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華殿是雲嵐宗專門爲高階修士療傷設的殿宇,平日裏守衛森嚴,今日許是因爲陳玉嬋在裏頭,連門口的弟子都比往常多了幾分緊張。
“夫人,請留步!瓊華殿內今日有仙尊療傷,不便入內。”她走到殿外還沒踏上台階,就被兩個修士攔住了。
“仙尊?”雲惜月的聲音發顫,“是玉嬋仙尊嗎?”
其中一個弟子愣了愣,隨即點頭:“正是。沈仙尊特意吩咐過,任何人不得打擾玉嬋仙尊療傷。”
“沈仙尊也在裏面?”她追問。
弟子還想說什麼,殿內傳來一道輕柔的女聲,帶着幾分虛弱:“沈師弟你的修爲百年來一直停留在化神期,若不是惜月妹妹的純陰體質幫助你突破了瓶頸,這次秘境之行凶險萬分,我們恐怕都要栽在裏面了……”
女子的話音剛落,殿內便響起另一道低沉而冰冷的男聲,“一介凡女,若不是她的純陰體質能助我突破修爲,我根本不會娶她?”
純陰體質、突破修爲!
雲惜月扶着殿外的白玉欄杆,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冰冷的玉石寒意透過掌心傳來,卻遠不及心口的萬分之一。
沈墨儒娶她是爲了突破,他有心上人,他的心上人是陳玉嬋。
怪不得成婚後沈墨儒每次出宗都久久不歸,怪不得沈墨儒對她一直淡淡的沒什麼情緒,對她的好也只像是在履行夫妻之間的義務。
沈墨儒如今已經突破,她沒用了,她現在是他和陳玉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絆腳石。
雪還在下,落在她的發上、肩上,很快便積了薄薄一層。
她站在瓊華殿那扇緊閉的朱紅的殿門,忽然覺得,雲嵐宗的冬天好冷。
她好想回家,回到幼時父母親還在的那個家。
她記得每次她生病,娘親都會把她緊緊抱在懷裏。
“咳咳咳....”雲惜月再次咳起來,劇烈的咳嗽和疼痛讓她彎下了腰,帕子上很快洇出了一點暗紅,像雪地裏濺了血。
天地旋轉,雙耳翁鳴,眼前一片模糊,口中滿是腥鹹的鐵鏽味。
就在她快要摔倒時,身下傳來溫熱的體溫,她被人抱住了,那人輕喚她的名字——阿月。
有源源不斷的靈流傳進體內,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映入眼簾的是那張她曾無數次在心底描摹、此刻卻只覺無比刺眼的俊美面容—沈墨儒。
“沈墨儒,”雲惜月忍着咳,扯了扯嘴角,嗤笑一聲,“原來你娶我,只是因爲我的體質能幫你突破修爲。”
“咳咳咳...”咳聲和鮮血不受控制地從嘴角溢出,她想抬手拭去,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阿月!”沈墨儒伸手想幫她擦拭嘴角的血,
雲惜月偏過頭躲開了,“惜月不過是一介凡女,配不上仙君,今世來生我們都不要再見了!”
她喜歡沈墨儒叫她阿月,但他很少這樣喚她,可現在她不稀罕了。
凡女和仙尊,身份懸殊,是她高攀了。
如今她只想遠離仙門遠離沈墨儒,回家去,去過平凡普通的日子。
可是她終究沒能回到心心念念的,有父母在的家。
臘月十七日,隆冬,大雪。
雲惜月死了,這一年,她剛滿二十歲。
*
十七年後
四月十八,宜嫁娶。
整個江府張燈結彩,熱熱鬧鬧。
雲惜月坐在梳妝鏡前看着那張同前世極其相似的臉,恍若做夢一般。
按說轉世後,應該忘記前塵往事才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她擁有前世的記憶。
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前塵已盡,她不再是沈墨儒的妻,與那些仙門中人再無瓜葛,她現在是江南茶商江家的小姐名叫江滿月。
“小姐,您生得可真好看!穿上這鳳冠霞帔,更是美得像畫裏走出來的仙女!”身旁穿黃衫的丫鬟秋桐湊過來,盯着鏡中的女子不住誇贊,“等姑爺見了,保準被您迷得神魂顛倒!”
江滿月被她說得耳根微紅,從描金小盒裏捏出一枚蜜餞,笑着塞進青桐嘴裏:“就你嘴甜,堵上你的話匣子。”
她沒見過未婚夫的模樣,但看過畫像。
畫像中少年,並不驚豔,相貌普通有些微胖。
爹爹說她的未婚夫是個忠厚老實的人,兩家是世交嫁給他將來不會受欺負。
院外傳來震天的嗩呐聲,迎親的隊伍到了。
她依着禮數拜別爹娘,秋桐小心翼翼地爲她蓋上紅蓋頭,扶着她踏上花轎。
霍家在鄰縣,路途遙遠,需走三日。
原本計劃趕在天黑前到山下小鎮歇腳,可今日天公不作美,陰雲沉沉,才過未時,天色就暗得像潑了墨。
“小姐,前面就是黑風山了,”轎外傳來接親主事的聲音,“這山近來不太平,咱們得抓緊些,爭取天黑前翻過去,到山下客棧歇一晚再走。”
“好。”江滿月在轎內輕輕應了聲。
轎子加快了速度,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着。
可周遭腳步聲不知何時消失了,只剩下轎身晃動的“咯吱”聲,靜得詭異。
“秋桐,”江滿月忍不住輕喚,“我們到哪兒了?”
外面沒有任何回應。
心下不安起來,她咬了咬牙,伸手掀開轎簾的一角,眼前的景象讓她渾身冰涼。
抬轎的轎夫沒了蹤影,前前後後送親接親隊伍也消失得幹幹淨淨,連身邊的秋桐都不見了!
可她的花轎,還在空蕩蕩的山路上緩緩前行。
她猛地縮回轎內,雙手緊緊攥着裙擺,大氣都不敢喘。
天徹底黑了,轎內只剩下模糊的光影。
一陣詭異的敲鑼打鼓聲突然從四周傳來,轎外亮起了火把,昏黃的光映在轎簾上,投下一個巨大的影子。
下一刻,一只手伸了進來。
那手幹枯得像老樹皮,不似人的手。
江滿月屏住呼吸心揪了起來。
轎簾被緩緩掀開了。
一個龐然大物出現在眼前,那“東西”足有兩丈高,身形佝僂,臉上嵌着一塊布滿青苔的石頭,唯獨一雙眼睛,是兩顆泛着冷光的夜明珠,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新...娘...好美”石頭怪吐出幾個含混不清的字,聲音粗糙,“不如跟着了本大王。”
它那只樹皮般的手又往前伸了伸。
江滿月冷汗直冒,下意識地往後縮,後背緊緊抵住花轎的木板。
就在石頭怪的手離臉頰只有寸許時,“噗嗤!”一道耀眼的白光劃破夜空,一柄長劍帶着凌厲的劍氣,徑直穿透了石頭怪的胸膛!
綠色的血液噴涌而出,濺了江滿月滿臉,在她大紅嫁衣上染出一片片腥綠的污漬。
石頭怪倒地,露出身後人的樣貌。
身姿頎長挺拔如鬆,眉目疏淡如遠山,眸光清泠似琉璃。
他的臉明明很年輕約莫只有二十幾歲的模樣,卻有一頭白發。
她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死去的記憶,突然浮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