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祭灶的日子。工區裏家家戶戶都飄出糖瓜的甜香，趙家的小院裏也不例外。李貴蘭一大早就起來和面，準備祭灶的供品。春杏幫着把灶台擦得鋥亮，曉雷和曉霞忙着貼窗花，紅豔豔的窗花貼在玻璃上，頓時有了年味兒。
"杏兒，來幫娘擺供品。"李貴蘭端着剛蒸好的糖三角從灶房出來。
春杏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把糖三角擺在灶王爺畫像前。糖三角白胖胖的，冒着熱氣，甜香撲鼻。她記得在戲班時，每年祭灶娘都會特意多做幾個糖三角，說是灶王爺吃了甜的，上天才會多說好話。
"娘，"曉雷湊過來，眼巴巴地看着供品，"灶王爺真會吃嗎？"
"當然會。"李貴蘭摸摸他的頭，"等灶王爺吃完了，就輪到你們吃了。"
祭完灶，趙大禾從工區領回了年貨：五斤豬肉、兩只凍雞、一條大鯉魚，還有糖果瓜子。孩子們圍着年貨嘰嘰喳喳，像一群歡快的小麻雀。
"今年咱們過個肥年！"趙大禾樂呵呵地說，"明天爹去鎮上再買些鞭炮。"
臘月二十八，是掃塵的日子。春杏帶着弟弟妹妹大掃除。她頭上包着塊舊布，舉着長掃帚清掃房梁上的蛛網；曉霞負責擦窗戶，小手凍得通紅也不喊冷；曉雷個子小，就蹲在地上擦桌腿。
"姐，你看！"曉雷突然從牆角扒拉出個小布包，"這是啥？"
春杏接過來打開，裏面是幾顆已經發硬的糖塊，用五顏六色的糖紙包着。她愣了一下，想起這是剛來趙家時，趙大禾給她買的水果糖。那時她舍不得吃，偷偷藏了幾顆，後來竟忘了。
"是糖！"曉雲眼尖，拍着小手叫起來。
春杏把糖分給弟弟妹妹，自己也剝開一顆放進嘴裏。糖已經有些變質，帶着一股陳味，可她還是細細地品着。這糖裏，有她剛來時的生疏，也有如今的親密。
年夜飯是一年中最豐盛的一餐。李貴蘭從早上就開始忙活，春杏在一旁打下手。灶房裏熱氣騰騰，炸丸子的香味飄得滿院都是。
"杏兒，把蔥遞給我。"李貴蘭在圍裙上擦擦手，"今年咱們做你愛吃的蔥爆羊肉。"
春杏心裏一暖。她不過是前幾天隨口說了句想吃羊肉，李貴蘭就記在了心裏。
傍晚時分，年夜飯準備好了。八仙桌上擺得滿滿當當：中間是一條紅燒大鯉魚，寓意年年有餘；四周是紅燒肉、炸丸子、蔥爆羊肉、白菜燉豆腐...足足八個菜。
"都洗手吃飯！"趙大禾招呼孩子們。
一家人圍坐在桌前，趙大禾先給每個孩子發了壓歲錢。雖然不多，但都是用紅紙包着的，透着喜慶。
"謝謝爹！"孩子們齊聲道謝。
春杏捏着紅紙包，想起在戲班時，爹娘也會給她壓歲錢。只是那時的紅紙包裏，除了銅錢，還會有一兩件小首飾。如今...
"杏兒，快吃魚。"李貴蘭給她夾了塊魚肚子上的肉，"吃了魚，年年有餘。"
春杏低頭吃魚，魚肉鮮嫩，湯汁濃鬱。可不知怎麼的，她突然想起有一年除夕，戲班在異鄉演出，年夜飯只有一鍋白菜燉粉條。娘把僅有的幾片肉都夾給她，說："杏兒多吃點，來年咱們就能回家過年了。"
"姐，你怎麼哭了？"曉霞小聲問。
春杏這才發現自己流淚了。她慌忙擦掉眼淚："沒事，魚太好吃了。"
趙大禾和李貴蘭對視一眼，都沒說話，只是不停地給春杏夾菜。
吃完飯，一家人圍在炕上守歲。趙大禾拿出新買的撲克牌，教孩子們打"升級"。春杏學得最快，沒一會兒就能和趙大禾對陣了。
"杏兒真聰明。"趙大禾誇道，"比你爹強多了。"
話一出口，趙大禾就意識到說錯了話，氣氛一下子凝固了。春杏低着頭洗牌，手指微微發抖。
李貴蘭趕緊打圓場："來來來，吃瓜子。曉雷，去把娘炒的瓜子端來。"
曉雷蹦跳着去端來瓜子。李貴蘭抓了一大把塞進春杏手裏："多吃點，娘特意多放了鹽，香着呢。"
瓜子確實很香，春杏一顆接一顆地嗑着，心裏的那點傷感慢慢被沖淡了。
快到十二點時，工區裏陸續響起了鞭炮聲。趙大禾也拿出準備好的鞭炮，帶着孩子們到院子裏放。
"捂好耳朵！"趙大禾點燃引線，鞭炮"噼裏啪啦"地響起來，在夜色中炸開一團團火光。
春杏捂着耳朵，看着在火光中歡笑的弟弟妹妹，忽然覺得，這個年雖然和從前不一樣，但也很溫暖。
守歲到半夜，孩子們都困得東倒西歪。李貴蘭把曉雲和曉霖抱到炕上睡下，又給曉霞和曉雷鋪被窩。
"杏兒，你也睡吧。"李貴蘭說，"明天還要早起拜年呢。"
春杏卻搖搖頭："娘，我再坐會兒。"
等弟弟妹妹都睡熟了，春杏輕手輕腳地爬下炕，從箱底取出那件紅棉襖。她把棉襖抱在懷裏，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月色。
工區的燈火大多已經熄滅，只有幾盞路燈還亮着。遠處偶爾傳來零星的鞭炮聲，像是在爲舊年送行。
"爹，娘，"她對着月光輕聲說，"你們在哪裏過年？吃餃子了嗎？"
眼淚無聲地滑落，打溼了懷裏的紅棉襖。她知道，也許這輩子都見不到親生父母了。這個認知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心裏。
"姐？"
身後傳來曉霞的聲音。春杏慌忙擦掉眼淚，把棉襖藏到身後："怎麼醒了？"
"我渴了。"曉霞揉着眼睛，"姐，你哭了嗎？"
"沒有。"春杏勉強笑笑，"姐給你倒水。"
她倒了一碗溫水遞給曉霞。曉霞喝着水，大眼睛卻一直盯着春杏看。
"姐，"曉霞突然說，"你別難過。以後每年過年，我們都陪你。"
春杏的眼淚又涌了上來。她把曉霞摟進懷裏，輕聲說："好，以後每年過年，咱們都在一起。"
正月初一一大早，春杏就被鞭炮聲吵醒了。李貴蘭已經煮好了餃子，正往碗裏盛。
"快起來吃餃子，"李貴蘭笑着說，"娘在餃子裏包了糖塊，看誰能吃到。"
孩子們一聽，都爭先恐後地爬起來。春杏咬了一口餃子，甜甜的糖汁流進嘴裏。她吃到了糖餃。
"杏兒吃到糖餃了！"曉雷叫道，"今年姐一定最甜！"
春杏看着碗裏白胖胖的餃子，又看看圍在桌前的家人，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團圓不一定要有血緣，真心相待的人在一起，就是團圓。
這個年，是她失去親生父母後的第一個年，也是她在趙家的第一個團圓年。有淚水，也有歡笑；有思念，也有溫暖。但無論如何，她不再是孤單一人。
窗外，朝陽初升，新的一年開始了。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