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天色徹底暗下來的時候,風雪反而小了些。

戰場上彌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偶爾響起的瀕死呻吟聲,像是在給這片修羅場做最後的注腳。

江鼎坐在那個滿是淤泥和血水的陷馬坑邊上,手裏拿着一塊硬邦邦的破布,正一點一點地擦拭着那把繳獲來的蠻族彎刀。他的動作很慢,很細致,甚至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優雅,就像他以前在書房裏擦拭自己心愛的紫砂壺一樣。

但他現在的形象實在和優雅沾不上邊。

那件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號衣已經變成了黑紅色,臉上全是泥垢,只有那雙眼睛,在昏暗的月光下亮得有些嚇人。

“那個......咱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瞎子老頭蹲在一旁,手裏抓着一只從蠻子屍體上摸出來的皮水囊,正貪婪地往嘴裏灌着馬奶酒。酒液順着他亂糟糟的胡須流下來,他也不擦,只是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嘴角,那副模樣活像是一只剛偷吃了腥的老鼠。

“急什麼。”江鼎頭也沒抬,把彎刀舉起來對着月光照了照,刀刃上還有幾個缺口,但這不妨礙它是一把殺人的好鐵,“這時候回去,督戰隊還沒收工,咱們身上的東西,能留下一半就算不錯了。”

瞎子愣了一下,隨即狠狠地啐了一口:“那幫狗娘養的,蠻子沖鋒的時候躲在後面,搶功勞搶戰利品倒是跑得比兔子還快。”

江鼎沒接話,只是轉過頭,看向一直默默站在身後的啞巴。

啞巴正背着一個巨大的包裹,那是他們三個人的“戰利品”。裏面有蠻子的皮靴、護心鏡、兩袋牛肉幹,還有幾把還沒卷刃的短匕首。這啞巴力氣大得驚人,背着百十斤的東西,腰杆卻挺得筆直,就像是一根永遠壓不彎的木樁。

“啞巴,把你腳上那雙草鞋脫了。”江鼎忽然說道。

啞巴茫然地看着他,雖然聽不懂爲什麼要脫鞋,但還是老老實實地照做了。那一雙滿是凍瘡和血泡的大腳直接踩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穿上這個。”

江鼎把從那個蠻族騎兵腳上扒下來的羊皮靴扔了過去。靴子裏甚至還帶着那個死鬼的體溫。

啞巴愣住了。在這個連命都不值錢的死囚營裏,一雙不漏風、能保暖的靴子,價值比一個娘們兒還高。江鼎自己還穿着那雙破草鞋,腳趾頭都露在外面凍得發紫,卻把這雙靴子給了他?

瞎子也停下了喝酒的動作,那只獨眼裏閃過一絲異色,但他很快就撇了撇嘴:“書生,你這是收買人心呢?這傻大個懂個屁。”

“他不懂,但我懂。”江鼎縮了縮凍得發麻的腳趾,語氣平淡,“他是咱們這三個人裏力氣最大的,也是跑得最慢的。明天要是再打起來,還得靠他扛盾牌。腳凍壞了,他就站不穩;站不穩,咱們倆都得死。”

這就是江鼎的邏輯。

絕對的理智,絕對的利己,但偏偏讓人聽着心裏生出一股子從未有過的暖意。

在這個所有人都在互相算計、恨不得踩着同伴屍體往上爬的地方,這種基於利益的“照顧”,反而比那些虛頭巴腦的兄弟情義更讓人覺得踏實。

啞巴沒說話,他也不會說話。他只是笨拙地把那雙對他來說稍微有點緊的羊皮靴套在腳上,然後用力地跺了跺腳。

咚!

大地震顫了一下。

啞巴抬起頭,那雙原本渾濁木訥的眼睛裏,第一次有了一種叫做“感激”的光,雖然很微弱,但在黑暗中卻格外清晰。他沖着江鼎咧開嘴,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然後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意思是:命給你。

江鼎笑了笑,沒說什麼煽情的話,只是撐着膝蓋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雪:“走吧,那幫吸血鬼應該撤了,咱們回去搶個好位置睡覺。”

......

死囚營的夜晚,比戰場更像地獄。

爲了防止譁變和逃跑,幾千個幸存下來的死囚被趕進了一個巨大的圍欄裏。這裏沒有帳篷,只有幾個用來取暖的火堆。

寒風呼嘯,所有人都在拼命往火堆旁邊擠。爲了爭奪靠近火源的那一點點位置,打架鬥毆是家常便飯。甚至有人爲了搶一件破棉襖,趁着別人睡覺的時候用石頭砸碎同伴的腦袋。

當江鼎帶着瞎子和啞巴走進圍欄的時候,立刻引來了無數道貪婪的目光。

原因無他——他們太“富”了。

雖然那件蠻族皮甲被江鼎用破布包了起來,但啞巴背上那個鼓鼓囊囊的包裹,還有瞎子手裏那個一看就是蠻族貨色的皮水囊,都在無聲地告訴這群餓狼:這三只肥羊發財了。

“喲,這不是那個新來的小白臉嗎?”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從火堆旁傳來。

人群自動分開,走出來一個滿臉橫肉的光頭大漢。這人叫“刀疤劉”,入營前是個殺豬的屠夫,因爲殺了一家五口被判了死罪。在這死囚營裏,他靠着一股子狠勁和一身蠻力,聚集了十幾個亡命徒,算是這個片區的一霸。

刀疤劉手裏把玩着一根不知是誰的大腿骨,目光肆無忌憚地在江鼎三人身上掃視,最後停留在了瞎子手裏的水囊上。

“運氣不錯啊,還能活着回來。”刀疤劉舔了舔嘴唇,露出一口黃牙,“懂規矩嗎?新來的想要烤火,得交點‘入夥費’。”

周圍的死囚們都停止了爭吵,一個個縮着脖子看熱鬧。這種戲碼每天都在上演,弱肉強食,是這裏唯一的法則。

瞎子握着斷刀的手緊了緊,剛想上前一步,卻被江鼎伸手攔住了。

江鼎一臉和氣地看着刀疤劉,甚至還微微拱了拱手,那副模樣就像是個在街頭遇到了老街坊的教書先生:“這位大哥,我們也只是僥幸撿了條命回來。這大冷天的,大家都不容易,行個方便?”

“方便?”刀疤劉嗤笑一聲,眼神瞬間變得凶狠,“老子給你方便,誰給老子方便?少他娘的廢話!把那個水囊,還有那個傻大個背後的包裹留下,人可以滾到那個角落裏去蹲着。否則......”

他猛地把手裏的大腿骨在地上砸得粉碎,身後的十幾個手下立刻獰笑着圍了上來,手裏都拿着磨尖的石頭或者木棍。

瞎子深吸了一口氣,低聲對江鼎說道:“書生,這幫人是真敢殺人的。那個光頭不好對付,待會兒我拖住他,你帶着啞巴往那邊跑。”

江鼎卻像是沒聽見一樣。

他依然保持着那個和氣的笑容,甚至還往前走了兩步,離刀疤劉只有不到三步的距離。

“那就是沒得談了?”江鼎輕聲問道。

“談你媽......”

刀疤劉一句話還沒罵完,江鼎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漠。

沒有任何征兆,江鼎一直藏在袖子裏的右手猛地揮出。

不是刀,也不是劍。

而是一把混着石灰粉的沙土!

那是他從陷馬坑裏爬出來的時候特意抓的一把,一直攥在手心裏,用體溫烘幹了,就爲了這一刻。

“啊!我的眼!”

刀疤劉慘叫一聲,雙手捂住眼睛瘋狂後退。

“啞巴,撞!”

江鼎的聲音冷得像是冰碴子。

早就蓄勢待發的啞巴就像是一頭被激怒的公牛,那龐大的身軀帶着一股子蠻橫不講理的沖擊力,轟然撞進了人群。

砰!

一聲悶響。

擋在前面的兩個小嘍囉直接被撞飛了出去,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來就昏死過去。而啞巴並沒有停下,他借着這股沖勁,直接撞在了還沒緩過勁來的刀疤劉身上。

骨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刀疤劉整個人像是個破麻袋一樣飛出了三丈遠,重重地砸進了火堆裏,濺起無數火星。

“啊——!”

淒厲的慘叫聲響徹夜空。刀疤劉在火堆裏翻滾着,身上那件滿是油污的破棉襖瞬間被點燃,把他變成了一個火人。

周圍的死囚們嚇傻了。

他們見過狠的,沒見過這麼陰的。

上來就撒石灰,接着就下死手,這一套連招行雲流水,哪裏像個讀書人,簡直比最髒的流氓還流氓。

“瞎子,刀給我。”

江鼎站在混亂的人群中央,神色平靜地伸出手。

瞎子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把手裏的斷刀遞了過去。

江鼎握着刀,一步步走到那個還在地上哀嚎打滾的刀疤劉面前。此時的刀疤劉已經被同夥拖出了火堆,但半張臉都燒爛了,還在痛苦地抽搐。

“大哥!饒命!饒命啊!”刀疤劉的一個手下跪在地上,拼命磕頭。

江鼎沒理他。

他只是低頭看着刀疤劉,眼神裏沒有一絲憐憫,也沒有一絲憤怒,就像是在看一只待宰的豬。

“在這個地方,想讓人怕你,光靠拳頭是不夠的。”

江鼎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教導身後的瞎子和啞巴。

“你得讓他們知道,惹了你,代價是他們付不起的。”

話音落下,手起刀落。

噗嗤。

一顆滿是燎泡的光頭滾落在一旁,斷頸處的鮮血噴了江鼎一身。

全場死寂。

只有幹柴在火堆裏燃燒發出的噼啪聲。

幾百個亡命徒,此刻竟然被一個瘦弱的書生震懾得不敢喘氣。他們看着那個滿身是血、手裏提着滴血斷刀的年輕人,眼神裏充滿了恐懼。

江鼎把刀在刀疤劉的屍體上擦了擦,然後轉過身,指了指火堆旁邊最暖和的那塊空地。

“這地方,我要了。誰有意見?”

沒人說話。剛才還耀武揚威的那十幾個刀疤劉的手下,此刻一個個縮得像鵪鶉一樣,恨不得把腦袋埋進褲襠裏。

江鼎滿意地點了點頭,隨手把刀扔回給瞎子,然後打了個哈欠,那種慵懶的氣質重新回到了他身上,仿佛剛才殺人的不是他一樣。

“啞巴,把那塊肉拿出來烤了。瞎子,把酒給我。”

三人大搖大擺地走到火堆旁坐下。

啞巴從包裹裏掏出那一大塊風幹牛肉,直接架在火上烤。很快,肉香味就飄散開來。

那是肉的味道。

周圍無數雙綠油油的眼睛盯着那塊肉,喉嚨裏發出吞咽口水的聲音。有人蠢蠢欲動,但看了看地上那具無頭屍體,又看了看正在漫不經心喝着酒的江鼎,最終還是把貪婪硬生生咽了回去。

江鼎喝了一口辛辣劣質的馬奶酒,感覺身子稍微暖和了一些。

他沒有急着吃肉,而是讓啞巴去旁邊找了個破瓦罐,裝了些雪放在火邊化開。

“你這是要幹啥?”瞎子一邊啃着肉幹,一邊含糊不清地問道。他現在對這個“書生”是徹底服氣了,這小子不僅腦子好使,心也是真的黑。

“洗腳。”江鼎淡淡地說道。

“啥?”瞎子差點被肉噎死,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在這兒?洗腳?”

周圍那些正在偷看他們的死囚們也傻眼了。在這隨時可能掉腦袋的死囚營裏,在這個剛殺完人的血腥現場,這人竟然要洗腳?

“我都三天沒洗澡了,身上都要臭了。”江鼎一臉嫌棄地聞了聞自己的袖子,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洗個澡是不指望了,但至少得把腳洗幹淨。人活着,總得有點講究,不然跟這地上的死豬有什麼區別?”

很快,瓦罐裏的雪水化開了,微微有些溫熱。

江鼎脫下那雙破草鞋,露出滿是凍瘡和污泥的雙腳,然後當着幾百號人的面,把腳伸進了那個只比飯碗大不了多少的瓦罐裏。

“呼......”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一副享受到了極點的表情,仿佛他泡的不是一個破瓦罐,而是皇宮裏的白玉溫泉。

“舒坦。”

江鼎閉着眼睛,靠在啞巴背上的包裹上,嘴裏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兒。

在這個滿是惡臭、鮮血和絕望的死囚營夜晚,這幅畫面顯得如此荒誕,又如此震撼。

瞎子看着這一幕,愣了半晌,最後無奈地搖了搖頭,嘴角卻勾起了一抹笑意。

“瘋子。”他低聲罵了一句。

“跟着瘋子混,總比跟着傻子死得快要好。”江鼎閉着眼,嘴角微微上揚,“而且,我這個瘋子,能帶你們活得像個人樣。”

......

就在死囚營圍欄外的一處高坡上。

兩個騎着戰馬的身影正如雕塑般佇立在風雪中。

左邊一人身披黑甲,面容冷峻,身後背着一把比普通刀劍要長出一大截的陌刀。他的目光越過圍欄,精準地落在了那個正在泡腳的年輕人身上。

“將軍,那就是您說的那個百夫長?”旁邊的親兵低聲問道,“看着......有點不像個當兵的,倒像是個來踏青的公子哥。”

被稱爲將軍的男人並沒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那個在屍體旁邊一臉享受地洗腳的年輕人,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塊臉上,竟然罕見地浮現出了一絲玩味的神色。

“殺人時如惡鬼,享受時如貴胄。”

李牧之輕輕拍了拍腰間的刀柄,聲音低沉而沙啞,像是兩塊磨刀石在摩擦。

“這種人,要麼是瘋子,要麼是天生的梟雄。”

“那......要把他調進親衛營嗎?”親兵問。

李牧之搖了搖頭,勒轉馬頭,黑色的披風在風雪中獵獵作響。

“不急。親衛營太幹淨了,養不出狼。讓他在這泥潭裏再滾幾天,我倒要看看,他這只愛幹淨的野狗,到底能咬死多少人。”

“駕!”

馬蹄聲起,兩道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雪夜之中。

而在圍欄裏,正在閉目養神的江鼎,耳朵微微動了動。他並沒有睜眼,只是手指輕輕在膝蓋上敲打着節拍,心裏默默念叨了一句:

“看來,那個大人物已經注意到咱們了。”

既然入了這個局,那就別想輕易退場。

江鼎把腳從瓦罐裏拿出來,用那塊唯一的幹布仔細擦幹,然後看着那雙終於恢復了一點血色的腳,滿意地點了點頭。

明天,又是一場惡仗。

但他不在乎。只要今晚這腳洗舒服了,明天就算天塌下來,也有個好心情去給它頂回去。

這就是江鼎的道。

在這個操蛋的亂世裏,唯有這點微不足道的講究,證明他還活着,並且活得很有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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