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公司聞名遐邇的“鹹魚”。
準點下班，拒絕加班，誰卷我懟誰。
某天茶水間，我又在狂噴傻逼上司。
隔壁部門新來的冰山總監端着咖啡，面無表情走過。
我誤以爲他也是來蹭零食的，遞了包餅幹：“兄弟，罵老板嗎？組隊。”
他沉默兩秒，接過餅幹：“正在考慮優化他。”
後來，人事部炸了——那位總監，正是我們新上任的CEO。
更炸裂的是，他在公司匿名論壇發帖：“如何追求一位只想懟老板不想談戀愛的女員工？”
跟帖瞬間過千：“兄弟，聽我一句勸，那是鹹魚王，你把握不住。”
一小時後，CEO實名回帖：“已開除樓上傻逼上司。現在，能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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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門在眼前緩緩合上，金屬面模糊地映出一張沒什麼精神的、年輕女人的臉。簡瑤打了個哈欠，眼角擠出生理性淚水。晚上十一點四十七分，寫字樓還亮着燈的樓層屈指可數，她所在的十八層市場部是其中最頑固的一盞。空氣裏彌漫着冷氣過度、速溶咖啡、以及長時間人體滯留後混合而成的頹喪氣味。
工位像一片被台風席卷過的狼藉現場。A4紙、文件夾、吃了一半早已冷透的外賣盒、東倒西歪的空咖啡杯。簡瑤把最後一份改了第八版的PPT點擊保存，發送給那個永遠顯示在線的、備注爲“天字第一號傻逼”的微信對話框，連一個句號都懶得打。
幾乎是瞬間，對面回復：“收到。小簡啊，整體方向我覺得還是有點問題，客戶想要的是那種眼前一亮、直擊靈魂的感覺，你這個嘛，還是太平了，缺乏爆點。要不你再想想？明天上午我們早點碰一下，九點怎麼樣？年輕人要有拼勁！”
簡瑤盯着屏幕，嘴角抽動了一下。她手指翻飛，用殘存的一絲理智把“去你媽的眼前一亮直擊靈魂你全家都爆點”刪掉，換成：“好的李總，已收到您的反饋。不過明天上午九點我已有其他安排（注：勞動法規定的工作開始時間爲九點，安排爲開始工作），關於方案，我會在明天工作時間內繼續思考優化。另外，根據公司規定，非緊急情況深夜十一點後不提倡進行工作溝通，以免影響次日工作效率。祝您晚安。”
點擊發送，關機，動作一氣呵成。拎起早就收拾好的、印着巨大鹹魚圖案的帆布包，她頭也不回地扎進已經空無一人的電梯間。
李偉明，她的直屬上司，市場部副總監，一個把“狼性文化”、“擁抱變化”、“顛覆式創新”當三餐嚼的中年男人，熱衷於在深夜和清晨發送“鞭策”信息，認爲讓下屬保持隨時待命的焦慮感是管理藝術的精髓。簡瑤入職兩年，從最初的鬥志昂揚到如今的“油鹽不進”，李偉明功不可沒。她給自己定位清晰：一份糊口的工作，付出契約規定的八小時勞動，換取報酬。多一分鍾，多一絲額外的情感消耗，都是對生命的褻瀆。公司裏背地叫她“鹹魚王”，她欣然接受，甚至把工位裝飾成了小型水族館——當然，裏面只有一條孤零零的、眼神死寂的鹹魚玩偶。
電梯下行，失重感帶來短暫的眩暈。手機震了一下，是閨蜜蘇曉發來的消息：“瑤啊，還活着嗎？‘午夜凶鈴’又響了？”
簡瑤回了個翻白眼的表情包：“剛懟完。準備回窩挺屍。”
“牛逼！全公司我就服你，敢這麼跟李扒皮硬剛。不過你小心點，他最近好像在抱新老板大腿，別讓他逮着你小辮子。”
“新老板？就那個傳說中從華爾街空降、冰山臉、一來就砍了三個項目的傅什麼的？”簡瑤想起上周那場雞飛狗跳的全員大會，主席台上那個一身高定西裝、眉眼冷峻得像剛從北極圈鑿出來的男人，惜字如金地宣布了幾項“架構調整”和“效率優化”。當時她只顧着在筆記本上塗鴉一只被凍僵的企鵝。
“對，傅琛。嚇死人，聽說他會議室裏罵哭過總監。李扒皮這兩天竄上跳下，恨不得給人家擦皮鞋。”蘇曉發來一個賤兮兮的表情，“你說，傅冰山要是知道他的手下有你這麼條懟天懟地的鹹魚，會不會直接把你扔出去？”
“求之不得。”簡瑤冷笑，“賠我N+1，我立馬滾蛋，去海邊當條真鹹魚。”
電梯到達一樓，冷清的夜風灌進來。她縮了縮脖子，把鹹魚帆布包甩到肩上，融入了城市霓虹下稀疏的人流裏。明天？明天再說吧。天塌下來，也得等她睡夠八小時。
然而“明天”的劇情，從一開始就脫離了簡瑤的預想。早晨九點零一分，她咬着豆漿吸管推開市場部的玻璃門，就感覺氣氛不對。平時這個點，要麼兵荒馬亂要麼死氣沉沉，今天卻彌漫着一種詭異的、帶着點興奮的竊竊私語和整理儀容的窸窣聲。
“瑤姐！”實習生小趙蹭過來，壓低聲音，“聽說了嗎？大BOSS！傅總！今天可能要來我們樓層巡場！”
簡瑤吸豆漿的動作頓住了。“誰？傅琛？他來市場部幹嘛？我們這兒又沒金子挖。”
“不知道啊，反正李總一大早就來了，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還噴了半瓶發膠。”小趙擠眉弄眼，“感覺要出大事。”
簡瑤心裏咯噔一下，想起昨晚自己“祝您晚安”的那條信息。不至於吧？就爲這個？她甩甩頭，把不祥的預感壓下去，走到自己工位。那條鹹魚玩偶依舊死目以對，旁邊多了盆綠蘿，葉子蔫了吧唧，跟她此刻的心情遙相呼應。
一上午在一種山雨欲來的低氣壓中度過。李偉明破天荒沒來騷擾她，只是透過辦公室的百葉窗，能看見他不停踱步、整理領帶的焦躁身影。十一點左右，簡瑤被一個合作方電話纏住，口幹舌燥地解釋了二十分鍾合同細節，掛斷後只覺得嗓子冒煙。她抓起馬克杯，決定去茶水間續命。
公司的茶水間是八卦與負面情緒的集散地。此刻裏面沒人，只有咖啡機咕嚕咕嚕的運作聲。簡瑤站在窗邊，一邊等咖啡，一邊看着樓下螞蟻般大小的車流，胸口那股因爲傻逼甲方和傻逼上司積攢的鬱氣又開始翻騰。
就在咖啡滴完最後一滴，她端起杯子準備潤喉的刹那，門口傳來腳步聲。簡瑤也沒回頭，以爲是哪個同樣苦命的同事，鬱氣找到出口，沖着窗玻璃就開始輸出：“我真服了，有些領導是不是大腦皮層光滑得能溜冰？半夜發信息顯示他日理萬機是吧？方案改八遍還說沒靈魂，他有靈魂嗎？他的靈魂是不是早就獻給資本家當燃料了？還有那個新來的什麼傅總，裝得跟個移動冰山似的，一來就砍項目優化人，我看不是優化，是打算把全公司都優化成他的機器人吧！卷卷卷，就知道卷，怎麼不卷個麻花把自己擰巴死……”
她罵得正酣暢淋漓，完全沒注意到身後腳步聲停住了。直到餘光瞥見旁邊多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在零食架前似乎停頓了一下。
簡瑤心裏一緊，猛地回頭。是個男人，很高，穿着質地精良的深灰色襯衫，沒打領帶，袖子隨意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清晰的小臂。側臉線條利落，鼻梁挺直，正看着架子上那排公司采購的、乏善可陳的餅幹和速溶奶茶。他看起來有點眼熟，但簡瑤一時沒對上號。大概又是哪個部門新來的同事吧，畢竟這棟樓裏臉生的高管海了去了。
緊繃的神經鬆了一秒，隨即升起一絲“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微妙同情。看來也是被工作摧殘，偷偷跑來茶水間摸魚補充能量的戰友。
電光石火間，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或許是剛才罵得太投入需要拉個盟友，或許是看對方氣質清冷不像李偉明那種會打小報告的人，簡瑤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從零食架上精準地撈起一包最難吃的、但頂餓的蘇打餅幹，遞了過去。
“兄弟，”她壓低聲音，帶着點分享革命火種的慷慨和慫恿，“新來的？也被荼毒得不輕吧？來，補充點彈藥。”她朝李偉明辦公室的方向努了努嘴，雖然那邊根本看不見，“罵老板嗎？組隊。我主輸出，你策應。”
男人似乎沒料到這一出，終於轉過頭，垂眼看向她，還有那包遞到眼前的、包裝簡陋的蘇打餅幹。
那是一雙極其深邃的眼睛，瞳仁顏色偏深，像冬天結冰的湖面，沒什麼溫度，也看不出情緒。他就這樣看了簡瑤兩秒，目光從她臉上移到餅幹上，又移回她臉上。
時間在茶水間空調單調的嗡嗡聲裏被拉長、凝固。簡瑤舉着餅幹的手有點僵，心裏開始打鼓：是不是認錯人了？萬一是哪個脾氣古怪的高管……
就在她考慮要不要若無其事地把餅幹收回來自己啃掉時，男人伸出兩根手指，接過了那包餅幹。動作很輕，指尖無意中擦過她的，帶着微涼的觸感。
然後，他開口了。聲音不高，沒什麼起伏，卻像一塊冰砸進簡瑤剛剛沸騰的腦漿裏。
“正在考慮優化他。”
優化……他？
簡瑤眨了眨眼，cpu有點過載。這用詞，這語氣，怎麼聽着不像普通同事的吐槽，更像……更像執掌生殺大權的人事決策？
沒等她宕機的大腦重啓完畢，男人已經拿着那包餅幹，對她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那動作與其說是致意，不如說是某種居高臨下的、結束對話的標示——然後轉身，步履平穩地離開了茶水間，留下一個挺拔卻莫名讓人脊背發涼的背影。
簡瑤站在原地，端着半溫的咖啡，看着空蕩蕩的門口，半晌沒動。剛才……發生了什麼？她好像……邀請了新同事一起罵老板？然後對方說……要優化老板？
“優化”這個詞，在公司最近的語境裏，幾乎等同於“裁掉”、“幹掉”。
一股涼氣順着尾椎骨慢慢爬上來。
她猛地低頭，看向自己剛才遞餅幹的手。指尖似乎還殘留着那一點冰涼的觸感。
“傅……總？”
一個可怕的、荒謬的猜測逐漸在腦海中成形，並且與上周全員大會上那個冰山般的側影迅速重疊。
“臥……槽？”
咖啡杯底與桌面碰撞，發出清脆卻慌亂的聲響。
簡瑤癱坐在茶水間的高腳凳上，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
完犢子了。
她，簡瑤，公司著名鹹魚，剛剛，疑似當着新上任、以冷酷高效著稱的CEO傅琛的面，狂噴了他的管理方式，並且……邀請他一起罵自己的頂頭上司？
這叫什麼？自投羅網？當場自爆？還是……職場自殺的一百種方式之最秀的一種？
接下來的半天，簡瑤是在一種魂不守舍的狀態中度過的。每一次內線電話響起，她都心驚肉跳，以爲是總裁辦發來的“約談”通知。李偉明下午倒是紅光滿面地從辦公室出來了，召集大家開了個短會，字裏行間都是對“傅總英明決策”的吹捧，並暗示自己“得到了上級的某些指點”，要求部門全體“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迎接新的挑戰和機遇”。
簡瑤低着頭，盯着筆記本上那只凍僵的企鵝，只覺得李偉明每句話都像在敲打她的神經。傅琛到底什麼意思？“優化”李偉明？是真的，還是隨口一說？他認出自己了嗎？會不會下一秒，李偉明就被叫走，然後回來宣布自己被“優化”了？
直到下班鈴響，預料中的裁撤令並沒有到來。李偉明還在辦公室裏，對着電腦屏幕，眉頭緊鎖，似乎真的在“思考優化”。簡瑤抓起鹹魚包，第一個沖出了辦公室。
晚上，她破天荒地登上了幾乎從不光顧的公司內部匿名論壇。這個論壇魚龍混雜，充斥着抱怨、八卦、二手交易和偶爾的技術討論。她手指有些發抖，在搜索框裏輸入了“傅琛”、“新CEO”、“茶水間”等關鍵詞。沒有直接相關的帖子。她稍微鬆了口氣，也許……傅總日理萬機，根本沒把她這個小蝦米放在心上？或者，他當時真的沒聽清？
胡亂刷着首頁，一個飄紅的、回復數驚人的帖子標題突然撞進她眼裏：
**【匿名】【求助】如何追求一位只想懟老板不想談戀愛的女員工？】
發帖時間：今天下午三點二十分。
簡瑤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冰涼地點了進去。
樓主（匿名）：
“如題。情況特殊。女方思維敏捷，言辭犀利，對工作環境（尤其是某些管理者）有諸多不滿，但業務能力其實不差。目前似乎將所有精力都用於‘對抗’而非個人情感。直接表達恐遭更猛烈‘攻擊’。求穩妥、不易引起反感的方法。”
下面的跟帖已經炸了鍋：
1L：“樓主醒醒，這樣的女菩薩是你能渡的？小心被渡到奈何橋。”
2L：“只想懟老板不想談戀愛？這描述……我好像知道是誰了。兄弟，聽我一句勸，那是鹹魚王，你把握不住。【點煙.jpg】”
3L：“鹹魚王+1。全司聞名，懟天懟地懟空氣，李扒皮都被她懟出內傷。樓主你口味挺獨特啊。”
4L：“弱弱說，其實我覺得鹹魚姐挺帥的……就是有點費領導。”
5L：“樓主是不是市場部的？這描述過於精準。但兄弟，死心吧，人家眼裏只有工作和罵老板，男人？男人只會影響她懟人的速度。”
15L：“說真的，要是誰能把李扒皮給解決了，說不定鹹魚王能正眼瞧你一下。【狗頭保命】”
16L：“樓上+1，李扒皮乃我司公敵。樓主真有本事優化了他，我第一個給你喊666。”
帖子飛速刷新，眨眼間跟帖過了千樓，幾乎成了全司員工對李偉明的吐槽大會和“鹹魚王”事跡展播。簡瑤看得面紅耳赤，又有點哭笑不得。原來自己在大家眼裏是這個形象？她快速滑動屏幕，心跳卻越來越快。這個匿名樓主……是誰？描述怎麼那麼像……今天茶水間之後？
不可能。傅琛？他那種人會上匿名論壇發這種帖子？天方夜譚。
她強迫自己冷靜，繼續往下翻。就在一片插科打諢和建言獻策（多半不靠譜）中，帖子突然停止了更新。
幾秒後，論壇系統刷新。
那個匿名求助帖的樓主標識後面，突然多了一行刺眼的小字：
【樓主已實名：傅琛】
緊接着，在長達數分鍾的、仿佛整個公司網絡都凝固了的寂靜之後，那個剛剛實名的ID，在最新一條跟帖（第1001樓，內容正是：“兄弟，聽我一句勸，那是鹹魚王，你把握不住。”）下面，回復了。
傅琛（實名）：“已開除樓上傻逼上司。現在，能追了嗎？”
回復時間：一小時前。
“啪嗒。”
簡瑤手裏的手機，直直掉在了柔軟的床鋪上。
她瞪着天花板，眼睛一眨不眨，仿佛那裏正在上演一部荒誕離奇的科幻片。
開除？李偉明？真的被“優化”了？因爲……這個帖子？因爲……她想懟老板？
而傅琛……他……他實名回帖……問……能不能追？
追什麼？追誰？
鹹魚王？
簡瑤猛地拉起被子，嚴嚴實實地蓋住了自己滾燙的、快要冒煙的臉。
這個世界，一定是哪裏壞掉了。
第二天，簡瑤是頂着一對濃重的黑眼圈去上班的。地鐵上，她反復刷着公司內部通訊軟件和郵箱，沒有收到任何關於李偉明的正式通知，也沒有傅琛的“約談”。論壇裏那個帖子已經被管理員緊急置頂並鎖帖，但“傅琛實名沖冠一怒爲紅顏（？）開除副總監”的八卦，早已像病毒般傳遍了公司的每一個角落。
市場部氣氛詭譎。李偉明的辦公室門緊閉，百葉窗拉得嚴嚴實實。有消息靈通人士竊竊私語，說昨天下午快下班時，李偉明確實被總裁辦叫走了，然後就沒再回來。今天一早，他的門卡權限似乎就被凍結了。
簡瑤坐到工位上，感覺四面八方都有視線似有若無地掃過來，帶着探究、好奇、羨慕、嫉妒以及“原來如此”的恍然大悟。她如坐針氈，只能死死盯着電腦屏幕，假裝忙碌。
上午十點，部門臨時召集會議。走進來的不是李偉明，而是人事總監和一位之前沒怎麼打過交道的、幹練的中年女性。
“各位同事，臨時通知一下。”人事總監語氣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權威，“市場部副總監李偉明，因個人職業發展原因，已於昨日正式離職。公司感謝他過去的貢獻。副總監一職將由原品牌部的陳總監暫代，直到新的任命下達。希望大家像支持李總一樣，繼續支持陳總監的工作。”
會議室裏一片寂靜，落針可聞。所有人都低着頭，但眼角的餘光，都不約而同地、悄悄地瞟向了坐在角落、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地縫裏的簡瑤。
個人職業發展原因？騙鬼呢！昨天論壇都炸了！
簡瑤感覺自己臉上的溫度足以煎熟雞蛋。她死死掐着自己的虎口，才沒當場表演一個原地消失術。
會議草草結束。新任代總監陳琳是個雷厲風行的人，簡短交代了幾句工作重點就散會了。簡瑤幾乎是逃也似地回到工位。
剛坐下，內線電話就響了。一個陌生的、冷硬的、屬於總裁辦秘書的聲音：“簡瑤是嗎？傅總請你現在到頂層總裁辦公室一趟。”
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
簡瑤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大不了就是被開除，賠N+1，去當真鹹魚！她給自己打着氣，拎起筆記本（萬一要交接工作呢？），視死如歸地走向電梯。
頂層總裁辦公室區域，空曠、安靜，鋪着厚厚的地毯，腳步聲被吸取得幹幹淨淨。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天際線，陽光熾烈，卻透不過那層特殊的玻璃膜，只在室內投下清冷的光暈。
秘書將她引到一扇厚重的雙開門前，敲了敲，裏面傳來一聲低沉的：“進。”
簡瑤推門進去。
辦公室極大，裝修是極簡的冷色調，黑白灰爲主，線條凌厲。傅琛就坐在巨大的辦公桌後，背後是那片俯瞰衆生的玻璃幕牆。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襯衫，沒打領帶，領口鬆了一顆紐扣，正低頭看着一份文件。陽光從他身後漫過來，給他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卻絲毫沒有軟化那身生人勿近的冷峻氣場。
聽到聲音，他抬起頭，目光精準地落在簡瑤臉上。
簡瑤的心髒不爭氣地狂跳起來。她努力挺直背脊，走到辦公桌前大概兩米遠的地方站定，公式化地開口：“傅總，您找我。”
傅琛放下手中的鋼筆，身體向後靠進寬大的皮質座椅裏，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那姿態，像一只審視獵物的、慵懶卻危險的豹子。
他沒說話，只是看着她。目光平靜無波，卻帶着極強的穿透力，仿佛能剝開她強裝鎮定的外殼，看到裏面那顆正在瘋狂擂鼓的心。
時間一秒一秒流逝，沉默在空曠的辦公室裏蔓延，壓得簡瑤幾乎喘不過氣。她甚至開始考慮，要不要主動承認錯誤，比如“傅總對不起我昨天在茶水間不該胡說八道”……
“坐。”他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在空間裏回蕩。
簡瑤遲疑了一下，走到旁邊的單人沙發坐下，只坐了三分之一，背脊挺得筆直，像個等待宣判的犯人。
傅琛的目光依舊鎖着她，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輕輕點了兩下。“李偉明離職了。”他陳述，不帶任何情緒。
“我聽說了。”簡瑤幹巴巴地回答。
“論壇的帖子，看到了？”他問得直接。
簡瑤頭皮一麻，硬着頭皮：“……看到了。”
“有什麼想法？”
想法？她現在腦子一團亂麻，能有什麼想法？難道要說“傅總您追人的方式真別致”？
她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嘴唇，決定破罐子破摔，拿出鹹魚本色：“傅總，首先，我爲昨天在茶水間的不當言論向您道歉，那只是我個人情緒化的發泄，不代表公司立場，也不針對您本人。其次，關於論壇的帖子……我，我很震驚。但我認爲，公司的管理層變動應該基於專業評估和公司利益，而不應該……受其他無關因素影響。”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客觀、專業、識大體。
傅琛聽完，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他微微偏了下頭，似乎在思考她的話。
“道歉不必。茶水間的話，有一部分，”他頓了頓，“有道理。”
簡瑤一愣。
“李偉明的管理方式確實有問題，效率低下，制造內耗，早就該調整。”傅琛語氣平淡，像是在評價一件物品的瑕疵，“你的‘情緒化發泄’，從側面印證了這點。”
“至於論壇，”他話鋒一轉，目光似乎銳利了一瞬，“你認爲那是‘無關因素’？”
簡瑤的心髒又被攥緊了。“我……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傅琛站起身，繞過巨大的辦公桌，走到她斜前方的落地窗前。他身材高大挺拔，逆光而立，剪影愈發顯得壓迫感十足。
“簡瑤，市場部專員，入職兩年零三個月。績效考核中等偏上，但‘工作態度’項評分持續走低。拒絕加班記錄全部門第一，直屬上級李偉明的負面評價裏，你的‘貢獻’占百分之七十。”他如數家珍，聲音平穩無波，“但同時，你負責的S項目，客戶滿意度季度評分最高；你經手的幾個小型推廣案，ROI（投資回報率）在部門內名列前茅。”
他轉過身，目光重新落在她臉上：“一條看似懶散、抗拒、隨時準備躺平的‘鹹魚’，爲什麼關鍵數據並不差？甚至，在某些需要‘懟’掉不合理需求、厘清模糊責任的時候，效率異常高？”
簡瑤徹底愣住了。他調查她？還調查得這麼細？
“我……”她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竟然無從辯駁。難道要承認自己只是懶得在傻逼事情上浪費生命，所以把有限的精力都用在了刀刃上？
“公司需要效率，需要產出，也需要能發現問題、敢於直言的人。”傅琛走近幾步，停在她面前不遠不近的距離，“當然，不需要無謂的情緒和對抗。但‘對抗’若源於對低效和不公的敏銳，未必全是壞事。”
他微微俯身，平視着她的眼睛。距離近了，簡瑤能聞到他身上極淡的、清冽的雪鬆香氣，混合着一絲冷冽的煙草味（他抽煙？）。那雙深邃的眼睛裏，此刻映出她有些呆滯的臉。
“所以，”他緩緩開口，每個字都清晰無比，“開除李偉明，是‘優化’管理，符合公司利益。”
“至於那個帖子……”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又像是在觀察她的反應。
簡瑤屏住了呼吸。
“是私人問題。”傅琛直起身，語氣恢復了那種公事公辦的冷淡，但說出的內容卻石破天驚，“我欣賞你的敏銳和……直率。想進一步了解。這與我作爲CEO的決策無關，但確實是我個人的意願。”
他看着她驟然瞪大的眼睛，和瞬間漫上紅暈的臉頰，嘴角似乎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爲是錯覺。
“現在，回答我。”他重新走回辦公桌後坐下，指尖點了點桌面，仿佛剛才那番近乎表白（？）的話只是她的幻覺，“對於S項目下一階段的方案，你有什麼具體的、能提高‘眼前一亮’程度、又不至於讓團隊‘爆肝’的想法？”
簡瑤：“……啊？”
話題轉得是不是有點太快了？！剛才不是在說開除和……追求嗎？怎麼突然跳到工作方案了？
看着她一副cpu再次過載的茫然表情，傅琛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愉悅的光。他重新拿起鋼筆，翻開另一份文件。
“給你十分鍾組織語言。”他頭也不抬地說，“十分鍾後，我要聽到至少三個可行的切入點。”
簡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