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華國,西北昆蘭戈壁。
一輛解放牌軍用卡車,在無垠的沙海中顛簸前行,猶如被巨浪裹挾的孤舟。車廂內,鐵皮與骨頭撞擊的聲響,混着女人們壓抑的咳嗽,是這趟旅程唯一的配樂。
“不知還得熬多久,這鬼天氣,嘴裏全是沙子。”一個穿着的確良襯衫的軍嫂,用手帕捂着口鼻,抱怨聲帶着濃重的沙啞。
另一個快人快語地接話:“快了快了,再忍忍。倒是不知京市來的那位,受不受得了。”
幾道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車廂角落。一個瘦弱的女子,正靠着冰冷的鐵皮,雙眼微闔,面容蒼白得幾乎透明。
她,正是衆人議論的主角,許知知。
“看她那模樣,風一吹就倒,來這‘鬼見愁’,不是遭罪嗎?”議論聲不大,卻字字清晰。
許知知眼皮未抬,仿佛已陷入昏睡。只有她自己知道,意識深處,一道虛弱的讀條正在閃爍:【生機值剩餘12%,警告,即將進入強制休眠。】
她並非原主。她的靈魂來自一個植物枯萎、喪屍橫行的末世。作爲頂級植物系異能者,她在與獸潮同歸於盡後,便在此地醒來,成爲了這位1977年的同名軍嫂。
原身的記憶已盡數納入腦海。這位同樣名爲許知知的女子,是京市某機關幹部的幺女,自幼體弱,被全家視若珍寶。
此番,她響應國家號召,也爲履行一樁長輩定下的婚約,千裏迢迢奔赴昆蘭,投奔她那位只領了證的新婚丈夫——昆蘭軍墾兵團前哨團團長,顧長風。
原主在途中高燒不退,昏迷不醒,這才讓她得以穿越。末世覺醒的“萬木生息”異能也隨之而來,只不過回到了初始狀態:Lv.1萌芽期。
【Lv.1萌芽期】
【能力:僅有“生機催發”,必須直接觸摸。】
【限制:生機值上限100,極易耗盡,只能通過深度睡眠恢復。表現爲極度嗜睡。】
【升級獎勵:末世高產土豆種子x10。】
她嗅着空氣中幹燥的沙土味,嗆人,但……沒有喪屍的腐臭與血腥。對於在末世生活過的人來說,這裏環境是天堂。
就在她意識即將渙散時,卡車猛地急刹,伴隨劇烈搖晃,最終停下。車廂帆布簾被人從外面一把掀開,刺目的陽光瞬間涌入。
一個高大身影逆光而立,擋住了大部分光線,輪廓鍍上金邊,如驟然出鞘的利劍,鋒芒逼人。
來人身着洗得發白的舊軍裝,肩寬腰窄,身姿挺拔如戈壁上最倔強的胡楊。
他面部輪廓深邃,鼻梁高挺,古銅色的皮膚在烈日下泛着健康的光澤。一雙深邃的眼眸銳利如鷹,掃過車廂內衆人,最後,定格在角落裏的許知知身上。眉頭,不易察覺地緊了緊。
他正是前哨團團長,顧長風。
“下來。”他的聲音像這戈壁的石頭,冷硬,沒有一絲多餘的溫度。
軍嫂們噤聲,手腳麻利地搬運行李。許知知扶着車廂,緩慢站起。她腦海中閃過一句末世流行語:【身材不錯,臉也夠頂,可惜是個活的冰山。】
她順從地,甚至有些踉蹌地挪到車門口。剛探出頭,一股夾着沙礫的狂風撲面而來,刮得臉頰生疼,她下意識地瑟縮。
一只寬大、布滿薄繭的手伸來,沒有扶她的手臂,而是直接抓住她細弱的胳膊,穩穩地將她帶下車。
雙腳踩在鬆軟的沙地上,許知知幾乎站立不穩。她熟練地垂下眼簾,長睫在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完美扮演着一個初來乍到、怯懦無助的“嬌氣包”。
顧長風鬆開手,冷硬的目光在她蒼白的面容上停留了兩秒。這個從京市來的妻子,比照片上還要嬌弱,像溫室裏最精致的瓷花,仿佛下一秒就會在這風沙中碎裂。
麻煩。這是他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詞。
“你的行李。”他言簡意賅,指向戰士剛從車上卸下的一個半新不舊的帆布皮箱。
“……謝謝。”許知知開口,聲音輕軟,帶着不易察覺的沙啞。
顧長風不再理她,轉身對駕駛室的戰士命令:“小王,帶嫂子們去家屬區登記。其他人,卸物資,動作快!”
“是,團長!”他雷厲風行地安排完,轉身便走向不遠處的營地。似乎,他對這個新婚妻子的責任僅限於將她接到地方。
許知知看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又看了看腳邊的皮箱,內心平靜。她現在唯一的念頭,是找個地方躺下,進入深度睡眠,恢復那可憐的12%生機值。
然而,走出幾步的顧長風卻停下。他回首,看到那瘦弱的身影正彎腰,試圖提起那個對她而言過於沉重的皮箱,背影在狂風中尤顯單薄。
他眉心蹙得更緊,一種說不清是煩躁還是責任感的情緒涌上心頭。他大步折返,在許知知錯愕的目光中,一言不發地單手拎起皮箱,另一只手空着,仿佛那箱子毫無重量。
“跟上。”仍是兩個字,命令式,不容置喙。
許知知默默跟在他身後,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這片蒼黃的土地上。
七號哨所,與其說是哨所,不如說是一片掙扎求生的聚落。一排排低矮的土坯房歪斜地趴在地上,是戰士和軍屬們唯一的庇護。
放眼望去,除了土黃色,再無其他顏色。沒有樹,沒有草,連一點頑強的綠色都吝於出現。風從四面八方灌入,卷起沙塵,打在臉上像細小的刀鋒。
許知知一邊走,一邊觀察。這片土地,比她前世改造過的最差的沙漠還要貧瘠。但對她而言,這萬畝不毛之地,不是絕境,而是一個巨大無比、等待開墾的“經驗包”。
她的嘴角,在無人看見的角度,微微上揚,弧度細微。
顧長風走在前面,餘光瞥了一眼身後。那女人走得很慢,像只隨時會掉隊的小貓,但她一聲不吭,只是默默跟着。
任憑風沙吹亂頭發,打紅那白淨的臉頰,沒有哭,也沒有抱怨。這與他預想中“京市嬌小姐”大哭大鬧的場面,有所不同。
很快,他們在一棟土坯房前停下。這房子與旁無異,只是位置稍好,在最裏側。
顧長風用腳抵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側身讓許知知進去,自己則站在門口,拍了拍身上的沙土,等煙塵散盡才走進來。
屋裏光線昏暗,陳設簡陋。一張用土坯和木板搭成的炕占了半個屋子,上面鋪着疊得整齊的軍綠色被褥。一張掉漆的方桌,兩把椅子,一個儲物舊木箱,便是全部的家具。
“這裏就是我們住的地方。”顧長風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裏響起,聽不出情緒,“條件簡陋,暫時只能這樣。水缸在門後,省着用,水要去一裏外的黑水河挑。飯點去集體食堂打飯。”
他放下皮箱,像在交代一項任務,清晰,扼要,沒有半句廢話。許知知環顧四周,點頭,輕聲說:“我知道了。”
她太累了,眼皮已開始打架,只想立刻躺在那張硬邦邦的炕上。
顧長風看着她那副隨時都能睡過去的樣子,眉頭又鎖緊。他從口袋裏掏出幾張嶄新的票證和幾塊錢,放在桌上。“這是這個月的津貼和布票、糧票,你先收着。我還有事,要去巡邏。”
說完,他轉身便準備離開,沒有絲毫與新婚妻子多待一會兒的意思。
“顧長風。”許知知忽然叫住他。
他腳步一頓,回首看她。昏暗的光線下,她的眼睛黑亮,像兩顆被水洗過的黑曜石。“謝謝你……幫我提行李。”她認真說道。
顧長風愣住,似乎沒想到她會說這個。他喉結微動,最終只是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單音節。“嗯。”
門被關上,屋裏徹底安靜。許知知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軟,撲倒在炕上,臉埋進帶着陽光和皂角味道的被子裏。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她只有一個念頭。
等睡醒了,得在這屋裏,催生一盆綠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