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冬,豫北,林家溝。
風像把刀子,順着破窯洞的門縫往裏鑽,割得人臉生疼。
天還沒黑透,但窯洞裏已經暗得看不清人影了。
林建國靠在炕頭,那條在戰場上受過重傷的殘腿,這會兒疼得像是有蟲子在骨頭縫裏鑽。
他咬着牙,沒吭聲,只是那張瘦得脫了相的臉,慘白得嚇人。
炕中間那張瘸了腿的小方桌上,放着一只缺了口的黑陶碗。
碗裏頭,孤零零地躺着半個紅薯。
那紅薯只有拳頭大,皮皺巴巴的,有些地方還發了黑,看着就沒什麼水分。
但這已經是林家最後的口糧了。
“大寶,招娣,過來。”
林建國聲音啞得厲害,像是喉嚨裏含着一把沙子。
六歲的林大寶正縮在炕角,抱着三歲的妹妹林招娣取暖。
聽到爹喊,大寶趕緊鬆開手,把妹妹往爹跟前推了推。
招娣太小了,身上裹着一件那是拿大寶改小了的破棉襖,袖口露出一截細得像麻杆一樣的手腕。
她那張小臉蠟黃蠟黃的,只有一雙眼睛大得嚇人,黑漆漆的,透着股子讓人心疼的懵懂。
“爹,我不餓。”
大寶咽了口唾沫,眼睛卻死死盯着那半個紅薯,根本移不開。
招娣也跟着學,奶聲奶氣地說:“招娣肚肚也不餓,爹吃。”
說完,她那小肚子就很不給面子地“咕嚕”叫了一聲,聲音大得在安靜的窯洞裏都有回音。
小丫頭嚇了一跳,趕緊用兩只小手捂住肚子,好像這樣就能把那聲音按回去似的。
林建國的心猛地抽了一下,疼得比腿傷還厲害。
他是當兵回來的,在死人堆裏爬過,面對敵人的機槍都沒眨過眼。
可現在,看着這一雙兒女餓得皮包骨頭,他這個當爹的,卻連一口飽飯都弄不來。
那種無力感,比子彈打在身上還難受。
“爹吃過了,爹在公社食堂吃了大白饅頭,撐得慌。”
林建國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把那半個紅薯掰成兩半。
大的一半遞給了大寶,小的一半塞進了招娣手裏。
“快吃,吃完了好睡覺,睡着了就不冷了。”
那紅薯冰涼,硬邦邦的像塊石頭。
招娣捧着紅薯,沒舍得下嘴,而是舉起來送到林建國嘴邊。
“爹騙人,爹肚肚也叫了,爹吃。”
小丫頭的眼神太幹淨了,看得林建國眼眶發酸。
他別過頭,硬起心腸吼了一聲:“讓你們吃就吃!哪那麼多廢話!不吃就扔出去喂狗!”
這一嗓子吼完,林建國只覺得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轉。
那股子強撐着的精氣神,好像瞬間被抽空了。
長期的飢餓加上腿傷感染引發的高燒,終於在這一刻徹底壓垮了這個鐵打的漢子。
“砰”的一聲悶響。
林建國身子一歪,直挺挺地倒在了炕上。
“爹!”
大寶嚇壞了,手裏的紅薯滾落在地,撲過去拼命搖晃林建國。
“爹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啊爹!”
招娣手裏還緊緊攥着那半塊紅薯,被這動靜嚇得呆住了。
她看着爹閉着眼睛,臉色灰敗,就像村口那個死了好幾天的老乞丐一樣。
一種巨大的恐懼瞬間籠罩了她小小的腦袋。
“哥哥,爹是不是睡着了?”
招娣爬過去,用冰涼的小手摸林建國的臉。
好燙。
爹的臉好燙,但是手好涼。
大寶畢竟大幾歲,懂點事,這會兒已經哭得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爹沒睡,爹是餓暈了……嗚嗚嗚,隔壁二嬸說,人要是總不吃飯,就會餓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餓死?
招娣不懂什麼是死,但她知道,死了就是像娘一樣,被埋進土包包裏,再也不能抱招娣,再也不能給招娣扎小辮了。
不要!
招娣不要爹死!
小丫頭突然把手裏的紅薯塞進嘴裏,用力咬了一口,然後又吐出來,想要喂給林建國。
可是林建國牙關緊咬,根本喂不進去。
“哥哥,爹吃不進去……”
招娣急得大哭,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大寶抹了一把眼淚,絕望地說:“得喝稀飯,得有熱乎東西……可是咱家連一粒米都沒了,水缸也凍實了。”
熱乎東西?吃的?
招娣突然想起來,前兩天聽村裏的大娘們在牆根底下嚼舌根。
她們說,後山那邊有一種土,叫觀音土,白白的,軟軟的,吃了就能飽,就能活命。
雖然吃了拉不出來會脹死,但總比現在餓死強。
招娣那只有核桃仁大的腦容量裏,此刻只剩下這一個念頭。
去挖土!
挖那個白白的土給爹吃,爹吃了就能醒過來了!
小丫頭看了一眼還在哭喊着搖晃爹的哥哥,悄悄地滑下了炕。
她那雙破布鞋早就露了大腳趾,一踩在地上,寒氣就順着腳底板往上竄。
招娣打了個哆嗦,緊了緊身上漏風的小棉襖,邁着小短腿往窯洞外走。
外面的風更大了。
雪花像扯碎的棉絮,鋪天蓋地地往下砸。
天已經黑透了,整個世界都是白慘慘的一片。
招娣只有三歲,個頭還沒那積雪深的地方高。
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地裏,每走一步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風吹得她睜不開眼,小臉被凍得通紅,很快就變成了青紫色。
“找土土……救爹……”
小丫頭嘴裏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小身板在狂風中搖搖晃晃,像是一根隨時會被折斷的枯草。
林家溝的後山離村子其實不遠,但對於一個三歲的孩子來說,那簡直就是天涯海角。
招娣摔倒了,爬起來。
又摔倒了,再爬起來。
手掌被埋在雪裏的石頭劃破了,血滲出來,染紅了一小塊雪,又瞬間被新的雪花蓋住。
她感覺不到疼,因爲手腳早就凍麻木了。
她只知道要往前走,要去後山,去挖那個能救命的土。
終於,她爬上了一個小土坡。
前面就是大人們說的有觀音土的地方了。
可是這裏風太大了,招娣那輕飄飄的小身子根本站不住。
一陣狂風卷着雪沫子猛地撲過來。
“啊——”
招娣一聲驚呼,腳下一滑,整個人像個小皮球一樣,順着陡峭的山坡滾了下去。
天旋地轉。
身體撞在石頭上、樹根上,最後重重地摔在了一個避風的雪窩子裏。
招娣覺得渾身都疼,尤其是腦袋,昏沉沉的。
眼皮好重啊,像是掛了兩個大秤砣。
好想睡覺。
是不是睡着了就不餓了?就不冷了?
可是爹還沒吃上土土呢……
就在招娣的意識即將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間。
天空中,一道詭異的流光突然劃破了漆黑的夜幕。
那光芒不像是這個時代的產物,帶着一種冰冷的科技感藍光,直勾勾地朝着這片荒山砸了下來。
不偏不倚,正中躺在雪窩裏的招娣。
“滋滋滋——”
一陣電流聲在寂靜的雪夜裏響起。
緊接着,一個毫無感情的機械合成音,突兀地在招娣的腦海深處炸響。
【警告!時空亂流着陸失敗!】
【系統能量耗盡,緊急搜索宿主……】
【搜索到唯一生命體反應。】
【正在強制綁定……綁定成功!】
【叮!“文明重建與科技飛升輔助系統-2050戰術版”已激活。】
那個聲音停頓了一秒,似乎正在進行數據掃描。
下一刻,那原本冰冷的機械音突然變得尖銳起來,甚至帶上了一絲極其人性化的崩潰。
【正在檢測宿主資質……】
【智力:未開發?】
【體能:瀕死?】
【知識儲備:零?】
【年齡:3歲?!】
【臥槽!】
如果系統有實體,此刻估計已經跪在地上了。
【完了!這把高端局廢了!】
【本系統是來輔助頂級科學家重建人類文明的,不是來帶孩子的啊!】
【這哪裏是宿主?這分明是個還沒斷奶的幼崽!】
【而且這幼崽快餓死了!】
招娣根本聽不懂腦子裏在吵什麼。
她只覺得有一股暖洋洋的熱流,突然從腦門上傳遍了全身。
那種快要凍僵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舒服。
她費力地睜開眼睛,長長的睫毛上還掛着冰碴子。
入眼處,並沒有什麼神仙,只有漫天的風雪。
“叔叔……你是誰呀?”
招娣在心裏小聲問了一句。
她太小了,還分不清聲音是從耳朵裏進來的,還是從腦子裏冒出來的。
系統正在瘋狂運算自救方案,聽到這奶聲奶氣的一句心聲,整個代碼都卡頓了一下。
【我是來自2050年的……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
系統絕望地嘆了口氣(如果它能嘆氣的話)。
【檢測到宿主生命體征極低,飢餓度99%,如果不立刻補充能量,宿主死亡,本系統也將隨之毀滅。】
【該死!必須先讓這小屁孩活下去!】
系統罵罵咧咧地調出了任務面板。
原本那些“建立核聚變反應堆”、“解析量子力學”的高端任務全部變成了灰色。
它只能咬着牙,動用最後一點備用能量,發布了一個在此刻看來最偉大的任務。
【叮!發布新手緊急任務!】
【任務目標:活下去。】
【任務內容:尋找任何可食用的碳水化合物。】
【任務獎勵:新手豪華大禮包(含高熱量食物)。】
招娣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
“探水……化合……那是啥?”
“能吃嗎?好吃嗎?”
系統:【……】
系統覺得自己的CPU快燒了。
它不得不把任務難度再次降級,直接在招娣的視網膜上投射出一個巨大的、發着光的紅色箭頭。
【看見那個箭頭了嗎?往那邊爬!那裏有吃的!】
一聽到“吃的”兩個字。
原本已經快要斷氣的招娣,那雙黯淡的大眼睛裏,瞬間爆發出了一股驚人的光亮。
那是生物求生的本能。
更是對食物最原始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