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二年三月，新野。
劉備軍府內，諸葛亮站在簡陋的廳堂中央，環視着在座的衆人。這是他“出山”後的第三天，劉備召集了麾下所有重要將領謀士，正式介紹這位新得的軍師。
關羽端坐左首，丹鳳眼微眯，捋着長髯，審視着這位年僅二十七歲的書生。張飛站在劉備身後，抱臂而立，顯然對這個“三顧才請來”的軍師仍持保留態度。趙雲侍立一旁，面色平靜。簡雍、孫乾、糜竺等文吏分坐兩側。
“諸位，”劉備起身，聲音洪亮，“這位便是襄陽名士、水鏡先生所稱‘臥龍’的諸葛孔明先生。從今日起，孔明爲我軍師，總理軍政事務，諸將需聽其調遣。”
廳內一陣低語。關羽緩緩開口：“大哥，軍師之職，關系全軍生死。孔明先生雖有名望，然年少未經戰陣，恐難服衆。”
這話說得客氣，但質疑之意明顯。張飛幹脆哼了一聲：“軍師？俺看就是個白面書生！曹操大軍壓境時，能提劍上馬否？”
“三弟！”劉備皺眉。
諸葛亮卻微微一笑，從容不迫地走到廳堂中央懸掛的地圖前——這是他昨日連夜繪制的荊襄局勢圖，比當前任何地圖都詳實精確。
“關將軍所言極是，亮確未經戰陣。”他先承認，隨後話鋒一轉，“然戰陣之道，非唯勇力。項羽力能扛鼎，終敗於垓下；韓信胯下受辱，卻助高祖定天下。爲將者，勇也；爲帥者，謀也。”
他手指地圖：“今我軍駐新野，北有曹操虎視，南有劉表疑忌，兵不過三千，將不過十員，地不過一縣。若只知勇戰，不出一年，必爲曹軍所滅。”
張飛瞪眼：“那你說咋辦？”
“容亮先問諸位幾個問題。”諸葛亮轉向衆人，“曹操何時會南征荊州？”
關羽沉吟：“曹操方破袁紹，北方未定，年內當無力南下。”
“非也。”諸葛亮搖頭，“曹操用兵，最善乘勢。今袁氏雖未全滅，但其勢已衰。以亮之見，最遲明年秋，曹操必舉大軍南下。”
“何以見得？”簡雍問道。
“三日前，許都細作來報，曹操已令於禁、樂進操練水軍於汝南；又命荀彧籌備糧草，號稱伐烏桓，然烏桓在北方，何以在汝南練水軍？”諸葛亮從袖中取出一卷簡報，“此乃亮在隆中時所設情報網傳來的消息，請將軍過目。”
劉備接過細看，面色凝重。情報詳細列出了曹軍的調動、糧草儲備、將領任命，甚至預測了可能的進軍路線。
廳內衆人面面相覷。這些情報，連劉備在許都的舊部都未能提供如此詳實。
諸葛亮繼續道：“若曹軍南下，以劉表之病體、蔡瑁之無能，荊州必不能守。屆時，我軍將首當其沖。故當務之急，非練兵守城，而是謀劃退路與進路。”
“退路？”張飛不解，“軍師剛來就言退？”
“知進知退，方爲智者。”諸葛亮走到地圖另一側，“退路有三：其一，南撤江陵，然江陵爲荊州重鎮，蔡瑁必不容我；其二，東投孫權，然江東基業已成，我去只能爲客將；其三……”
他手指地圖上一點：“取江夏。”
“江夏？”劉備皺眉，“江夏太守黃祖雖與蔡瑁不睦，但終究是劉表舊部，豈會讓城於我？”
諸葛亮笑了，那笑容中有着超越年齡的老謀深算：“黃祖鎮守江夏多年，與江東孫氏血戰數次，損兵折將，早生倦意。更兼其人剛愎自用，部下多有不滿。我已查明，江夏都尉蘇飛，暗中與江東有聯絡，有意獻城。”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此事當真？”關羽霍然起身。
“十日前，蘇飛心腹至襄陽采購軍械，與江東密使在醉仙樓密會，恰被亮之友人聽聞。”諸葛亮說得輕描淡寫，實際上，這個“友人”是他多年前布下的一枚暗棋，“蘇飛不滿黃祖久矣，欲投孫權而恐不被重用。若我軍能許以高位，承諾保全其部衆家小，江夏唾手可得。”
劉備眼中精光閃爍：“孔明已有謀劃？”
“正是。”諸葛亮從袖中取出一卷絹帛，展開，“取江夏需三步：第一步，遣一能言善辯之士，密會蘇飛，陳說利害；第二步，我軍佯裝北上抗曹，途經江夏時，蘇飛開城迎入；第三步，控制江夏後，迅速收編黃祖舊部，安撫民心。”
他頓了頓：“此事需速決，遲則生變。因據情報，孫權已命周瑜籌備兵馬，秋後必攻江夏復仇。若江夏落入孫權之手，我軍將失立足之地。”
廳內一片寂靜。這個計劃大膽而縝密，完全不像一個隱居多年的書生所能想出。
關羽凝視諸葛亮良久，緩緩抱拳：“軍師深謀遠慮，關某佩服。”
張飛撓撓頭，雖還有些不服，但也不再多言。
劉備拍案而起：“就依軍師之策！何人爲使？”
“亮薦一人，”諸葛亮目光掃過衆人，“子龍將軍。”
趙雲一怔，出列抱拳：“雲願往，然恐口才不足……”
“子龍將軍忠勇兼備，更兼沉穩持重，蘇飛此類人，最重信義，將軍往之，正合其意。”諸葛亮走到趙雲面前，遞過一封密信，“此信中有三句話，將軍只需記住：第一，劉皇叔必取荊州，此乃天命；第二，皇叔待士以誠，必不負蘇將軍；第三，若助皇叔取江夏，將軍可爲江夏太守，世代鎮守。”
趙雲鄭重接過：“雲必不辱命。”
“三日內出發。”諸葛亮又轉向關羽，“關將軍需整頓兵馬，五日後，佯裝北上抗曹，行軍宜緩，每日三十裏即可，至江夏城下，正好是第十日午時。”
“遵命。”關羽抱拳。
“張將軍。”諸葛亮看向張飛。
“在！”張飛下意識應道。
“將軍領五百精兵，扮作商隊，三日後分批潛入江夏城內，聯絡城中我軍細作。待子龍說動蘇飛，將軍便控制城門，接應大軍。”
張飛眼睛一亮——這種任務正合他意：“軍師放心，俺定辦得妥妥的！”
諸葛亮又一一分配任務：簡雍負責籌備糧草，孫乾制造輿論，糜竺籌措軍資。條理清晰，分工明確，仿佛早已謀劃多時。
最後，他對劉備道：“將軍，您需修書一封予劉表，言曹操將南侵，我軍願爲先鋒北上抗曹，請調江夏爲屯兵之所。此信需在子龍抵達江夏前送到襄陽。”
“劉表會信？”劉備問。
“劉表多疑，但更懼曹操。”諸葛亮分析，“且蔡瑁必會反對，二人相爭，反而會更快批準——蔡瑁不願我軍在襄陽附近，巴不得我們遠駐江夏。”
劉備撫掌大笑：“孔明真乃神人也！”
會議結束，衆人領命而去。關羽走在最後，忽然轉身：“軍師，關某有一問。”
“將軍請講。”
“這些謀劃，軍師是何時所想？”關羽目光如電，“三顧茅廬時，還是更早？”
諸葛亮微笑：“在隆中十年，亮每日所思，無非天下大勢。荊州地理、人物、軍情，早已爛熟於心。至於具體謀劃，則是見將軍後方成。”
這話半真半假。真實情況是，這些謀劃中許多細節，都來自他“夢中”二十年的經驗——他知道蘇飛後來確實投降了孫權，知道黃祖何時被殺，知道江夏的城防弱點。只是這一次，他要搶先一步。
關羽深深看了他一眼，抱拳離去。
衆人散後，劉備留下諸葛亮，二人對坐飲茶。
“孔明，今日方知，得你如得十萬精兵。”劉備感慨。
“將軍過譽。”諸葛亮爲劉備斟茶，“然此僅第一步。得江夏後，需速圖荊南四郡——長沙、零陵、桂陽、武陵。此四郡地廣人稀，劉表控制薄弱，可取之以爲根基。”
“四郡太守皆劉表所任，豈肯歸附？”
“長沙太守韓玄，性疑忌，部下多有不滿，其將黃忠，勇冠三軍卻不得重用，可圖之；零陵劉度，庸碌之輩，其子劉賢好謀，可說降；桂陽趙範，牆頭之草，見勢必歸；武陵金旋，孤守無援，大軍壓境即降。”
諸葛亮如數家珍，將四郡情況娓娓道來。這些都是他前世親身經歷或仔細研究過的——第一次取荊南四郡時，費了不少周折，這一次，他要精準快速。
劉備聽得目瞪口呆：“孔明如何對這些偏遠郡縣了如指掌？”
“天下山川人物，俱在亮胸中。”諸葛亮說得平淡，心中卻想：這些是我二十年丞相生涯中，反復研究過無數次的。
“得荊南後，”他繼續道，“需做三件事：第一，屯田養民，積蓄糧草；第二，招募人才，尤其是荊襄才俊；第三，改良軍械，訓練新軍。”
他從袖中又取出一卷圖紙：“此乃亮所設計之連弩，一發十矢，威力驚人，已命工匠試制；另有改良鎧甲方案，可增防護而減重量；還有新式攻城器械圖樣……”
劉備接過圖紙，越看越驚。這些設計精妙絕倫，遠超當代工藝。
“孔明真乃天賜我也！”他激動得手微微發抖。
諸葛亮卻平靜如常：“將軍，此皆小術。真正大計，在人心，在制度。我軍欲成大事，需有與曹操、孫權不同之道。”
“何道？”
“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行霸道；孫權據險守城，行守道；我軍當行仁道，但非空談仁義。”諸葛亮目光深遠，“需建立一套制度：軍中，賞罰分明，不論親疏；地方，輕徭薄賦，抑制豪強；用人，唯才是舉，不拘門第；治民，興教化，修水利，勸農桑。”
他頓了頓：“更重要的，需讓百姓知道，我軍不爲一家一姓之天下，而爲萬民之天下。此志，需從今日始，貫徹始終。”
劉備肅然：“備雖愚鈍，願與孔明共行此道。”
“如此，漢室可興，天下可安。”諸葛亮舉杯。
二人對飲。茶已涼，但劉備心中火熱。
諸葛亮望向窗外，新野小城街道上，百姓往來，市井喧囂。這些人中，有多少會在未來的戰亂中喪生？有多少家庭會破碎？
這一世，他要改變這一切。
不僅要贏得天下，更要建立一個真正長久太平的世道。
“將軍，亮還有一請。”他忽然道。
“孔明但說無妨。”
“請將軍允許，在新野設一學堂，不論貧富子弟，皆可入學讀書。教材由亮親自編寫，除經史子集外，另加算學、地理、農工、醫藥諸科。”
劉備一愣：“這……有何用？”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諸葛亮眼神堅定，“今日之童子，乃明日治國之才。曹操重權術，孫權重門第，我軍當重教化。此乃根本大計。”
劉備雖不完全理解，但基於對諸葛亮的信任，仍點頭應允：“便依孔明。”
“謝將軍。”諸葛亮深深一揖。
他知道，這個決定在當下看來或許無關緊要，但二十年後、三十年後，當第一批學子成長起來，他們將是一股改變時代的力量。
而這，才是真正的“隆中對”——不僅是對疆土的規劃，更是對文明的重塑。
夜幕降臨，諸葛亮回到劉備爲他安排的住所。書童清風已點起油燈，案幾上堆滿了竹簡——都是他要求收集的荊州戶籍、田畝、錢糧數據。
“先生，您真要辦學堂？”清風一邊研墨一邊問，“好多人都說，亂世之中，讀書無用，不如習武。”
“亂世最需讀書。”諸葛亮提筆開始批閱文書，“不讀書，不知是非；不知是非，縱有武力，不過爲虎作倀。我要培養的，是既明事理、又有才能的人。”
他筆下不停，同時分心二用：“清風，明日你去市集，尋幾個聰慧的貧家童子，不論男女，問他們可願入學。學費全免，還供每日一餐。”
“女孩也收？”清風驚訝。
“女子若聰慧，爲何不能讀書？”諸葛亮頭也不抬，“我母親便精通文史，我妻月英更是工械奇才。天下有一半人口是女子，豈能棄之不用？”
清風似懂非懂地點頭。
夜深了，諸葛亮仍在燈下工作。他制定了新野三個月發展計劃、江夏接管方案、荊南四郡攻略、人才招募名單、學堂建設規劃……
油燈添了三次油，窗外傳來雞鳴。
清風伏在案邊睡着了。諸葛亮起身，爲他披上外衣，自己走到窗前。
東方既白，新的一天開始了。
這是他重生的第四天，一切才剛剛起步。前路漫長，但他心中充滿前所未有的信心與力量。
這一次，他不會讓五丈原的秋風吹滅那盞燈。
這一次，他要讓季漢的旗幟，真正飄揚在天下。
晨光中，諸葛亮的背影挺拔如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