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半，西安的深秋已經浸透着刺骨的涼意，天鵝堡兩旁的法桐樹葉子被風卷得簌簌響，偶爾有幾片枯黃的葉子打着旋兒落在中介門店的玻璃門上。我正埋着頭，一筆一劃地在值班台賬上填“夜間帶看記錄”，字跡必須工整——這是我做中介三年來的習慣，連標點符號的位置都得對着格子線校準。桌角放着一杯涼透的白開水，杯壁上的水珠順着杯身往下淌，在桌面上積了一小片水漬，我忍不住停下筆，用紙巾小心翼翼地擦幹淨，仿佛那水漬是能影響工作的大事。
“小林在嗎？”門店的玻璃門被推開，帶着寒風的聲音裹着熟悉的沙啞感傳進來，我抬頭一看，是天鵝堡 6號樓的張哥，他身後還跟着個穿黑色衛衣的年輕人，身材高挑，戴一副金絲邊眼鏡，看着文質彬彬的。
我趕緊站起來迎上去：“張哥，您怎麼來了？快進來坐，外面冷。”張哥搓了搓手，笑着拍了拍隨身的公文包：“這不我兒子小張剛從英國回來，想在天鵝堡再置套大戶型，方便一家人住。2021年這陣兒買房的，誰不是奔着踏實來？我第一時間就想到你了，知道你辦事靠譜。”他說着指了指小張，“這是我娃，剛回來沒幾天，還不太熟小區情況。”
小張笑着點頭打招呼：“林哥好，麻煩你了。”我剛要倒杯水，身後就傳來輕快的腳步聲——是小吳，他值早班沒走，正趴在工位上刷手機，屏幕裏還停留在“2021年西安全款買房占比攀升”的新聞上。
張哥來了？”小吳笑着掏出煙遞過去，白襯衫領口鬆了兩顆扣子，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上那塊沒表鏈的復古手表，“這是您兒子吧？看着就有文化。您這眼光準，今年找林墨買房的，十個裏有三個是全款，都圖個省心。”他說話總帶着點熱乎氣，要是張哥不接煙，他也不硬塞，轉手揣回兜裏，從不爲這點小事糾結。
張哥接過煙，點燃吸了一口：“可不是嘛！你看去年到今年，房貸利率蹭蹭漲，都破 6%了，貸款買房月供得多出不少，還不如一把付清，省得給銀行打工。再說前陣子那麼多房企暴雷，期房都怕爛尾，全款買二手房心裏踏實。”
小吳眼睛一亮，立刻接話：“您說到點子上了！我手裏正好有套天鵝堡 5號樓 159平的，四室兩衛，南北不臨街，19層中間樓層，視野絕了！還是滿二的二手房，產權清晰得很。業主我跟他特熟，上次他女兒過生日，我送了套限量版樂高——不過我可沒特意討好，就是順手的事，他要是不買賬，我也不湊那熱鬧。”他抓起外套，“走，咱現在就去看，這會兒天還沒全黑，采光看得真切。”
我心裏一動，這套房子我早摸排過，確實是優質房源，比 8號樓那套 183平頂躍靠譜多了。那套頂躍我去年就查過底細：開發商當年私自加建第二層，後來被航拍揪出來拆了，現在二樓只剩空框架，妥妥的違建；更糟的是頂樓防水被拆的時候破壞了，去年雨季業主還在群裏吐槽漏水，雖說修過，但隱患根本沒除。2021年曲江二期房價炒得高，不少人跟風買了問題房，現在都虧得厲害，張哥這樣的老西安，肯定懂“寧買踏實房，不貪便宜坑”的道理。
“行，現在就去看。”張哥爽快地起身，小張也點頭：“聽林哥和吳哥的，你們專業。”小吳推着他的白色電動車出來，車身上貼滿卡通貼紙，車筐裏還放着個籃球：“張哥您跟小張坐我車，電動車鑽小巷子快，這會兒西大街堵車，開車得等半天。我這車上回拉過個全款買高新房的客戶，人家跟您一樣，說‘錢花得明明白白，比貸款省心’。”
十幾分鍾就到了天鵝堡小區，小吳把車停在有監控的位置，拍了張照發自己：“怕被蹭到，這電動車可是我的寶貝。”我們沿着石板路往 5號樓走，路燈已經亮了，暖光灑在修剪整齊的綠植上。小吳一邊走一邊說：“咱小區物業特負責，上次有業主家水管壞了，十分鍾就來人修。您要是住進來，有事兒找物業，找我也行——不過半夜修水管這種活兒，我可熬不住，天亮了幫您協調，咱不爲難自己。”
到了 19層，小吳打開房門，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大片光斑。“您看這采光，早上曬被子都不用挪地方。”小吳帶着他們參觀，“主臥帶獨立衣帽間，三個次臥都夠大，小張回來住也寬敞。最重要的是沒違建、沒漏水，2021年那波買房的，多少人栽在違建和質量問題上，您這房子絕對踏實。”
小張拿出手機拍照，笑着說：“比我在英國看的公寓通透多了。”張哥走到窗邊，看着中央花園：“這視野確實好。對了小林，這房子全款下來得多少？我跟你阿姨早就把錢準備好了，就等找套合適的。”
我趕緊拿出戶型圖算：“張哥，這套掛牌價 538萬，滿二免增值稅，就交1%個稅 1.5%的契稅，大概 14萬左右，總共 552萬左右。”我把計算過程寫在紙上，字跡工整得像台賬，生怕他看漏一個數。張哥盯着紙看了兩眼，抬頭笑了：“行，價格沒問題。我就怕遇到那種藏着稅費的，去年我老夥計買曲江的房，光隱性費用就多掏了五萬。”他轉頭對小張說：“你媽那邊我早上就跟她通了氣，全款買，省得以後麻煩。”
小張剛要開口，突然指着遠處的 8號樓問：“林哥，那棟樓頂樓是不是有套頂躍？我昨天刷業主群看到了，價格好像便宜不少。”
我心裏“咯噔”一下，趕緊走過去：“小張，那套我知道，183平 430萬，但問題太多。首先是違建，當年開發商加建的第二層被拆了，現在就是個空架子，您買了不僅用不了，還得擔心政策整改。再就是防水，去年雨季漏過水，雖說修了，但頂樓防水本就容易壞，加上違建拆的時候破壞了結構，以後漏水風險特別高。2021年有人貪便宜買了類似的房，現在要麼賣不出去，要麼虧幾十萬，得不償失。”
小吳在一旁補充：“那套頂躍業主之前找我推過，我直接拒了。不是不想賺傭金，是後續麻煩太多——客戶住進去漏水找我，違建整改找我，我犯不上爲這單折騰自己。咱買房子是爲了舒心，不是找罪受，您說對吧？”他說話時沒刻意勸，點到爲止，這是他的老習慣，從不勉強客戶做決定。張哥皺着眉點點頭：“幸虧你們跟我說清楚，不然真差點踩坑。去年我鄰居就買了套有違建的，現在天天愁整改，腸子都悔青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小林，就這套 5號樓的，我全款定了！你看什麼時候能籤合同？”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這麼順利。小吳在旁邊笑出聲：“張哥您這效率，跟我上次遇到的全款客戶一樣爽快！業主那邊我熟，明天就能約他過來籤合同，保證給您把流程走得明明白白。”
送張哥父子出小區時，天已經黑透了。小吳騎上電動車，拍了拍後座：“走，回店裏，樓下烤紅薯攤還在，給你買一個。”回去的路上，寒風卷着落葉打在臉上，小吳突然說：“其實我也挺煩那套頂躍的，要是張哥真想買，我還得琢磨怎麼拒絕——幸好你先把問題說透了，省得我費腦子。”
我忍不住笑了，他總是這樣，看似大大咧咧，其實比誰都怕麻煩。2021到 2022這兩年，西安的全款買房潮裏，多的是張哥這樣的買家：有實力，懂行情，不貪便宜，就圖個踏實。而我們這些中介，能做的就是把房源底細擺清楚，不忽悠，不勉強，這才是能長久的生意。
回到門店，張哥的電話又打了過來，說想連夜把定金交了，怕房子被搶。小吳接的電話，笑着說：“張哥您別急，我這就跟業主說一聲，保證給您留着。您要是方便，現在過來交定金也行，不方便咱明天再說，不急這一會兒。”掛了電話，他沖我眨眨眼：“看見沒？這就是全款客戶的底氣，也懂體諒人，跟他們打交道就是舒服。”
我點點頭，看着窗外的路燈，心裏暖暖的。做中介這三年，見過不少套路，也受過不少委屈，但遇到張哥這樣的客戶，遇到小吳這樣的搭檔，就覺得一切都值了。2021年的樓市熱潮裏，有人追漲踩坑，有人觀望猶豫，而張哥的選擇，或許就是最實在的答案——房子是用來住的，踏實比什麼都重要。
“走，吃烤紅薯去。”小吳拉着我往外走，烤紅薯的香味飄得很遠。他咬了一口紅薯，含糊不清地說：“以後有全款客戶，還跟你搭夥，你負責算稅費查底細，我負責搞定業主和客戶，咱倆這配合，絕對是店裏第一。”
“好啊，”我笑着說，“不過下次得請我吃泡饃，加肉加蛋的那種。”寒風裏，我們的笑聲傳得很遠。我知道，這單生意不僅是一次成交，更是在 2021年的樓市裏，兩個普通中介和一個實在客戶，一起守住了“踏實”的初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