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經手的那場醫療救援,七年後被查出因搶救不力,害人性命。
病患家屬在醫院牌匾上潑了紅漆,日夜圍堵要我抵命。
母親說我害人不淺,臨終都不準我戴孝。
我也因嚴重失職被醫院除名,在監獄裏度過了七年。
七年後,我去了北方林場,成爲了一名守林人,生活也漸漸安定。
前妻尤雲舒的出現卻撕開了這道結痂的疤。
如今她已是醫療界的明星院長,聲名鵲起。
林場大雪漫天,一輛醫療團隊的車停在屋外,一個聲音刺破寧靜:
“穆醫生,尤院長一直對您念念不忘,至今還戴着婚戒呢!”
我望着人群中纖塵不染的她,只覺得胃裏翻涌。
當年爲了白月光不受牽連,篡改病歷,把責任推給我的,正是這位“念念不忘”的尤院長。
1
落雪一直敲打着窗邊。
打開門便看到尤雲舒身着大衣站在雪地裏。
身上卻沒有一片雪花。
“穆斯年?”
她開口道,語氣裏帶有一絲的不可置信。
我沒說話,手卻無意識抓緊了門框。
粗糙的木刺扎進手掌,鑽心的疼。
“尤院長帶隊來咱們林場做冬季巡診,聽說你在這,順路過來看看。”
林場老陳搓着手從後面擠過來,臉上堆着笑。
“說幾句我就走。”
我的心猛的一頓,瞬間像是被什麼東西揪住。
正當我起身,無奈的走出門時,團隊中一個戴眼鏡的男人迎面走來。
我知道這個男人,多年一直跟在沈冬行後面做事。
不知爲何,竟出現在了尤雲舒的團隊裏。
“您就是穆醫生?常聽尤院長提起。”
他笑了笑,接着意有所指道:
“院長總說您之前在急診是一把好手。”
“真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
尤雲舒突然輕咳一聲,臉上卻看不出任何情緒:
“你們先出去等我,我和他單獨聊幾句。”
衆人識趣的離開了屋子後,尤雲舒便開口道:
“穆斯年,我是不是......來晚了?”
我咬着嘴唇,艱難的發出細微的聲音:
“我怕是承受不起,尤院長。”
這是我第一次這樣稱呼她,尤雲舒皺眉打量着我,向前邁了一步:
“你怎麼把自己弄得這樣狼狽?”
狼狽?
尤雲舒,你說呢?
我冷笑一聲,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
“尤大院長,您要沒事就請回吧,晚些時候我還要去巡林呢。”
我將雙手插入口袋,試圖遮住滿手凍瘡,不想給她任何嘲笑的機會。
她卻用一個看似無比深情的眸子望向我:
“斯年,我們之間非要這樣嗎?
其實你不知道當年......”
就在尤雲舒想要再往前一步的時候,一個聲音突然打斷了她:
“雲舒,不是說好今天陪我去醫院的嗎,你怎麼又忘記了?”
沈冬行突然出現,向尤雲舒說道。
然後轉向我,帶着一臉炫耀:
“穆醫生,好久不見。”
“雲舒她和我約好的,沒見到她我實在是不放心,就找來了。”
“沒耽誤你們敘舊吧。”
說完,手便自然的挎上了尤雲舒的胳膊。
原來他們已經在一起了,那她來到這裏究竟是爲了什麼?
爲了讓我親眼看看自己現在有多麼幸福?
也難怪,當年爲了給沈冬行多些機會,讓身爲主任的我給他打下手。
出了事故,卻將我一把推了出去。
這麼“放肆“的愛,怎麼能不張揚呢?
我用力擠出一絲微笑,話剛到嘴邊,剛才的那個女人又開口了:
“呦,冬行,你怎麼也來了,這裏這麼冷,你可得小心身體。”
“你身體不好,該好好休息,這裏有我在呢,你就放心吧。”
走狗的嘴臉暴露無遺。
我不想與他們閒扯,轉身就打算關門。
2
許久不見的姐姐突然打來電話:
“我警告你穆斯年,不要再去糾纏人家雲舒!”
“她馬上要結婚了,別再做一些見不得臉面的事!”
姐姐的話讓我猛地一怔,原來是沈冬行告的狀。
還沒等我回過神來,姐姐又接着說道:
“你連媽的葬禮都沒參加,爸身體也不好。”
“這些年全指望人家雲舒了!”
“你可別再整出什麼幺蛾子!”
我剛要開口問問爸的情況,電話那端便響起了【嘟嘟】的忙音。
是啊,就因爲我瀆職入獄七年,家裏人都覺得我污了林家門楣。
母親去世前交代,絕不允許我出現在她的葬禮。
甚至不讓我的名字出現在她的墓碑上。
就連小時候最疼愛我的姐姐和父親,也變得越來越陌生。
想到多年未見的父親,眼睛突然就模糊了起來。
不知他們若是知道,將我親手推向深淵的人正是尤雲舒和沈冬行,心裏又是作何滋味。
尤雲舒一手擋住了我即將關上的門,靜靜說道:
“你也不要怪姐姐,她也有她的難處。”
“自從媽走後,這些年爸身體一直不好。”
“你姐一個人撐起這個家,還要照顧爸,挺不容易的。”
她滿臉無奈的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
“當年那件事,確實是我處理的不夠妥當。”
“這些年,我也在盡力彌補當年對你造成的遺憾。”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有任何需要......”
沒等她說完,我便用力關上了房門。
外面有個聲音透過門縫傳了進來:
“他以爲他是誰啊,不會還以爲自己是當年那個‘穆一刀’吧!”
“院長能親自上門,他還不得偷着樂啊。”
“別說了,既然他現在不想見我,我們走就是。”
“以後的日子還長。”
3
林場不大,尤雲舒來找我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
大家都說,我犯過事,蹲過牢,就連尤院長也敢得罪。
連平時的巡林路線,也被重新劃分成了最遠的西北角。
負責人眼神飄忽,一臉難處:
“穆斯年啊,你也知道,當時聽說你的情況時,我就很爲難。”
“看在你可憐,我才收留了你。”
“這塊林子雖然遠了些,但好在僻靜,不會有什麼人打攪。”
我沒有說話,默默接受了這一切。
拿起工具,朝着林場的最裏面走去。
接下來的日子,巡林的任務越來越重,薪水卻一日不如一日。
這其中的原因,不言而喻。
漸漸開始拖欠薪水後,我主動找到了負責人。
還沒等我開口,她便將所有的薪水一並給了我。
看了看她焦灼且無奈的表情,我主動提出了辭職。
負責人似乎鬆了一口氣,五官也漸漸變得鬆弛。
“穆斯年,離開林場你肯定會好起來。”
“有尤院長這樣的靠山,是多少人幾輩子修不來的福氣。”
我就知道,果然是尤雲舒。
這福氣,誰愛要誰要,我怕是承受不起。
拎起一個不能再簡單的包,我深吸口氣,走出了林場。
我去了墓地看望了一手將我養大的奶奶。
像魂魄一樣孤身走在街上。
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剛剛出獄時的日子。
沒幾天,尤雲舒便找到了我的住處。
看着眼前破舊的屋子,她皺了皺眉:
“我在聖安醫院給你安排了行政崗,明日就能報到。”
態度堅決,聲音從容。
真是可笑,她還是像多年前一樣,試圖安排我,計劃我。
“抱歉,我去不了!”
我幾乎脫口而出。
“爲什麼?你現在這樣還能去哪?!”
“雖然我們已經離婚了,但還是親人。”
“你不用總是急着拒絕我,我可都是爲了你好!”
爲我好?
還不是爲了彌補自己當年犯下的錯,好讓自己少受些良心的譴責?
“不必了,我現在只想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好好生活。”
“至於其它,我並不關心。”
我冷漠說道。
“包括你姐姐的工作?”
我抬頭看向她,鏡框後面藏着一副不容置否的眼神。
我知道,她從不開玩笑。
4
第二天,我按約定時間來到了聖心醫院報到。
剛推開辦公室的門,一個熟悉的面孔朝我走了過來。
沈冬行手捧着鮮花笑臉盈盈的遞到了我的面前。
“穆醫生,歡迎加入聖安!”
“雖然你現在沒有從醫資格,但我相信以你的才幹,在哪裏都會發光。”
“如果有什麼需要,盡管找我和雲舒。”
短短幾句話,衆人便向我投來了各種異樣的目光。
後面的人開始對着我竊竊私語:
“原來他就是傳聞中的‘穆一刀’啊,聽說手術台上治死了人,在裏面待了好幾年呢。”
“就是他,咱們尤院長的前妻,這看着也一般啊,真不知道看上他哪了。”
“這沈醫生可真夠大度的,對着前任還能這麼客氣,不愧是海歸博士。”
看着沈冬行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我的胃中再次泛起了酸水。
我徑直走向了寫有自己名字的工位,並沒有理睬。
只有我自己清楚,現在這樣的生活,究竟拜誰所賜。
沈冬行走到我的面前,把花放在桌上,不依不饒道:
“穆醫生,我聽雲舒說叔叔的身體也不是很好。”
“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不必客氣。”
“希望你在聖心過得舒心。”
聽着沈冬行一句句言不有衷的話,就差把聖母兩個字刻在腦門上了。
父親聽說我在聖心,看病時便和姐姐一起來到了我這。
看着父親滿頭發白的頭發,佝僂的身軀,鼻子不自覺便酸了起來。
但父親的目光,卻一直朝着尤雲舒的方向。
“孩子,這些年辛苦你了,既要關照我這個老頭子,現在連穆斯年也要你跟着操心。”
“明明是他做了錯事,卻連累你和冬行也不省心。”
“他要是還不聽勸,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就別再管他,由他自生自滅!”
說完這幾句,父親便體力不支般咳嗽了幾聲。
我既心疼又無奈的笑了笑,在他和姐姐的眼裏,我早已是家裏甩不掉的污點。
5
一個平常的下班時間,我如往常般剛要離開醫院。
沈冬行和尤雲舒一起攔住了我。
“穆醫生,別怪我沒提醒你,今天聽一個患者到處跟人說你治死了他的父親。”
“不知從哪知道你出來了,可能要去堵你呢。”
“最近你可千萬要小心一點哦。”
一旁的尤雲舒一言不發,似乎也默認了這件事。
但我分明看到了沈冬行臉上那一抹不易發覺的笑。
果然,不出所料,接下來幾天下班的路上,似乎總有人在跟着我。
就連住的地方,也被貼上了各種難聽的標語。
甚至連我的照片也被人打印了出來,照片上我的臉被人狠狠地用刀劃過。
家屬將所有的仇恨,填滿了我住的整條巷子。
終於在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我在加班回去的路上,被幾個人團團圍住。
一根木棍狠狠地敲在了我的頭上,血順着耳根直直的流了下來。
“穆一刀,我呸!”
“今天就要你還我父親的命來!”
接着就是各種棍子在我身上來回擊打的聲音。
我的意識漸漸開始模糊。
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血腥味緊緊包圍了我。
“我父親死在了你的手術台上,你也不該好好活!”
“多虧沈大醫生給的地址,今天我就讓你死個明白!”
說着便將我一手拎了起來,從懷中掏出了鋥亮的匕首。
這一切終於要結束了。
雨水用力沖刷着我的眼睛,像是要洗淨我這不堪的一生。
到死都不肯原諒我的母親。
不拿正眼看我,讓我自生自滅的父親。
嫌棄至極,到現在都不願跟我說話的姐姐。
還有說好白首一生卻背叛了自己的妻子。
我閉上眼睛,突然有種前所未有的解脫。
匕首狠狠地刺進了我的肚子。
我癱軟的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就在我即將與這個世界告別的時候,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遠處飛快的跑了過來。
“住手!”
同時身後也響起了熟悉的救護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