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晚上九點,半山別墅。
一場暴雨剛剛停歇,溼潤的泥土味混着青草香鑽進車窗。
一輛黑色的邁巴赫悄無聲息地滑入車庫。
傅聿深今天回來得異常早。
這幾天,他總聽李娜秘書匯報家裏的“異常”情況。那個死氣沉沉,連呼吸都怕驚動灰塵的家,現在居然每天雞飛狗跳,充滿了......某種詭異的生機。
特別是傅夜沉。
那個把他自己鎖在黑暗裏,用絕食和自殘對抗全世界的侄子,聽說這幾天不僅沒鬧,還破天荒地在花園裏看書,甚至主動吃了宋小暖端過去的水果。
一切的改變,都指向那個新來的小保姆——宋小暖。
傅聿深坐在後座,骨節分明的手指在膝蓋上無意識地敲擊着。這個女人,到底用了什麼魔法?
他推開別墅大門,溫暖的燈光傾瀉而出。
傅聿深剛換好鞋,正要脫下沾了夜雨涼氣的外套,一陣膩得發齁的聲音,就從一樓角落的落地窗簾後幽幽飄來。
“我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吵,很多人都不理解你。”
是宋小暖的聲音。
那嗓音壓得又低又柔,每個字眼都像是裹了蜜糖,還帶着一種勾人的繾綣。
傅聿深的動作停住了。
他在跟誰說話?
這個時間點,傅星落和傅雲舟早就回房了。難道......是傅夜沉?可這對話內容也太奇怪了。
或者,是在打電話?跟男朋友?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爬上心頭,傅聿深連自己都沒察主,已經放輕了腳步,像個幽靈般朝那個角落靠近。
宋小暖的聲音還在繼續,情感濃度不降反升:
“但是在我的世界裏,你是唯一的男主角。”
“你的每一個動作,都能讓我的心跳漏掉一拍。”
“別躲了,出來吧。”
“這一生,我只想做你的......唯依。”
最後兩個字,她說得又輕又慢,像一句情人間的耳語,在寂靜的客廳裏被無限放大。
傅聿深站在離窗簾不到三米的地方,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這女人......是在跟誰表白?
不,她知道自己差不多這個點回來。她是故意的?
一個荒唐的念頭冒了出來。
給他擦嘴、討價還價時那雙亮晶晶的眼睛、還有那些莫名其妙的舉動......
所以,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先用懷柔政策搞定幾個孩子,再用這種偶像劇裏的低劣手段來攻略他這個雇主?
欲擒故縱?
傅聿深攥緊拳頭,抵在唇邊用力咳了一聲,打破了這片黏膩的氛圍。
“咳!”
窗簾後的聲音瞬間消失。
緊接着,傳來一陣布料摩擦和物體碰撞的慌亂動靜。
宋小暖猛地掀開厚重的窗簾,從裏面鑽了出來,頭發亂糟糟的,手裏還莫名其妙地抓着一根雞毛撣子。
當她看到傅聿深那張沒什麼表情卻壓迫感十足的臉時,明顯嚇了一大跳。
“老板?您、您怎麼回來了?走路一點聲兒都沒有......”
傅聿深沒理會她的問題,銳利的視線越過她的肩膀,射向那片還在微微晃動的窗簾。
“裏面是誰?”他的聲音又冷又硬,像是淬了冰。
宋小暖被他這副捉奸在床的架勢問得一懵,回頭看了看窗簾:“啊?裏面?”
她不自然地撓了撓頭,眼神躲閃:“沒、沒人啊。”
傅聿深的臉色徹底冷了下去。
沒人?當他是三歲小孩耍?
剛才那些“唯一男主角”、“心跳漏拍”的話,是說給空氣聽的?
他再也懶得廢話,邁開長腿徑直走過去,一把攥住了天鵝絨窗簾。
“出來。”
他吐出兩個字,帶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如果裏面真的藏了什麼不三不四的男人,他今天就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保姆,知道什麼叫傅家的規矩。
“哎!老板!別——”宋小暖想攔,卻已經來不及了。
“譁啦——”
窗簾被粗暴地扯開。
傅聿深已經做好了看到任何辣眼睛畫面的心理準備。
然而,窗簾後,飄窗的角落裏。
只有一個人。
他的親侄子,傅夜沉。
少年穿着一身卡通睡衣,手裏還捧着本書,一張俊秀的臉紅得能滴出血,正用一種羞憤欲死、恨不得當場蒸發的姿態蜷縮着。
在對上傅聿深那張黑如鍋底的臉時,傅夜沉嚇得手一抖,書“啪”地掉在了地上。
“叔、叔叔......”
傅聿深:“......”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傅聿深看看滿臉通紅活像被捉奸的侄子,又看看旁邊抓着雞毛撣子一臉無辜的宋小暖。
他腦子裏剛剛上演的那出“心機保姆爲嫁豪門處心積慮勾引男主人”的年度大戲,瞬間碎成了滿地玻璃渣。
“你們......在幹什麼?”他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每個字都帶着一股艱澀。
宋小暖理了理亂發,肩膀一聳,表情那叫一個理直氣壯:“做心理輔導啊。”
“心理輔導?”傅聿深抬手指着傅夜沉,又指指她,“用......用那種話?”
“對啊!”宋小暖的表情認真得像在做學術報告,“這叫‘沉浸式自信心重建療法’!大少爺他太封閉了,就需要這種熱烈的、直接的肯定,來沖破他的心理防線。”
她頓了頓,還特地解釋道:“剛才那句‘唯依’,是說他是我們家唯一的依靠和希望。老板,您可別想歪了。”
說完,她還用一種“你這大人思想真不健康”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傅聿深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狂跳。
他強壓下心頭的火氣,把炮口對準了傅夜沉。
“你也跟着她胡鬧?”
傅夜沉把頭埋得低低的,臉上的熱度還沒褪去。他絞着手指,沉默了幾秒,竟然用蚊子哼哼般的聲音反駁了一句:
“我覺得......挺有用的。”
至少,聽着那些誇張又肉麻的話,他感覺自己好像......真的沒那麼糟糕了。
傅聿深徹底沒詞了。
他看着眼前這一大一小,一個敢教,一個敢學。
這個家,遲早要被他們倆變成精神病院。
“宋小暖。”
傅聿深揉着眉心,轉身就走,一邊扯下領帶,背影都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狼狽。
“扣兩百。”
“啊?爲什麼啊!”宋小暖的慘叫從身後傳來。
“精神污染費。”
男人的聲音從樓梯方向飄來,帶着壓抑不住的火氣。
“以後再讓我聽到這些不三不四的話,你立刻收拾東西滾蛋。”
宋小暖沖着他消失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切,不懂情趣的老男人。”
她轉過頭,看向還縮在飄窗上的傅夜沉,立刻換上了一副笑臉:“別管他,他那是嫉妒我們感情好。”
傅夜沉看着她,那根一直緊繃的弦終於鬆了下來,嘴角不自覺地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你......真的很煩。”
“但我知道,你喜歡這種煩。”宋小暖沖他擠了擠眼睛。
傅夜沉這次沒有反駁。
他默默撿起地上的書,拍了拍封面,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
“明天......我去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