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婚第三日,按規矩,是新婦敬茶的日子。

天還未亮透,碧桃就已將顧婉虞從床上喚醒,

手腳麻利地爲她梳妝。

“小姐,您瞧,這支赤金點翠的鳳凰步搖,

是老夫人特意賞下來讓您今日戴上的,

可見老夫人心裏還是看重您的。”

碧桃一邊爲她簪上步搖,一邊小聲安慰。

顧婉虞看着鏡中人。

那張臉依舊清麗,只是眉宇間再無昔日的明媚,

只餘一片沉寂的冷。

步搖上的鳳凰栩栩如生,流蘇輕晃,卻晃不進她死寂的心湖。

看重?或許吧。

看重的是顧家這塊招牌,是她作爲楊家主母這個身份的體面。

“走吧。”顧婉虞起身,聲音平淡無波。

楊家的主院名爲鬆鶴堂,是老夫人的居所。

院內遍植蒼鬆翠柏,廊廡相連,處處透着一股森嚴與厚重。

顧婉虞剛踏進正廳,數道目光便齊刷刷地射了過來。

主位上坐着的,便是一位頭發花白、

身着暗紫色福壽紋樣錦衣的老太太。

她手中捻着一串佛珠,面容清瘦,雖上了年紀,

但一雙眼睛卻格外銳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這便是楊家的定海神針,楊慎之的祖母,楊老夫人。

下首兩側,則坐着兩位衣着華麗的婦人,

正是楊家二夫人周氏與三夫人孫氏。

她們臉上掛着得體的笑,眼底的審視與看好戲的意味卻毫不掩飾。

“給祖母請安,給二位母親請安。”顧婉虞斂衽一禮,

動作標準得無可挑剔。

“嗯。”老夫人從鼻腔裏應了一聲,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個轉,

最後落在她那張過分美麗的臉上,淡淡道:

“起來吧。顧家出來的女兒,規矩倒是不錯。”

這話聽似誇獎,卻帶着一股居高臨下的審度。

二夫人周氏掩唇一笑,聲音柔柔的:

“可不是麼,顧家乃書香門第,

婉虞侄媳又是自小當做宗婦培養的,

自然是樣樣出挑。只是可惜了……”

她話說到一半,意猶未盡地嘆了口氣,

其中的惋셔之意,在場的人誰聽不出來?

可惜了,本是許給狀元郎的,卻落得個被退婚的下場,

倉促嫁入楊府。

三夫人孫氏立刻接話,語氣裏帶着幾分誇張的同情:

“二嫂說的是,這女兒家的名聲可比天大,婉虞也算受了委屈了。

不過好在咱們慎之不計較,往後在府裏,

侄媳可要好好侍奉家主,莫要再出什麼岔子才好。”

一唱一和,字字句句都像軟刀子,往顧婉虞的傷口上戳。

碧桃氣得臉都白了,捏緊了拳頭。

顧婉虞卻仿佛沒聽見一般,面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神情。

她接過碧桃遞上的茶盤,一步步走到老夫人面前,穩穩跪下。

“祖母,請用茶。”

她的聲音清泠,如同山間清泉,

在這暗流涌動的廳堂裏,竟有種奇異的鎮定人心的力量。

老夫人銳利的眼睛盯着她,

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窘迫或怨懟。

可她失望了。

顧婉虞的眼神澄澈而平靜,裏面沒有自怨自艾,

也沒有強顏歡笑,只有一片坦然的沉寂。

老夫人沉默着,沒有立刻去接那杯茶。

廳內的氣氛瞬間凝固。

二夫人和三夫人交換了一個幸災樂禍的眼神。

新媳婦敬茶,長輩若遲遲不接,這便是最大的下馬威。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顧婉虞舉着茶盞的手臂紋絲不動,

連手腕上的玉鐲都未曾發出一絲輕響。

就在碧桃快要急哭的時候,老夫人終於緩緩伸出手,接過了茶盞。

她揭開杯蓋,聞了聞茶香,並未喝,便將其放在了一旁的小幾上,

淡淡道:“行了,起來吧。往後既入了我楊家的門,

就是楊家的人,當以楊家的規矩爲先。”

“婉虞明白。”顧婉虞磕了個頭,平靜起身。

接下來給二夫人、三夫人敬茶,兩人倒沒再過分爲難,

只是言語間那點若有若無的優越感和輕視,依舊讓人不舒服。

一場敬茶禮畢,氣氛尷尬。

老夫人似乎也沒什麼精神,靠在軟枕上,神情懨懨。

一旁的管事媽媽見狀,連忙上前道:“老夫人,早膳備好了,您看……”

老夫人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端下去吧,整日裏不是燕窩就是參湯,膩得慌,瞧着就沒胃口。”

二夫人周氏立刻關切道:“母親可是身子不爽利?

要不要請張太醫來看看?”

“老毛病了,人上了年紀,脾胃就弱。”老夫人閉着眼,興致缺缺。

廚房的丫鬟將早膳端了上來,七八樣精致的點心小菜,

一盅濃稠的雞茸粥,擺了滿滿一桌。

可老夫人只是掃了一眼,便皺起了眉。

顧婉虞的目光落在那盅雞茸粥上,

粥熬得確實濃稠,但顏色略顯渾濁,

上面浮着一層薄薄的油光。對於脾胃虛弱的老人而言,

的確太過油膩了。

她心中微動。

嫁入楊府,是身不由己。但若想在這吃人的後宅裏安穩度日,

甚至……查清當年的真相,她就必須要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而眼下,或許就是個機會。

“祖母,”顧婉虞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婉虞自小隨母親學過幾分調理膳食的法子,

不知可否容婉虞去廚房,爲祖母做一碗清粥小菜?”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三夫人孫氏第一個嗤笑出聲:“侄媳這是說什麼胡話?

你如今是楊家的主母,主子哪有親自下廚的道理?

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我們楊家慢待了你?”

二夫人也道:“是啊,廚房那種油煙重地,

怎好讓你過去。你的孝心我們領了,但這不合規矩。”

她們嘴上說着“不合規矩”,心裏卻認定顧婉虞是在譁衆取寵,

想另辟蹊徑地討好老夫人。一個嬌滴滴的千金小姐,

能做出什麼好東西來?別是把廚房點了就不錯了。

老夫人也睜開了眼,審視地看着顧婉虞:“你會做飯?”

“會一些家常小菜。”顧婉虞不卑不亢地回答,

“母親說,藥補不如食補,食材搭配得當,勝過許多名貴藥材。

婉虞不敢說自己的手藝有多好,

但定會用心爲祖母做一碗最爽口開胃的清粥。”

她的語氣太過坦然,沒有絲毫邀功的諂媚,

反倒讓老夫人升起了一絲好奇。

“讓她去。”

老夫人一錘定音。

二夫人和三夫人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卻不敢反駁。

“多謝祖母。”顧婉虞福了福身,轉身便要往外走。

“小姐,我陪您去!”碧桃連忙跟上。

楊府的大廚房離鬆鶴堂有一段不短的距離。

廚房管事是個姓劉的婆子,是二夫人娘家的遠房親戚,

向來看人下菜碟。一聽是新來的大少夫人要用廚房,

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夫人,這會兒廚房正忙着給各院準備早膳,

實在騰不出空閒的灶台。要不,您先等等?”

劉婆子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其他幫廚的下人也都停下手裏的活計,抱着胳膊看熱鬧。

一個失了勢的大家小姐,就算嫁進來成了主母又如何?

家主連着兩晚都宿在書房,

明眼人都看得出這位新夫人的地位有多尷尬。

碧桃氣得不行:“你這刁奴!夫人要爲老夫人準備膳食,

你敢耽誤?耽誤了老夫人的身子,你擔待得起嗎?”

劉婆子撇撇嘴,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哎喲,這位姑娘可別嚇唬我。

老夫人的膳食自有專門的補品小廚房負責,

幾時輪到大廚房了?再說了,這灶台就這麼幾個,

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

就在碧桃要與她理論時,顧婉虞輕輕拉了她一下。

顧婉虞環視一周,目光落在一個角落裏,

幾乎已經熄火的最小的那個灶眼上,旁邊堆着些無人問津的柴火。

“那個灶台,可用嗎?”她問。

劉婆子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眼裏閃過一絲輕蔑:

“夫人說笑了,那是下人們熱剩飯剩菜用的,

火都生不起來,您金枝玉葉的,怎麼能用那個?”

“無妨。”顧婉虞淡淡道,“我只借用一角,不會妨礙你們。”

說罷,她也不再理會劉婆子,徑直走到那個小灶台前,挽起了袖子。

碧桃見狀,也只好氣鼓鼓地跟過去,一邊找引火物,

一邊小聲抱怨:“小姐,她們也太欺負人了!”

“無妨。”顧婉虞依舊是這兩個字。

她讓碧桃去米缸裏取了一小碗上好的珍珠米,

又親自去水缸邊,用葫蘆瓢舀了半桶清水。

她將米粒放在掌心,細細地看,又將水湊到鼻尖聞了聞。

“碧桃,這水不行。”她搖了搖頭,

“去問問,府裏打來的山泉水存放在何處?”

碧桃一愣,只得跑去問。

那些廚娘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做什麼粥還要挑水?真是講究!”

“裝模作樣罷了,我看她能做出什麼花來!”

劉婆子更是抱着胳膊,冷笑着準備看好戲。

碧桃費了好大勁,總算從一個還算心善的小丫頭口中,

問出了山泉水的存放地,吭哧吭哧地提了一小桶過來。

顧婉虞驗過水質,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她沒有急着生火,而是將米淘洗幹淨,用清水浸泡着。

然後,她讓碧桃去後院的菜地裏,

掐幾棵最嫩的雞毛菜,再要一小塊新醃的醬瓜。

所有人都看不懂她要做什麼。

這幾樣東西,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甚至有些寒酸,

怎麼配得上給老夫人吃?

顧婉虞卻不慌不忙。

她親自蹲下身,將柴火劈成大小均勻的小塊,架好灶膛,點火。

她的動作優雅而從容,添柴,控制火候,每一個步驟都精準無比。

那股子沉靜專注的氣度,讓周圍的嘈雜和議論聲都不自覺地小了下去。

待水燒開,她將泡好的米瀝幹水分,倒入鍋中,

用木勺順着一個方向緩緩攪動。

很快,一股清淡的米香便從鍋中彌漫開來。

那香味很奇特,不同於廚房裏其他食物濃鬱的香氣,

它很淡,很純粹,

像清晨雨後的稻田,帶着一股幹淨清冽的氣息,

鑽入鼻腔,竟讓人精神爲之一振。

原本還在竊竊私語的廚娘們都停了下來,

不由自主地朝這邊望過來,臉上帶着驚疑。

劉婆子的臉色也變了。

她做了半輩子飯,自問嗅覺靈敏,卻從未聞過如此純粹的米香。

這……這真的只是一鍋白粥?

顧婉虞沒有理會旁人的反應,她專注地看着鍋裏的變化。

米粒在沸水中翻滾,漸漸變得飽滿,開花,最後融爲一體。

整個過程,她攪動的速度和力道都在發生着細微的變化。

粥快熬好時,她將切得細如發絲的雞毛菜末撒入鍋中,

滾燙的粥湯瞬間將其燙熟,化作點點翠綠,宛如碧玉翡翠。

關火,蓋上鍋蓋,燜上片刻。

另一邊,她將那塊普通的醬瓜用清水浸泡,去掉了多餘的鹹味,

而後切成薄如蟬翼的片,再改刀成細絲,

與幾滴香油、一點姜末拌勻,裝在一個小小的白瓷碟裏。

前後不過半個時辰,一碗粥,一碟小菜,便做好了。

碧桃找來一個幹淨的食盒,顧婉虞小心翼翼地將粥品放進去。

自始至終,她沒有看過劉婆子一眼,仿佛那些刁難和輕視都只是空氣。

當她端着食盒走出廚房時,整個大廚房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鼻尖還縈繞着那股讓人心曠神怡的清香。

劉婆子僵在原地,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心裏第一次生出了一絲悔意和不安。

鬆鶴堂內,氣氛依舊沉悶。

老夫人閉目養神,二夫人和三夫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京城的八卦,

實則都在等着看顧婉虞的笑話。

這麼久沒回來,怕不是在廚房手忙腳亂,出了什麼醜吧?

就在這時,一個丫鬟進來通報:“老夫人,大少夫人回來了。”

二夫人和三夫人精神一振,嘴角噙着一絲看好戲的笑意。

顧婉虞端着食盒,款步而入。

“讓祖母久等了。”她將食盒放在桌上,親自打開。

沒有想象中的珍饈美味,只有一個青瓷碗,和一只小小的味碟。

碗裏是白粥,粥色如玉,米油豐厚,上面點綴着星星點點的翠綠,

清雅絕倫。旁邊的小碟裏,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醬瓜絲,晶瑩剔-透。

三夫人孫氏第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哎喲,我還當是什麼山珍海味呢,

忙活了大半天,就……就一碗白粥啊?”

二夫人也掩着嘴,故作惋惜道:

“婉虞有心了,只是母親的口味最是刁鑽,這清湯寡水的,怕是……”

老夫人睜開眼,目光落在桌上。

當看到那碗粥時,她微微一怔。

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清香再次飄來,

淡雅,幹淨,竟讓她煩悶的胸口都舒暢了幾分。

“端過來。”老夫人開口道。

丫鬟連忙將粥碗呈上。

老夫人拿起湯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那一瞬間,她的動作停住了。

粥一入口,並非寡淡無味,而是一種極致的醇和與甘甜。

米粒熬得恰到好處,入口即化,只留下滿口的米香。

那股香氣順着喉嚨滑下,暖意瞬間傳遍四肢百骸,

仿佛熨平了五髒六腑所有的褶皺。

再嚐一口那醬瓜絲,鹹淡適中,爽脆可口,

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姜味,瞬間打開了味蕾。

一碗清粥,一碟小菜,搭配得天衣無縫。

這味道……

老夫人的眼眶竟微微有些泛紅。

她想起來了,這是她年少時,在江南老家,

母親親手爲她熬過的味道。那時候家裏不富裕,沒什麼好東西,

母親就用最好的新米,最新鮮的井水,

花上一個時辰,爲她熬這麼一碗粥。

幾十年了,她吃遍了天下美味,

卻再也沒嚐過這種純粹到極致的味道。

“好……好……”

老夫人連說了兩個“好”字,聲音裏竟帶着一絲不易察失的哽咽。

她竟一口氣,將一整碗粥都喝了下去,

連那碟醬瓜絲也吃得幹幹淨淨。

這一下,二夫人和三夫人的笑容徹底僵在了臉上,

她們面面相覷,滿眼的不可思議。

老夫人這挑剔的胃口,她們侍奉了二三十年,最是清楚。

別說是一碗白粥,就是御廚做的菜,

她老人家不愛吃,也絕不多動一下筷子。

今天這是怎麼了?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

“祖母今日的胃口似乎不錯。”

衆人回頭,只見楊慎之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

他一身墨色常服,身姿挺拔如鬆,清冷的目光掃過室內,

最後落在了那只空了的粥碗上。

他今天本是來向老夫人請安,沒想到剛到門口,

就聞到一股從未聞過的清香,接着便看到了這出乎意料的一幕。

“慎之來了。”老夫人放下碗,精神好了許多,

臉上甚至帶了點笑意,“你來得正好,也嚐嚐你媳婦的手藝。”

她竟稱呼顧婉虞爲“你媳婦”。

二夫人和三夫人的心同時咯噔一下。

顧婉虞心中也是一跳,面上卻不顯,

又去盛了一碗,雙手遞到楊慎之面前。

“夫君,請用。”

四目相對。

楊慎之的目光深邃如潭,他看着眼前這個女人。她垂着眼,

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看不清情緒。

那雙手,纖細白皙,穩穩地端着碗,沒有一絲顫抖。

他接過碗,學着老夫人的樣子,舀了一勺。

粥入口。

楊慎之的眉峰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身爲楊家家主,他什麼樣的珍饈沒吃過?可這碗粥,

卻給了他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它不靠任何名貴的食材,

只憑最本真的味道,就達到了某種極致。

清淡,卻不寡淡。純粹,卻回味悠長。

那股暖意從胃裏升起,

竟讓他連日來因處理各種事務所帶來的煩躁,都平息了幾分。

他抬眼,再次看向顧婉虞。

這個女人,比他想象的,要有意思得多。

他以爲她只是個被情愛所傷、心如死灰的閨閣女子,

空有一副好皮囊和所謂的才名。卻不想,

她竟藏着這樣一手洗盡鉛華、返璞歸真的廚藝。

能在楊家這吃人的廚房裏,用最簡陋的灶台,

最普通的食材,做出讓祖母都贊不絕口的東西,

這憑借的,絕不僅僅是手藝。

還有那份處變不驚的心性,和洞察人心的智慧。

“味道如何?”老夫人笑着問孫子。

楊慎之放下碗,碗裏的粥也已見底。他沒有回答老夫人,

而是看着顧婉虞,淡淡開口:

“尚可。”

兩個字,聽不出褒貶。

但在場的二夫人和三夫人卻聽得心驚肉跳。她們太了解楊慎之了,

這個男人吝於言辭,從不誇人。

“尚可”二字從他嘴裏說出來,已經是極高的評價。

顧婉虞微微屈膝:“夫君與祖母喜歡便好。”

她的態度依舊疏離而客氣,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分內之事。

楊慎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麼,

轉身對老夫人道:“祖母,孫兒還有要事處理,先行告退。”

“去吧。”老夫人心情頗好地揮了揮手。

楊慎之走到門口,卻又頓住腳步,頭也未回地吩咐了一句:

“鬆鶴堂的膳食,往後,便由大少夫人費心了。”

話音落下,他便邁步離去,留下滿屋子心思各異的人。

二夫人和三夫人的臉,瞬間變得比鍋底還黑。

一句話,便將鬆鶴堂的小廚房管轄權,

交到了顧婉虞手上!這不僅是一份體面,更是一份實權!

顧婉虞自己也愣住了。

她看着楊慎之離去的背影,心中一片復雜。

這個男人……他到底想做什麼?

他明明對自己冷淡疏離,卻又在關鍵時刻,不動聲色地爲她撐腰。

回到自己的院子,碧桃終於忍不住,激動得臉都紅了。

“小姐!您太厲害了!您是沒瞧見二夫人和三夫人的臉色,

跟吞了蒼蠅似的!還有那個劉婆子,估計腸子都悔青了!

家主剛才那句話,簡直……簡直太給您長臉了!”

顧婉虞坐在窗邊,看着外面蕭瑟的秋景,卻沒有碧桃那般興奮。

她不覺得楊慎之是在爲她“長臉”。

以那個男人的深沉,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必有其目的。

他將鬆鶴堂的膳食交給自己,

是在向府裏所有人釋放一個信號:她這個主母,不是擺設。

可他爲什麼要這麼做?是爲了維護楊家的體面?還是……另有圖謀?

她想不明白。

這個名爲楊慎之的男人,就像一團濃得化不開的墨,

神秘,危險,讓她完全看不透。

而就在顧婉虞沉思之時,楊慎之的書房內,

他正聽着心腹暗衛莫風的匯報。

“主子,查清楚了。大少夫人在廚房,確實被劉婆子刁難了。

她用的,是下人燒火的小灶,水是後院的山泉水,米是普通的珍珠米。”

楊慎之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目光幽深。

“一個被嬌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竟懂得分辨水質,會劈柴生火,

還能忍受下人的刁難,最後用最簡單的東西,抓住了老夫人的胃。”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裏聽不出情緒。

“還有,她被王樹斌退婚的內情,再去查一遍。

我要知道,從頭到尾,每一個細節。”

“是。”莫風領命。

“等等。”楊慎之叫住他。

“主子還有何吩咐?”

楊慎之沉默了片刻,腦海中閃過顧婉虞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

和她遞上粥碗時,那截皓白的手腕。

“廚房那個劉婆子,”他淡淡開口,“找個由頭,打發出去。”

莫風一愣,隨即垂首:“是,主子。”

莫風退下後,書房裏恢復了寂靜。

楊慎之走到窗前,看着顧婉虞院落的方向,黑眸深不見底。

顧婉虞……

你身上,到底還藏着多少秘密?

這盤棋,似乎比他預想的,要有趣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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