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南部。
伊洛瓦底江邊畔的公路上。
熾熱的空氣像是要把人的肺都糊住。
左青風搭在方向盤上的左手在滴血。
一滴,一滴,落在離合器那邊。
鑰匙是從一個司機手裏搶過來的,代價是掌心被劃開的一道口子。
很深,能看見淡粉色的肉。
他不覺得疼。
或者說,麻木了。
副駕駛的電話在瘋狂地震動,一聲接着一聲,像催命的符。
那不是他的手機。
他也不敢拿起來嚐試解鎖。
工業園區已經或許早已變成了屠宰場。
到處都是喊叫,到處都是棍棒,到處都是血。
他親眼看見四個端着槍的本地人,在換彈期間,被幾十個紅了眼的同胞活活打死了。
他從那個叫“孟嘎橡膠產業園”的地獄裏逃了出來,搶了這輛破舊的密閉廂式貨車。
好在和緬甸的大多數車不同,這是輛左舵車。
他當時只想活。
可他現在,只想回家。
來了一年多,緬甸的文字,他大致是看得懂的。
中控台上貼着一張全新的進貨單——中、緬雙文。
“KN95口罩”、“蓮花清瘟”、“阿莫西林”、“布洛芬”。
他忽然明白了。
這些藥,是他們不知通過什麼手段弄來的,準備發往別處換取錢財的。
他想起新來的人說過,國內的疫情越發嚴重。
雲南邊境,疫情把國門變成了一道幾百裏的鐵壁。
高聳的鐵絲網,上面掛着一圈又一圈的電鏈。
每隔幾十米,就有一個穿着迷彩服的民兵,手裏攥着冰冷的甩棍。
回家的路,是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他本該在大學畢業後,談一場戀愛,考幾個證書,然後找一份不好不壞的工作。
而不是在這裏,和一個叫“電信詐騙”的魔鬼賽跑。
一個“朋友”的電話,一張免費的機票,就把他騙來了這裏。
家裏給的八千塊旅遊費,成了他踏入地獄的門票。
他以爲自己是來淘金的,沒想到是來賣命的。
好在,大二那年閒着沒事,他考了個駕照。
這成了他現在唯一的救命稻草。
園區裏,幾個走得近的人都走散了。
車上,只剩下他一個。
快點,再快點。
左青風的喉嚨裏發出野獸一樣的嘶吼,腳下的油門已經踩到了底。
仰光馬上到了。
聽說那裏有華夏的大使館。
紅色的國旗,是這片絕望土地上唯一的光。
到了那裏,自己這條命,就算保住了。
左青風根本沒有意識到小國家的人,開車不看路。
忽然。
一輛老式的豐田紅杉皮卡,從看不清情況的路口,瘋了一樣竄了出來。
像一顆脫膛的炮彈。
左青風的瞳孔瞬間縮成了一個針尖。
他想打方向。
來不及了。
“砰——!”
世界,在那一刻靜止了。
然後,是濃濃的汽油味。
幾秒後,火焰像一條巨龍,吞噬了兩輛車,也吞噬了他所有的希望。
在意識墜入黑暗的最後一秒。
他的視線,落在了副駕駛的座位上。
那裏有一個小小的生日蛋糕,已經被撞得稀爛。
旁邊散落着一堆東西。
康師傅的紅燒牛肉面。
壓縮餅幹。
德芙巧克力。
還有兩包新買的軟玉溪,一個紅色的一次性打火機。
一副金絲眼鏡,還有碎掉一邊的鏡片。
兩罐冰紅牛,瓶身上還掛着水珠。
應該是用刀子劃傷自己的那人留下的。
可惜,本該吃蛋糕的日子,他被自己用半截磚頭打死了。
左青風意識逐漸模糊。
爸媽,我怕是回不去了,對不起。
……
意識像沉在深海裏的石頭,被無盡的黑暗包裹着。
左青風卻詭異地感覺自己還活着。
他能聽見聲音。
屋外,有人在壓着嗓子說話,像怕驚擾了什麼。
“頭,青風這小子怕是不行了。”
一個粗糲的男聲響起,帶着一絲不耐煩。
“已經昏睡三天了,燒得跟個炭似的,嘴裏盡說些胡話,別打我、藥品什麼的……”
“咱們的差事要緊,到寧古塔就剩下不到一個月的路程了。“
“再耽擱下去,到了那邊,咱們怕是不好交代。”
“要不……咱們先走吧,讓六哥留下照顧他?”
短暫的沉默後,另一個更沉穩的聲音響了起來。
“都給我住嘴。”
“他爹左大柱是怎麼死的,在座的有一個算一個,誰不是吃了他的人血饅頭?”
這話一出,屋外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那聲音壓得更低。
“那是他家最後一根獨苗。”
“做人做事,都他娘的給自己積點德。”
“雪已經化了,咱們再等兩天,就兩天。”
“前面不遠就是吉林烏拉爾,也算咱們這些同僚給老左一個交代。”
“是死是活,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後天一早,動身。”
外面的聲音消失了。
左青風卻感覺自己的靈魂被一柄巨錘狠狠砸中。
爹?左大柱?
寧古塔?吉林烏拉爾?
這些人……吃了他父親的人血饅頭?
他想睜開眼,眼皮卻重如泰山。
喉嚨裏像被灌滿了滾燙的沙子,發不出任何聲音。
無邊的黑暗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條自車底竄出的火龍。
緊接着,一個毫無感情的、像是用無數金屬摩擦聲合成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
【檢測到宿主滿足條件】
【囚徒押送系統,綁定成功。】
【新手禮包已發放至系統空間,宿主可隨時開啓。】
【商城(1級)已開啓,可購買部分物品。】
【更多功能,請宿主自行摸索。】
系統?
左青風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詞匯。
一股龐雜的記憶洪流,便如決堤的洪水,轟然沖進了他的腦海!
那不是看電影,那是酷刑。
每一幀畫面,都帶着原主的情緒。
他看到了一個同樣叫左青風的少年,皮膚白皙,眼神清澈。
他看到了京城洛陽的繁華,看到了大理寺衙門的威嚴。
也看到了一個叫左大柱的男人。
那是他的父親,最後一次押送犯人到嶺南,回來的只是二十兩陣亡撫恤金。
然後,他接替了父親的位置。
第一次,押送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