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萬零三百四十七元二十六分。
這個數字在手機屏幕上已經停留了十七分鍾。
蘇晚清盤腿坐在床上，手機擱在膝蓋上，眼睛死死盯着餘額頁面。空調的嗡鳴聲、遠處夜車的喇叭聲、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聲——所有聲音都變得遙遠模糊，世界裏只剩下這行黑色的數字。
她伸出手指，指尖懸在屏幕上方，顫抖着。
想觸碰，又不敢。
仿佛一碰，這個數字就會像泡沫一樣碎裂，變回原來那個寒酸的347.26。
“是真的。”她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真的……三萬元。”
然後她突然笑了。
一聲短促的、壓抑的、近乎嗚咽的笑從喉嚨裏擠出來。緊接着是第二聲，第三聲。她捂住嘴，肩膀開始抖動，笑得眼淚都涌出來。
三萬元。
父親一天的新藥費是八千，這能買將近四天的藥。
高利貸的周利息是五萬，這能覆蓋一大部分。
母親的降壓藥快吃完了，這能買好幾盒。
她可以不用跟領班哀求預支工資，可以不用吃便利店過期的三明治，可以……
可以喘口氣。
哪怕只是一小口。
狂喜像岩漿一樣在血管裏奔涌。她扔掉手機，從床上跳起來，在狹小的房間裏轉圈。腳步很輕，怕吵醒鄰居，但那種想要尖叫、想要奔跑、想要把什麼東西砸碎的沖動幾乎要沖破胸口。
她撲到窗邊，拉開窗簾。凌晨一點半的城市，燈火稀疏，天空是濃稠的墨藍色。她對着窗外無聲地張大嘴，做出呐喊的口型，卻沒有發出聲音。
我有錢了。
雖然不多，但有了。
而且……還會再有。
那個系統的聲音在腦海裏回放：【深度睡眠每小時一萬元】。
如果她今晚睡足八小時，如果全是深度睡眠，那就是八萬。
八萬。
一個月呢？如果每天都能……
她不敢繼續算下去，數字太龐大，太虛幻，像一場過於甜美的夢。
而夢境總是會醒的。
這個念頭像冰錐一樣刺進狂喜。
蘇晚清臉上的笑容僵住，緩緩消散。
她轉過身，背靠着冰涼的玻璃窗，慢慢滑坐到地上。
冷靜。蘇晚清，冷靜。
她用指甲掐進掌心，疼痛帶來一絲清明。
第一，這筆錢合法嗎？
銀行轉賬記錄顯示“個人賬戶”，沒有附言。這算贈與？算不明來源收入？如果被查，她要怎麼解釋？說“我睡覺賺的”？
第二，代價是什麼？
那個系統沒有說明任何代價。但這個世界不存在免費的午餐，更不存在每小時一萬元的免費午餐。它要什麼？她的時間？她的健康？還是……別的什麼更可怕的東西？
第三，可持續嗎？
今晚給了三小時額度，以後呢？規則說“深度睡眠每小時一萬”，但怎麼判定“深度睡眠”？如果她失眠怎麼辦？如果睡眠質量不好呢？
問題一個接一個冒出來，像藤蔓一樣纏住她的心髒。
狂喜褪去後，恐懼浮了上來，更深，更冷。
她重新撿起手機。銀行APP還在餘額頁面。她退出，點開轉賬記錄。
02月17日 01:08 收入 30,000.00 元 對方賬戶：個人（*偉）
“*偉”。一個最常見的姓氏，最普通的化名。
她截圖，保存到手機加密相冊。然後打開備忘錄，新建文檔，標題寫上：“系統記錄”。
指尖在虛擬鍵盤上停頓了幾秒，然後開始打字：
【2月17日 凌晨1:08】
- 收到系統首筆轉賬：30,000元
- 轉賬方顯示“個人（*偉）”，無附言
- 系統聲稱：深度睡眠每小時1萬元，首次贈送3小時額度
- 尚未見到系統實體界面，僅通過聲音傳達信息
- 當前問題：合法性？代價？可持續性？
寫完後，她盯着屏幕。
白底黑字，把超自然的事件框進了現實的格式裏，顯得更加荒誕。
但她需要記錄。需要證據，哪怕只是給自己看的證據。
凌晨兩點。
蘇晚清毫無睡意。
她需要驗證。需要弄清楚規則。需要知道這一切的邊界在哪裏。
“既然你說深度睡眠才給錢……”她對着空氣小聲說，“那我試試不深度睡眠呢？”
她重新躺回床上，關燈。
閉上眼睛，但刻意保持清醒。大腦飛速運轉：明天要去醫院交部分藥費，要聯系債主說先還一部分利息，要跟餐廳請個假……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她感覺到困意，但用力抵抗。眼皮發沉，她就睜開。思緒飄遠，她就掐自己一下。
這樣半睡半醒的狀態持續了多久？不知道。她不敢看手機，怕光線驅散睡意。
終於，在某個時刻，意識還是滑入了淺眠。
沒有完全失去知覺，還能隱約感知到外界——空調的響聲，樓上偶爾的腳步聲，自己均勻的呼吸。像漂浮在溫水表面，迷迷糊糊。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突然驚醒。
猛地睜眼，抓過手機。
時間：凌晨3點22分。
距離上次查看餘額過去了兩小時十四分鍾。
她解鎖，打開銀行APP，手指因爲緊張而僵硬。
頁面刷新。
餘額：30,347.26
一分沒多。
蘇晚清盯着屏幕，心跳如雷。
淺睡不算。
或者說，系統認定的“深度睡眠”，有它的標準。而她剛才那種半夢半醒的狀態，不達標。
她深吸一口氣，做了一個決定。
設定鬧鍾。
既然要驗證，就要嚴謹。她打開鬧鍾APP，設定了一個小時後的震動鬧鈴——4點22分。把手機塞到枕頭下，這樣震動只有她能感覺到。
然後重新躺好，這次，她嚐試真正入睡。
放鬆呼吸。清空思緒。想象自己沉入深海，光線漸暗，壓力均勻包裹身體……
意識開始下沉。
震動傳來時，蘇晚清從深水中被猛地拽出。
她恍惚了幾秒，才意識到是鬧鍾。摸出手機，關掉。屏幕亮光在黑暗中刺眼。
4點22分。正好一小時。
她立刻打開銀行APP。
手指懸在登錄按鈕上，停頓三秒。
點擊。
頁面加載的旋轉圖標轉了兩圈。
餘額刷新：
30,347.26
還是沒變。
蘇晚清皺起眉。難道剛才那一小時也不是深度睡眠？還是說……
她突然想到什麼，點開交易記錄。
最新一條仍然是凌晨1點08分的那筆三萬。沒有新記錄。
“所以……”她低聲自語，“不是實時到賬？還是說……”
話沒說完。
手機屏幕突然閃爍了一下。
不是APP閃退，而是整個屏幕——從邊緣開始，泛起一層極淡的、冰藍色的微光。那光芒像水波一樣蕩漾開來，迅速覆蓋了整個屏幕。
蘇晚清屏住呼吸。
銀行APP的界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從未見過的、簡潔到近乎冷酷的界面。
深黑底色，冰藍色字體。
頂部一行字：
【深度財富睡眠系統 v1.0 - 宿主：蘇晚清】
下方分爲三個區域：
【狀態】
當前等級：1
累計獲得財富：30,000元
下一等級所需：1,000,000元
今日睡眠時長：4小時14分鍾
今日深度睡眠時長：0小時
今日獎勵：0元
【規則】
基礎獎勵：深度睡眠每小時10,000元
深度睡眠判定標準：腦波δ波占比＞20%，連續時長≥1小時
獎勵發放時間：每日上午7:00統一結算前一日睡眠獎勵
獎勵發放形式：合法個人賬戶轉賬，已做稅務合規處理
特別提示：系統僅獎勵“恢復性深度睡眠”，刻意藥物或外力誘導無效
【任務】
當前主線任務：累計獲得1,000,000元財富
任務獎勵：解鎖等級2，開啓新功能模塊
進度：30,000/1,000,000（3%）
界面最下方，有一行小字：
【系統提示：本界面僅宿主可見，無法截圖、錄屏或對外展示。每日首次自然喚醒後自動浮現，持續10分鍾。】
蘇晚清一個字一個字地讀。
讀得很慢。
指尖劃過冰涼的屏幕，那些文字沒有溫度，卻燙在她的視網膜上。
每日上午7點結算。
所以剛才那一個小時，即使達標，也要等到早上七點才能看到入賬。
腦波δ波占比＞20%。
原來有具體的生理指標。系統在監測她的大腦。
合法個人賬戶轉賬，已做稅務合規處理。
這句話稍微緩解了她對“合法性”的恐懼——系統聲稱已處理。雖然不知真假，但至少給了個說法。
累計一百萬，解鎖等級2。
一百萬。這個數字放在昨天，是她不敢想象的深淵。現在……現在似乎有了可能。
如果每天睡足8小時深度睡眠，每天就是8萬。不到十三天。
十三天，一百萬。
她的呼吸急促起來。
目光落在【今日深度睡眠時長：0小時】這一行。
所以從凌晨1點08分到現在，她雖然睡了，但都不是系統認可的“深度睡眠”。那些淺眠、半夢半醒、被鬧鍾打斷的睡眠……都不算錢。
她需要真正的、高質量的、連續的深度睡眠。
而現在是凌晨4點25分。距離早上7點結算，還有2小時35分鍾。
如果現在開始睡，如果能進入深度睡眠，到7點前也許能積累2小時？
那就是兩萬元。
蘇晚清關掉手機屏幕。
房間重新陷入黑暗。
她躺下，拉好被子，調整到一個最舒服的姿勢。
但這次，她睡不着了。
大腦太過興奮，像被注射了腎上腺素。一百萬的可能性、系統的神秘界面、δ波、稅務合規……所有信息在腦海裏旋轉碰撞。
她越是強迫自己放鬆，就越是緊繃。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窗外，天空從墨黑轉向深藍，再轉向灰藍。早班公交的首發車從街上駛過，引擎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
4點50分。
5點20分。
5點50分。
蘇晚清依然睜着眼睛。
焦慮開始滋生。
睡啊，快睡啊。兩小時深度睡眠，就是兩萬元。能買兩天半的藥。能……
越是這麼想，就越清醒。
她終於明白系統那句“刻意誘導無效”的意思——當你太想通過睡眠賺錢時，這份焦慮本身就會摧毀睡眠。
6點30分。
天空泛起魚肚白。
蘇晚清放棄了。
她坐起來，靠在床頭，看着窗外漸漸亮起來的天色。一夜未眠，眼睛幹澀，太陽穴突突地跳。
但奇怪的是，她不覺得累。
一種奇異的、混合着亢奮與不安的能量在身體裏流動。
她重新打開手機。
系統界面還在，倒計時顯示剩餘3分鍾。
她盯着【累計獲得財富：30,000元】那一行。
三萬元。真實的、已經在銀行卡裏的三萬元。
雖然一夜沒睡成深度睡眠，雖然沒能賺到更多，但這三萬元本身，已經改變了某些東西。
它是一根繩索，從懸崖上垂下來。
它是一扇門，在密室裏打開一道縫。
它是冰冷的數字，卻帶來了滾燙的希望。
窗外，第一縷晨光終於刺破雲層，斜斜地照進房間，落在她握着手機的手上。
手機屏幕上的倒計時歸零。
系統界面如潮水般褪去，銀行APP的界面重新浮現。
餘額依然是：30,347.26。
但蘇晚清知道，世界已經不一樣了。
她下床，走到窗邊，推開窗戶。
清晨的空氣清冷，帶着都市特有的灰塵和早點攤的油煙味。街上開始有行人，有學生背着書包，有上班族提着公文包，有環衛工在掃地。
平凡的世界，平凡的早晨。
而她站在這裏，懷揣着一個不平凡的秘密。
手機震了一下。
她低頭看。
一條新短信，來自醫院繳費系統：【溫馨提示：您父親蘇建國的賬戶可續繳醫療費，當前欠費42,358.71元。】
四萬兩千多。
她銀行卡裏有三萬。
還差一萬多。
但沒關系。
蘇晚清關上窗戶，轉身走回房間。她開始換衣服，動作利落。
今天要做的事很多：去醫院繳費，聯系債主，去餐廳辭職，去找個新公寓——一個隔音的、能讓她好好睡覺的公寓。
她要學習睡眠知識，要改善睡眠環境，要讓自己能穩定地進入深度睡眠。
她要賺到那一百萬，要看看等級2會開啓什麼。
她要抓住這根繩索，爬出懸崖。
她要穿過這扇門，走向未知但至少不黑暗的未來。
穿好外套，她最後看了一眼手機。
屏幕上，那條醫院欠費短信和三萬元餘額並排存在。
一邊是冰冷沉重的現實。
一邊是滾燙虛幻的希望。
而她要做的，就是讓後者融化前者。
蘇晚清把手機裝進口袋，拉開門，走進晨光裏。
走廊的聲控燈壞了，但樓梯間的窗戶透進光來。
足夠看清腳下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