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十周年結婚紀念日當天,女兒厲聲拒絕了我想補拍一組婚紗照的請求。
氣氛一下子降到冰點。
老公正準備調節氛圍,女兒卻直接摔筷子進了臥室。
我無措地看向老公,他卻嘆了口氣。
“不拍就不拍吧。”
也搖着頭離開。
獨留我在桌子上渾身冰冷。
夜晚,我木然地用冷水刷洗着油膩的碗筷,女兒忽然從房間出來,握住我的手。
“媽,婚紗照別拍了。”
她低聲嗚咽。
“我爸出軌了。”
1.
手裏的碗摔進洗手池。
綿密的泡沫濺到我的臉上,冷冰冰。
我幹笑一聲,試圖掙開女兒攥得我生疼的手臂。
“你這孩子,亂說什麼......”
“雙十一那天我爸下單了你一直想要的護手膜,對吧?”
女兒紅着眼打斷了我的話,也打斷了我的思路。
我只得茫然地點頭。
天氣越來越冷,我的手常年洗碗拖地,早已被水泡得皸裂起皮。
那天躺在床上,我就隨口提了一句。
老公什麼都沒說,轉頭卻見他悄無聲息地在手機上下單了一款手膜。
那價格還不便宜,我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感動。
我當時還高興地把這件事分享給了女兒。
現在,女兒苦笑了一聲,輕飄飄道:
“那是他給小三買的。”
我一愣,就見女兒舉起手機。
裏面赫然是一條朋友圈截圖,老公下單的那款手膜被一雙女人的手捧着,就連隨機的贈品都一樣。
【原來不用做飯也可以被心疼~】
指尖一點一點變冷,我剛想辯解也許手膜只是巧合,
女兒早就預料到一樣地繼續道:
“你再看看她手上的戒指。”
女人左手的無名指上有一枚漂亮的鑽戒,款式無比眼熟。
我仔細一看,血液倒流。
她手上的,和我老公現在戴的,是一對。
前不久,老公沈方宇突然說婚戒找不到了。
因爲是定制款,復刻需要時間,他便臨時買了一個戒指戴在手上。
他還特地向我解釋:
“戴戒指是爲了證明我已婚,這樣我出門在外,你才能放心。”
我一面覺得老夫老妻說這種話,叫人害羞,一面又覺得心裏甜蜜,我沒嫁錯人。
我開始有些站不穩,大腦一片空白。
女兒垂下頭,在手機上點了點,一陣鈴聲響起。
過了許久,那邊響起沈方宇的聲音。
“小雨?怎麼了?”
女兒看着我。
“爸,怎麼不開視頻啊?”
沈方宇沉默片刻,道:
“爸爸在公司加班,不太方便,有什麼事嗎?”
下一秒,一道女聲響起。
只有短短兩個字:“誰啊?”
我立刻愣在當場。
那個聲音,我絕對不會聽錯。
我曾從一群不正經的街頭混混手中把她救下,和她好了二十多年。
認識她的時間比認識沈方宇還久。
那正是我揚言這輩子都不需要男人的閨蜜,陳如月。
2.
電話很快掛斷。
我終於失去了所有力氣,癱倒在地。
“媽!”
女兒慌亂地過來攙扶我。
我顫抖着嘴唇看向女兒,問了句:
“爲什麼?”
十年熱戀,二十年婚姻,三十年的感情。
在這個男人已經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的時候,
爲什麼要讓我知道這些?
女兒咬着嘴唇,顫聲道:
“媽,因爲我心疼你。”
“他跟那個女人去度假村旅遊的時候,你在家裏給他熨下周上班要穿的衣服。”
“他和女人去吃燭光晚餐的時候,你守着一桌子冷掉的菜等他。”
“現在你大冬天地洗碗拖地,他一句加班就跑去和小三幽會。”
女兒的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墜,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媽,我不是沒有猶豫過,我也試過裝傻,因爲我知道你有多愛我爸。”
“可是你商量着要去補拍婚紗照的時候,你知道他在做什麼嗎?”
那時候的我滿腦子都是對婚紗照的憧憬,沒怎麼注意過沈方宇。
“我從他身後經過時,看到他給另一個女人發消息。”
“他跟她說,只有她才配爲他穿婚紗。”
我仿佛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渾身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當年爲了和沈方宇結婚,我不顧家人反對匆匆領了證,連婚紗照都來不及拍。
那時他的眼睛和兩個紅本本一樣紅。
“汐然,我向你保證,等我有錢了,我一定會帶你拍一組最完美的婚紗照,你配得上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婚紗!”
因爲他這一句話,我跑去懇求父親,投資了沈方宇的初創公司。
事業漸漸步入正軌,可五周年、十周年、十五周年,我卻再也沒有等來那組婚紗照。
每年他都借口時機不合適,各種推脫。
原來不是時機不合適。
而是在他心裏,我根本“不配”。
女兒看着我,一字一句,恨道:
“媽,我替你不值。”
“再瞞下去,我會連我自己一起痛恨!”
我麻木地轉動眼珠。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
女兒吸了吸鼻子。
“開學典禮那天,我看到了一份入學報道。”
“父親和職業那一欄,跟我爸一模一樣,母親那一欄,是陳阿姨。”
“我追過去看,發現那個女孩和我一樣大,長得很像爸爸。”
我啞然失聲。
我那個老閨蜜,每當被問起人生大事,她只是瀟灑地擺擺手。
“我是絕對不會結婚去給男方當保姆的,除非我找到一個願意給我當保姆的。”
當時我不甚贊同,笑着問:
“你又要男人給你掙錢養家,又要給你洗衣做飯,這得是愛你愛得死去活來才可能吧。”
陳如月笑了笑,卻沒說什麼。
可現在看呢?我的女兒小雨今年十六歲,是一名準高一新生。
也就是說,我的閨蜜和我的老公背着我至少苟且了十七年。
十七年!
他們甚至瞞着我有一個家。
一陣強烈的生理性反胃讓我止不住地幹嘔。
女兒端來一杯熱水,我雙手發顫地握住。
剛剛好的溫度卻燙得我眼眶發酸。
我六神無主地抬頭,第一次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我甚至不知道第一時間該去質問誰。
手機屏幕亮起,是沈方宇發來的信息。
【老婆,明天公司出差,我給你和女兒定了遊樂園的票,你們一起去放鬆一下。】
【你也辛苦很久了,好好給自己放個假。】
女兒冷漠地看着那兩條短信,聲音在一片漆黑中冰冷。
“媽,我檢查我爸手機的時候看到了,他們會在明天拍婚紗照。”
“他是想支開我們。”
女兒溫柔地拭去我臉上的淚水。
“既然是拍婚紗照,你這個原配當然也要漂漂亮亮地出席。”
3.
我徹夜未眠,睜着一雙眼睛到了天亮。
女兒見到我眼下的烏青,什麼都沒說,只是把我拉到她的化妝桌前。
“媽,你信我,我給你化的妝指定比他們影樓的流水線妝好看一百倍!”
女兒說到做到。
看着鏡子裏那個溫婉的女人,我只覺得陌生。
我覺得這個妝有些濃,覺得這個發型有些誇張。
我覺得這一切放在我身上都很突兀,不合適。
女兒卻看着我,突然變得哽咽。
“媽,你知道嗎,這個妝容,是我復刻你結婚前的照片。”
“媽,這才是你。”
她一邊在手上給我塗玫瑰味的護手霜,一邊哭着說。
“你之前和我說,你拍短視頻總喜歡把美顏拉到最滿,因爲那才能遮住你的皺紋。”
“可是媽,你本來就很美。”
“在我眼裏,你永遠配得上任何人。”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曾幾何時,我也是畫着精致的妝容,穿着漂亮短裙,充滿活力的女孩。
我也嬌慣地對我的父母說過,我才不會爲了男人失去自我,如果結了婚就不能再漂漂亮亮的,那我就永遠不結婚這種話。
良久,我伸出手,揉了揉女兒烏黑的發。
是啊,我本來就配得上任何人。
沈方宇現在的成就源於我,他的一日三餐、生活起居也都是我在照顧。
沒有我,他什麼也不是。
他才是那個配不上我的人。
在這片沉默中,我竟難得平靜了下來。
難過、怨恨仿佛都不復存在。
我笑起來,握住女兒的手。
“走,媽帶你去討說法。”
4.
路上,沈方宇發來短信。
【老婆,你們到了嗎?】
面對他的試探,我面無表情地回復,又從網上找來一張遊樂園的照片發了過去。
然後和女兒對視一眼,戴上帽子,進了影樓。
攝像機前,沈方宇正摟着陳如月甜蜜親吻。
她身上穿着的,正是我前幾天和沈方宇念叨過的婚紗款式。
當時他只是瞥了一眼,便不贊同道:
“汐然,你也不是小年輕了,這種款式早就不適合你了。”
“再說了,這種挺貴的。”
我抿抿唇,撇開目光。
卻見到婆婆正喜笑顏開地給一個小姑娘整理發型。
那個姑娘和沈方宇七分相似,應該就是“另一個家”的結晶。
兩人和諧的畫面刺痛了我的眼。
婆婆因爲小雨不是男孩子,對我和孩子從來沒什麼好臉色。
如今面對小三的孩子,她卻這麼體貼關心。
小姑娘更是從頭到腳的名牌奢侈品。
可沈方宇教育小雨時,明明強調的是孩子不能慣,吃穿用度都要節儉。
因爲教育理念的沖突,我和沈方宇有過不止一次矛盾。
女兒看在眼裏,拉着我的手說:
“媽媽,我不需要穿這麼好的,我身上這件也很暖和的,你們不要吵架好不好?”
我看着女兒全身上下不超過兩百的衣服。
看着女兒小心翼翼的眼神,最終以退讓結束了這場爭執。
於是到了女兒生日那天,我想着給女兒好好辦一場生日宴作爲補償。
專門托人定制了三層的蛋糕,還邀請了女兒全班同學。
女兒驚喜的表情沒有維持三秒。
沈方宇冷不丁問出聲:
“誰讓你們搞這些的?”
“我不是說了不許鋪張浪費嗎?你這麼慣孩子,你想毀了她嗎?”
他把我精心爲女兒準備的生日宴砸了個粉碎。
女兒站在同學刺骨的目光中,臉色慘白。
手上一痛,我下意識低頭,見女兒同樣緊緊盯着小姑娘身上的漂亮衣服。
心中的酸楚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
我忽然意識到,當我的女兒勸我去和她的爸爸分開時,
她也要接受她是一個不被爸爸愛的孩子。
一陣歡呼從旁邊傳來。
他們已經拍好婚紗照,在攝影師的建議下,換了新衣服準備拍全家福。
一家人站在背景前,滿臉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再也忍不住,快門按下的瞬間,一腳踏上攝影場地。
摘掉帽子,在沈方宇驟變臉色中,冷笑道。
“拍婚紗照不邀請我這個原配,不合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