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與澗進浴室洗澡。
熱水沖刷下來,她看着鏡子裏那個面色潮紅的自己,感到一陣陌生的慌亂。
她無語地閉了閉眼。
潮落後,污漬是要清洗的。
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過去。
現在醒來,只覺得一切都不真實。
床頭櫃上的手機震動起來,屏幕亮起,是一條交易成功的提示信息,她掛在交易平台的遊戲裝備被人拍下了。
祝與澗甩甩頭,強迫自己從那種莫名的怔忡中抽離。
她的那台筆記本電腦是祝椏早年給她買的輕薄本,性能早就跟不上她代打遊戲的需求,平時處理這類交易或者需要高性能的任務,她都得去網吧。
走到窗邊拉開一點窗簾,外面天色陰沉,正淅淅瀝瀝地下着雨。
她從玄關處拿了把透明的長柄雨傘,戴上一個灰色冷帽就出了門。
一身淺灰,貼身針織衫順着腰線收出輕緩的弧,袖管貼着手腕向下,裹到手心。
底下的闊腿褲墜着垂順,抽繩都晃着鬆懶。
斜挎的黑包垂在胯側。
雨不算很大,但很密。
小區路面溼滑,積水處映着灰白的天光。
祝與澗撐着傘,往小區外的網吧走去。
腦子裏還在盤算着這筆交易能到手多少,扣除平台手續費,應該能支撐奶奶下一階段的一部分藥費。
走到一半,她下意識地想掏出手機看看具體金額,手剛伸進口袋,動作卻是一頓,口袋空了。
心裏咯噔一下。
她停下腳步,皺眉回想。
出門時好像順手把手機塞在褲兜裏了,難道是口袋太淺,掉出來了?
她轉身,沿着來路低頭尋找。
沒走幾步,就在一個淺淺的水窪裏看到了她那部屏幕已經暗下去的舊手機。
它靜靜地躺在積水裏。
祝與澗走過去,蹲下去伸出兩根手指,捏着手機邊緣把它從水窪裏拎了起來。
她看着滴滴答答淌着水的老員工,沉默了兩秒,面無表情地說,“……真會挑地方。”
沒了手機,她還怎麼登遊戲?
她半蹲在積着溼冷潮氣路邊。
左手蜷着攏住那柄透明傘的骨杆,圈在一片灰調的陰影裏。
右手拎着手機,腕骨壓在蜷起的膝蓋上,搖晃着手機裏的水,肩背跟着沉下去,整個人都浸在溼冷的頹唐裏。
雨水順着傘沿滴滴答答,祝與澗覺得最近真是倒黴透頂。
手機報廢,待會兒還得去上班,應付那個看她不順眼的傻逼部門總監。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
……
祝與澗站在季皆桑公寓的門口,收起滴水的雨傘,靠在牆邊。
將拇指按在指紋鎖上,門開了。
室內光線昏暗,窗簾緊閉,只有幾縷天光從縫隙滲入。
一股淡淡的香氣,情欲的靡靡之味。
祝與澗彎腰,正準備換上自己常穿的那雙拖鞋,動作頓了一下。
碰撞聲?
主臥門後傳了出來。
她愣住了,保持着半彎腰的姿勢,一時沒反應過來。
季皆桑?
帶回家玩?不怕?
隨即,她想起幾個月前那場奪去季皆桑父母生命的車禍。
葬禮上,季皆桑一滴眼淚也沒掉,只是安靜得可怕。
晚上守靈時,她靠在祝與澗懷裏,把玩着祝與澗的手指。
“與澗,我沒覺得多傷心。”季皆桑當時說,空洞地望着她父母的微笑,“甚至覺得……解脫了。他們管我太嚴了,嚴得我喘不過氣。可現在……好像也沒多快樂,就是……累。”
束縛消失了,那些被壓抑不甚明了的東西,便尋了出口。
她有性癮。
祝與澗直起身,徑直走向書房,打算用季皆桑的電腦嚐試導出手機數據。
經過主臥時,她目不斜視。
然而,那扇門並未關嚴,留下了一條縫隙。
她的身影一閃而過。
臥室內,季皆桑的臉深深埋在枕頭裏,悶悶地哼叫着。
她身後正向後撩着頭發的於將九,恰好看到她。
眯着的眼睛微微睜開一線,穿過門縫,落在了祝與澗那過分漂亮的側臉上。
動作不停,漠不關心。
垂下眼,看着季皆桑。
祝與澗對此一無所知。
她走進書房,關上門。
書房整潔得過分,帶着季皆桑特有的冷漠。
她打開電腦,熟練地操作起來,試圖連接那台泡了水的手機。
數據恢復的過程並不順利,老舊手機的接口似乎也出了問題。
祝與澗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左手腕傳來輕微的酸痛感。
“嘖。”她低聲咂了下嘴,煩躁像細小的藤蔓悄悄纏繞上來。
今天真是,諸事不順。
門外,主臥內的聲響不知何時已經停歇。
過了一會兒,書房門被輕輕推開。
季皆桑穿着鬆垮的睡衣,頭發凌亂,臉上帶着情潮褪去後的疲憊。
她看着祝與澗,眼神沒什麼焦點。
“你來了?”季皆桑問,聲音有些啞。
“手機掉水坑了。”祝與澗指了指桌上的屍體,“借你電腦導數據。”
季皆桑“哦”了一聲,走過來,靠在書桌邊,視線落在祝與澗紅腫未消的嘴唇和脖頸上若隱若現的紅痕。
“你……”季皆桑頓了頓,“和男人睡了?”
祝與澗操作鼠標的手停都沒停。
“沒睡。”她說,“但是啃了。”
季皆桑沉默了一會兒,看着窗外淅瀝的雨。
“他還在裏面,不肯走,好討厭。”她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祝與澗抬眼看了她一下:“嗯。”
“他技術還行,比以前任何一個男人都要好。”季皆桑補充道,“就是話有點多。”
“是麼。”祝與澗重新看向屏幕,敲了幾下鍵盤,“我對他的技術沒興趣。”
無言。
她們的關系就是這樣,不需要過多的言語,不需要過多的情感交流,卻能奇異地理解彼此某種狀態。
過了好一會兒,季皆桑才開口,聲音很輕:“與澗,我好像……還是感覺不到。”
感覺不到悲傷,也感覺不到快樂。
隔着層霧在看這個世界,情緒都變得薄薄的,淡淡的。
祝與澗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側頭看向她。
季皆桑也正看着她,沉默地站在那裏,一遍遍地撞擊思緒的牆,徒勞無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