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九月,秋老虎還賴着不走,空氣裏透着一股子讓人燥熱的悶勁兒。
西城區,一棟外觀看着有些年頭,爬滿爬山虎的老式紅磚家屬樓裏,
林辰正癱在沙發上,姿勢標準得像是一條剛被暴曬了三天的鹹魚。
他手裏那台屏幕碎了一角的手機正在瘋狂震動,
備注名爲“皇太後”的來電顯示,如同催命符一般閃爍。
林辰嘆了口氣,那表情仿佛是要去英勇就義。
他大拇指一劃,按下了接聽鍵,順手把手機拿遠了半米。
“林辰!你個小兔崽子是不是又想裝死?”
一道中氣十足的女高音瞬間穿透了揚聲器,在空蕩蕩的客廳裏回蕩,震得茶幾上的水杯都跟着顫了顫。
“媽,注意優雅。您可是登上過《福布斯》封面的傑出女性,
這嗓門要是被記者聽見,明天的頭條就是‘鐵娘子咆哮公堂’。”
林辰懶洋洋地回了一句,另一只手還在摳着沙發布上的線頭。
電話那頭的是曾經叱吒商圈幾十年,
如今把集團交給侄女(大伯家的女兒)的趙慧蘭女士顯然不吃這一套,冷笑一聲:
“少跟我貧嘴。我通知你,明天的相親,這是你今年第十二次相親,也是最後一次。”
“媽,十二這個數字吉利,要不咱們湊個整,明年再說?”
“湊整?行啊。”
趙慧蘭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起來,但這溫柔裏藏着的刀子,比剛才的咆哮更嚇人,
“你大伯昨天剛給我打過電話,說他那個偵察連最近缺個喂豬的炊事兵,順便還能練練越野五公裏。
你要是明天敢把這姑娘氣跑,或者故意搞砸,後天一早我就讓人把你打包送去西北。
你不是喜歡躺平嗎?部隊的硬板床讓你躺個夠!”
林辰的手指頓了一下。
去大伯的部隊?
他腦海裏瞬間浮現出那些年在特種大隊“暑期夏令營”的日子——五歲蹲馬步,八歲玩拆槍,十二歲被丟進深山老林裏啃樹皮,十五歲就能蒙着眼把教官放倒。
對他來說,大伯那支號稱“魔鬼集中營”的特種部隊,跟自家後花園也沒什麼區別。
但他不能說。
在這個家裏,他的人設必須是“胸無大志、混吃等死、爛泥扶不上牆”的廢柴二代。
只有這樣,他才能躲開那些令人窒息的家族責任,不用像姐姐林薇那樣,活成一台不知疲倦的商業機器,也不用像老爹那樣,每天在官場上如履薄冰。
於是,林辰立刻換上一副驚恐的語氣,聲音都帶上了顫音:
“別別別!媽,親媽!我去,我去還不行嗎?我肯定好好表現,爭取把人家姑娘哄得心花怒放,明天就把證領了!”
“哼,這還差不多。”
趙慧蘭似乎對他的反應很滿意,
“這姑娘是你王阿姨介紹的,海歸碩士,知書達理,照片發你微信了,好好看看。
要是再敢穿個大褲衩去相親,我就把你腿打斷!”
“嘟——嘟——”
電話掛斷。
林辰把手機扔回沙發,臉上的驚恐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不屑和無奈。
“知書達理?上一個‘知書達理’的姑娘,見面第一句話問我能不能接受婚後她養三個男閨蜜。”
林辰翻了個白眼,從沙發上彈起來,走到窗邊。
窗外是京城繁華的夜景,車水馬龍匯成一條流動的光河。
他低頭看了一眼微信,趙慧蘭發來一張照片。
照片裏的姑娘穿着職業裝,笑容標準得像是P上去的,眼神裏透着一股子精明。
“蘇晴?這名字聽着耳熟。”
林辰嘀咕了一句,沒太在意,隨手關掉了屏幕。
相親?
相個屁。
明天只要往那一坐,把“我是廢物”這四個字刻在腦門上,再順便摳個腳,聊聊自己如何啃老,這事兒基本就黃了。
至於大伯那邊的威脅……大不了去那個所謂的偵察連待兩天,就當是去度假村憶苦思甜了。
但今晚,這口氣實在是憋得慌。
林辰轉身走進臥室,從衣櫃深處翻出一件洗得發白的灰色T恤,一條寬鬆的運動短褲,腳上踩了一雙人字拖。
這身行頭,扔到大街上都沒人會多看一眼,完美符合他“無業遊民”的人設。
他抓起車鑰匙,那是他在二手市場上淘來的一輛破舊捷達,除了喇叭不響,哪都響。
……
半小時後,三裏屯附近的一條僻靜胡同。
這裏沒有震耳欲聾的電音,也沒有瘋狂扭動的腰肢。
這是一家名叫“深巷”的清吧,門口掛着一盞昏黃的復古燈箱,木質的招牌在夜色中顯得有些斑駁。
林辰推門而入。
酒吧裏冷氣開得很足,混合着淡淡的煙草味和威士忌的醇香。
爵士樂慵懶地流淌在空氣中,薩克斯的聲音像是一只溫柔的手,輕輕撫平着都市人的焦躁。
“喲,辰哥來了。”
吧台後的酒保小張正在擦杯子,看見林辰這身打扮,早就見怪不怪了,
“老規矩?”
“嗯,格蘭菲迪18年,加冰。”
林辰走到角落裏那個最隱蔽的真皮沙發前,整個人陷了進去。
這個位置是他的專屬領地,背靠牆角,視野開闊,能看清整個酒吧的情況,卻又不引人注目。
這是一種長期訓練養成的本能,無論在什麼環境下,首先確保安全退路和信息掌控。
不一會兒,酒端上來了。
晶瑩剔透的冰球在琥珀色的液體中浮沉,林辰端起酒杯,輕輕晃了晃,冰塊撞擊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抿了一口,辛辣的液體順着喉嚨滑下,在胃裏騰起一股暖意。
“嗡——”
手機又震了一下。
這次不是太後,是一條加密短信。
【老板,城南那塊地的競標有人在搞鬼,是趙家老三的手筆,需要處理嗎?】
林辰掃了一眼,眼神瞬間變得冷冽,那種慵懶的氣質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上位者的威壓。
他手指飛快地在屏幕上敲擊了幾下。
【按兵不動,讓他吃進去。下周市政規劃一出,那是塊綠化帶。讓他花三個億買個公園玩玩。】
發送完畢,刪除短信。
林辰又變回了那個癱在沙發上的鹹魚。
他把手機反扣在桌上,閉上眼睛,揉了揉太陽穴。
這就是他的生活。
白天,他是那個在大院裏被人戳脊梁骨的“林家恥辱”,是父母眼中不求上進的逆子,是廣告公司裏混吃等死的摸魚員工。
夜晚,或者是某些不爲人知的時刻,他是掌控着京圈龐大地下資金流動的幕後操盤手,是那個讓無數商業大鱷聞風喪膽的神秘投資人。
這種分裂的生活讓他感到疲憊,但也只有這種僞裝,才能讓他在這座充滿了權力傾軋的城市裏,保留一份屬於自己的自由。
“唉,結婚……”
林辰睜開眼,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是真的不想結婚。尤其是這種家族聯姻。
一旦結婚,就意味着要扮演好“丈夫”的角色,要應付兩個家族的各種人情世故,甚至可能要被迫接手家族生意。
到時候,他這點小心翼翼維護的“自由”,怕是連渣都不剩。
“要是能找個同樣不想結婚,只想應付家裏的盟友就好了。”
林辰自言自語道,隨即又自嘲地笑了笑,
“哪有這種好事,這圈子裏的女人,要麼是想借林家的勢上位,要麼就是像我姐那樣的工作狂,誰會陪我演戲?”
他端起酒杯,正準備一飲而盡,借着酒精麻痹一下自己即將被送上“刑場”的悲壯心情。
就在這時,酒吧的厚重木門被推開了。
一陣略帶急促的高跟鞋聲打破了爵士樂的節奏。
林辰下意識地抬眼望去。
那是一個女孩。
很高,目測一米七左右。
穿着一件黑色的機車皮衣,裏面是緊身的白色吊帶,下身是一條破洞牛仔褲,腳踩馬丁靴。
這身打扮在酒吧裏不算稀奇,稀奇的是她身上的氣質。
那是一種混合了憤怒、委屈和倔強的氣場。
就像是一只剛剛炸了毛的小野貓,隨時準備撓人,卻又不知道該撓誰。
女孩沒有去吧台,而是徑直走向了林辰隔壁的卡座。
她把手裏的愛馬仕鉑金包往沙發上一扔
——那動作粗魯得像是在扔一袋垃圾,然後一屁股坐下,對着趕過來的服務員喊道:
“給我來一打野格,再來兩瓶科羅娜!要冰的!最冰的那種!”
聲音清脆,帶着一絲京腔的爽利,但更多的是火藥味。
林辰挑了挑眉。
有意思。
這姑娘看起來年紀不大,也就二十出頭,長得倒是極美。
五官精致得像個瓷娃娃,但那雙桃花眼裏此刻卻燃燒着熊熊怒火。
服務員很快把酒端了上來。
女孩二話不說,拿起一瓶啤酒,用牙咬開瓶蓋,“咕咚咕咚”一口氣灌了大半瓶。
“哈——”
她重重地把酒瓶頓在桌子上,從包裏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林辰本來不想偷聽,但兩人離得實在太近,再加上這姑娘顯然正在氣頭上,壓根沒控制音量。
“喂!我不回去!我就不回去!”
女孩對着電話吼道,聲音帶着哭腔。
“憑什麼啊?憑什麼我要嫁給那個什麼李家的二傻子?你們爲了生意,就要把我賣了嗎?我是人,不是貨物!”
林辰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頓。
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我知道姐姐聽話,姐姐優秀,姐姐願意聯姻那是她的事!
我又不是姐姐,我就想畫畫,我就想過我自己的日子!
你們要是再逼我,我就……我就隨便找個男人嫁了!氣死你們!”
女孩越說越激動,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把精致的妝容都哭花了。
“我不聽!我不聽!你們都是壞人!”
她猛地掛斷電話,把手機狠狠地摔在沙發上,然後抓起桌上的野格酒杯,仰頭灌了下去。
也許是喝得太急,她被嗆到了,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咳……”
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聽得林辰都有點嗓子疼。
他猶豫了一下,從桌上抽了兩張紙巾,側過身遞了過去。
“給,擦擦吧。酒不是這麼喝的,容易把肺咳出來。”
女孩正咳得滿臉通紅,突然看到遞過來的紙巾,愣了一下。
她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着眼前這個穿着T恤短褲、胡子拉碴的男人。
燈光昏暗,林辰那張雖然頹廢但依舊棱角分明的臉,在光影中顯得有些模糊。
女孩接過紙巾,胡亂地擦了擦臉,吸了吸鼻子,帶着濃重的鼻音,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要你管!本小姐樂意!”
林辰聳了聳肩,收回手,慢悠悠地抿了一口威士忌:
“行行行,你樂意。不過我看你這架勢,不像是來喝酒的,倒像是來尋仇的。怎麼,被家裏逼婚了?”
這句話似乎戳中了女孩的痛處。
她把紙巾揉成一團,狠狠地砸向桌面,像是要把那個逼婚的對象砸碎。
“關你什麼事!你是誰啊?看笑話是不是?”
“我?”林辰指了指自己,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我哪敢看你笑話啊。
我就是一剛接到‘死亡通知書’的倒黴蛋。
明天中午,我也得被押送去刑場,見一個據說‘知書達理’實際上可能長着三頭六臂的女魔頭。”
女孩愣住了。
她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上還掛着淚珠,看起來有些呆萌。
“你……也要相親?”
“可不是嘛。”
林辰嘆了口氣,把身子往沙發深處縮了縮,擺出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家裏老太後發話了,要是明天搞不定,就要把我發配邊疆去喂豬。你說慘不慘?”
女孩盯着他看了幾秒,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笑,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消散了不少。她那一臉的淚痕配上這個笑容,顯得既狼狽又可愛。
“喂豬?真的假的?”
她帶着一絲懷疑問道。
“比真金還真。”
林辰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我那大伯,手底下管着幾萬號人,據說那裏的豬都比人凶,一頓飯能吃三斤泔水,少喂一點都要咬人。”
女孩被逗樂了,心裏的鬱悶似乎也隨着這幾句插科打諢散去了一些。
她端起酒杯,身子往林辰這邊探了探,那雙桃花眼裏閃爍着好奇的光芒。
“那你打算怎麼辦?真去喂豬啊?”
林辰晃了晃手裏的酒杯,透過琥珀色的液體看着女孩那張精致的臉,嘴角微微上揚。
“誰知道呢。也許今晚喝醉了,明天睡過頭,直接錯過也不一定。”
他說着,舉起杯子,對着女孩示意了一下。
“敬這操蛋的包辦婚姻。”
女孩愣了一下,隨即眼神亮了起來。
她抓起桌上的科羅娜,重重地跟林辰的杯子碰了一下。
“說得好!敬這操蛋的包辦婚姻!”
玻璃碰撞的清脆聲響,在昏暗的酒吧角落裏蕩漾開來。
酒精,音樂,還有那種同病相憐的奇妙共鳴,讓兩個原本毫無交集的靈魂,在這個燥熱的夜晚,悄然靠近。
林辰看着眼前這個豪爽灌酒的姑娘,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這小野貓,有點意思。
但他絕對想不到,這個“有點意思”的姑娘,會在幾個小時後,徹底打亂他精心僞裝了二十多年的生活。
當然,此刻的他更想不到,這個口口聲聲喊着“姐姐優秀”的女孩,嘴裏的姐姐,正是他明天要去見的那個“女魔頭”——蘇晴。
命運這東西,有時候比最爛俗的小說還要狗血。
而這一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