書人,不懂我們做生意的難處。這桑葉是地裏長出來的,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想要?拿錢來啊!十文錢一斤,有多少要多少!”

“什麼?!”人群炸開了鍋,“往年才一文錢三斤,你搶錢啊!”

“就是!十文錢,買米都能買一鬥了!”

管家得意地掃了衆人一眼,慢悠悠道:“嫌貴?嫌貴就別養啊。這年頭,誰不知道養蠶辛苦?不如把桑園賣了,跟着我家老爺種糧食,保準餓不着。”

這話戳中了要害。不少蠶農家裏就幾畝薄田,全靠養蠶織布換錢,要是真不養了,一家子老小只能喝西北風。

沈硯秋看着那些蠶農絕望的臉,心裏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他突然想起父親常說的話:“蘇州城的絲綢,是蠶農一針一線織出來的,也是桑葉一片一片喂出來的。斷了桑葉,就是斷了蘇州的根。”

他深吸一口氣,對管家道:“十文錢一斤,我買了。但不是五十擔,是在場所有人需要的量,都由沈記來付。”

這話一出,不光蠶農們愣住了,連管家都傻了眼:“沈少爺,您沒開玩笑吧?這十幾戶人家,加起來至少要兩百擔,十文錢一斤,那就是……”

“兩千文,二十兩銀子。”沈硯秋說得幹脆,“福伯,先付五兩定金,讓張管家開門放桑葉。剩下的,我回府取了銀票送來。”

“少爺!”福伯急了,“咱們府裏現在哪有那麼多現銀?前陣子給老爺抓藥,已經動了庫房……”

“我知道。”沈硯秋打斷他,聲音不大卻很堅定,“去典鋪,把我娘留下的那對玉鐲當了。”

“不可啊少爺!”陳媽不知何時也跟了來,一聽這話就急哭了,“那是夫人的念想啊!”

沈硯秋沒回頭,只是望着緊閉的園門:“念想沒了,可以再找回來。可這些蠶要是死了,這些鄉親們的日子就真的活不成了。我娘要是還在,也會這麼做的。”

管家眼珠轉了轉,心裏打着算盤。沈記的玉鐲他見過,是前朝的老物件,少說也值百兩銀子,用二十兩換個順水人情,還能讓沈記欠自己一個把柄,劃算得很。他立刻換了副笑臉:“沈少爺果然是菩薩心腸!既然如此,小的這就開門!不過……”他話鋒一轉,“這桑葉是有了,可我家老爺吩咐了,只能賣給沈記,至於沈記怎麼處置,那就是沈記的事了。”

這是怕擔責任,想把“哄抬物價”的帽子全扣在沈記頭上。沈硯秋心裏清楚,卻還是點了點頭:“可以。”

園門“吱呀”一聲打開,裏面果然堆着小山似的桑葉,綠油油的,哪裏像是減產的樣子。蠶農們看着那些桑葉,眼睛都紅了,卻沒人敢動,只是望着沈硯秋。

“都別愣着了,”沈硯秋對衆人道,“按自家需要的量裝,記着賬,以後有了錢,再還沈記。要是沒錢,秋天收了繭子,用蠶繭抵也行。”

“沈少爺……”一個老婆婆抹着淚,“您真是活菩薩啊……”

“先別謝我。”沈硯秋的目光掠過那些桑葉,又看向遠處張大戶家的宅院,“這桑葉能不能用,還得回去試過才知道。”

他心裏清楚,這只是權宜之計。張萬堂敢囤貨,甚至可能在桑葉上動手腳,背後絕不止他一個人。這蘇州城裏的水,比他想象的還要深。而他這個剛放下書卷的書生,怕是要提前學會在泥水裏趟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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