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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守了十年的彝繡非遺工作室,和國風品牌合作,品牌靠這系列單月賣了五千萬,還拿了文化扶持專項款一百萬。
品牌方總監說:“這紋樣是你的獨門手藝,專項款裏分你三十萬當版權費。”
到了打款日,那三十萬進了總監表妹的賬戶。
我沖進辦公室:“王總監,那三十萬的彝繡版權費,怎麼打到林助理賬戶了?”
王總監頭都沒抬:“這系列能爆,是林林運營短視頻賬號的功勞。”
“你呢?”王總監瞥我一眼,“上次品牌直播,你嫌鏡頭晃眼不肯露臉,沒點合作態度啊。”
我氣得渾身發抖:“她連穿繡線都能纏成結,憑什麼拿版權費?”
“少抬杠!”王總監把解約協議推過來,“專項款是給品牌的,我想給誰就給誰,不想幹就解約。”
我盯着協議上的字,雖然不甘心,還是籤了名。
“以後客戶找上門,別來我工作室。”
他蹺着二郎腿笑:“放心,我們早找好工廠做機器繡了,比你快多了。”
可他沒想到,產品出來的那天,我就把他們告上了法庭。
1.
我滿肚子怨氣回到工作室,剛拿起繡針,學徒小張沖進來:“顧老師,你快看熱搜!”
林助理的短視頻掛着#非遺傳承人坐地起價#的話題,配文【合作談崩!某傳承人嫌30萬版權費低,逼品牌解約】
還配着她委屈的聲音:“我們品牌真心扶持非遺,沒想到遇到這種事。”
我頭都要氣炸了,抖着手點開評論區,滿屏的【騙子】【吃相難看】刺得我眼睛疼。
還沒緩過勁,小張又刷出一條長視頻,發布者是同鄉李梅,剛開始學彝繡時,我們一起學過基礎繡法,後來她嫌苦,就不學了。
視頻裏,李梅舉着針腳稀疏的繡布:“這是顧悠的繡品!她的彝繡是假的,偷學我家祖傳繡法,還摻機器繡的套路,騙品牌說純手工!”
那塊布我有點印象,是十幾年前剛開始學彝繡時的廢布,也難爲她隔了這麼多年還能找出來。
“他們怎麼能這麼說?”小張氣得臉通紅。
我攥着手機的手青筋暴起,胸口憋着一口氣不上不下的。
30萬版權費?我一分沒見着,反倒被倒打一耙。
不行,我得去說清楚。
我抓起包就往品牌公司跑,前台攔我,我直接推開她沖進辦公室。
王總監正坐在工位上喝茶,林助理也在,一見到我,兩人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
“王總監,我有話問你。”
王總監放下茶杯,靠在椅背上,慢悠悠道:“合作講究雙贏,你現在鬧成這樣,是想幹什麼?”
“我沒拿到30萬版權費,更沒逼解約!”我往前邁了一步,指着他和林助理,“你們不能造謠。”
林助理立刻接話:“顧老師,做人要知足。30萬版權費已經夠高了,別得寸進尺。”
“我沒收到錢!”我又一次強調。
王總監揮手打斷我:“真要鬧僵,你一個小工作室耗得起嗎?”
他的眼神帶着威脅,語氣裏全是不屑。
周圍有人竊竊私語。
“原來是想要更多錢。”
“看着挺樸實,沒想到這麼貪心。”
那些話像鞭子抽在我臉上,不管我怎麼解釋,都沒有人相信我。
他們人多勢衆,我孤身一人,說再多都像狡辯。
無地自容的羞辱感瞬間涌上來,我攥緊拳頭,轉身沖出了辦公區。
狼狽地回到工作室,我翻出那份合同。
附則第三條寫得清清楚楚:本次合作涉及的所有非遺紋樣版權歸顧悠獨家所有。
之前發生的一幕幕在腦子裏轉。
我守了十年的彝繡,一針一線繡出來的紋樣,憑什麼白白被他們拿去賺錢,還反過來潑我髒水?
我把銀行流水打印出來,放在桌上。
心裏的火氣漸漸壓下去。
他們以爲我是軟柿子,能隨便拿捏?
可他們忘了,彝繡能傳這麼久,靠的就是不服輸的勁。
我拿起手機,翻出之前存的律師電話。
這錢,我必須要回來。
這名聲,我必須爭回來。
至於那些糟蹋非遺、顛倒黑白的人,我不會讓他們好過。
“您好,我要起訴,告他們侵犯版權、惡意造謠。”
2.
掛了第五個律師的電話,手機屏幕暗下去,我的心情也再次跌落谷底。
第一個律師聽完我的訴求,沉默半晌:“對方是頭部國風品牌,合作資源遍布業內,我不能爲了一個案子斷了後路。”
第二個更直接:“認栽吧,30萬而已,沒必要跟他們耗。”
後面三個,要麼說證據不足,要麼說勝訴率太低,話裏話外都是勸我放棄。
我把手機扔在桌上,原來在資本面前,公道這麼不值錢。
小張怯生生走進來:“顧老師,之前談好的三家合作商,都發消息說要取消訂單。”
她把平板遞過來,屏幕上是清一色的解約通知,理由全是“受負面輿論影響,擔心品牌聲譽受損”。
我還沒來得及消化,手機又開始瘋狂震動。
打開社交平台,#顧悠泄露品牌設計#的話題已經沖上熱搜。
林助理僞造了聊天記錄,對話框裏全是“這個設計你們拿去用,品牌方給的錢太少”之類的話,配文【表面維權,實則惡意泄露商業機密】
林助理雇的水軍像潮水一樣涌來,評論區瞬間被刷屏。
更惡毒的還在後面,有人P了我的照片,我在昏暗的酒吧裏,被一個老男人摟着,配文【她哪是靠手藝?是靠陪酒拉到的合作】
【非遺圈潛規則】【騙子傳承人】的標籤越刷越多,不堪入目的辱罵一條接一條跳出來。
我攥着手機,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爲了彝繡,我十年沒去過酒吧,沒跟異性有過逾矩接觸。
他們怎麼能這麼憑空捏造?
我一條一條往下翻,那些話像刀子,割得我心口疼。
突然,非遺保護中心李老師打來電話,我深吸一口氣接起電話。
“顧悠,我看到網上的帖子了,你別着急。”
李老師說,去年我提交的彝繡紋樣已經錄入非遺數據庫,記錄時間比和品牌的合作早了八個月,這能證明紋樣是我的原創。
“他們現在肯定在推機器繡仿品,你趕緊收集品牌方的產品,還有合同、流水這些證據,越全越好。”
掛了電話,我眼眶發熱。
絕境裏,總算有了一絲微光。
我撥通了教我彝繡的陳婆婆的電話。
陳婆婆今年七十歲,是寨子裏最資深的傳承人,我學繡的這麼多年,她全程看着。
“婆婆,我遇到點事,需要當年你教我繡法的視頻。”我聲音有點哽咽。
“悠悠,我知道網上的事,”陳婆婆的聲音帶着心疼,“那些人瞎造謠,你的手藝我最清楚。視頻我這就找,你別急,婆婆幫你作證。”
掛了電話,小張低着頭走進來,小聲說:“顧老師,要不我們先停業一段時間?網上罵得太厲害了。”
我搖搖頭:“不能停。他們就是想逼我放棄,我偏不。”
我拿起手機,給陳婆婆發了條消息,讓她幫忙聯系寨子裏的老人,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早年的繡品作爲證據。
我把收集到的證據整理好。
林助理和王總監以爲這樣就能打垮我,他們錯了。
越是逼我,我越要站直了。
我打開電腦,開始搜索能承接這類案子的律師。
我知道這場仗很難,但我必須打下去。
3.
凌晨三點,手機鈴聲響起,我摸索着接起,聽筒裏傳來辱罵:“騙子!僞傳承!趕緊關門滾蛋!”
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幾個騷擾電話了。
林助理在社交平台故意泄露了工作室的地址和電話,甚至我的私人聯系方式都被網友知道了。
從昨天開始,電話就沒停過,私信更是被辱罵塞滿,翻不到底。
我把手機調成靜音,扔到一邊,卻再也睡不着。
天剛亮,我就往工作室趕。
遠遠地,就看到門口圍了一圈人,指指點點。
走近了才發現,工作室的玻璃門上,用紅漆寫着大大的僞傳承死全家,紅紅的油漆像鮮血,刺眼得很。
“這就是那個造謠的傳承人?”
“看着挺老實,沒想到這麼壞。”
周圍全是議論聲。
我攥緊拳頭,掏出手機報警。
警察調取監控,很快抓到了作案的人,是個被水軍煽動的年輕人,最終被拘留。
本以爲事情能告一段落,沒想到網上又掀起風浪。
林助理帶頭發了帖子【不過是一點誤會,顧老師就把人送進拘留所,未免太小心眼、睚眥必報了】
水軍跟着附和。
【格局太小,難怪合作談崩】
【一點容人之量都沒有,怎麼配當傳承人】
我看着那些評論,只覺得渾身發冷。
明明是受害者,反倒成了衆矢之的。
還沒等我緩過來,合作商的電話接連打進來。
第一個說:“顧老師,訂單我們只能取消了,王總監那邊施壓,說不取消就終止我們所有合作。”
第二個更狠:“按照合同,你這邊的負面影響導致我們損失慘重,你得賠償違約金,一共八十萬。”
八十萬?我差點以爲自己聽錯了。
工作室現在入不敷出,連新產品都沒錢投入。
我想爭辯,對方卻直接掛了電話,發來律師函。
緊接着,學彝繡的學員們也找上門來。
二十多個人堵在工作室門口,要求退費:“我們是來學正宗彝繡的,不是來跟騙子學假手藝的。”
我拿出陳婆婆教我繡法的視頻給他們看,沒人願意看,只是一個勁地催着退錢。
小張紅着眼眶說:“顧老師,要不......我們先把錢退了吧,他們鬧得太凶了。”
我點點頭,心裏像被掏空了一樣。
把僅有的存款取出來,挨個退給學員。
小張收拾着空蕩蕩的繡架,小聲說:“顧老師,我......我可能得走了,我爸媽擔心我受牽連。”
我看着她,說不出挽留的話,只能點點頭。
工作室裏,只剩下我一個人。
下午,本地非遺協會的聲明刷爆了朋友圈。
聲明裏說,收到品牌匿名舉報,結合網上的輿論,暫不認可我的非遺傳承人資格,後續將重新審核。
看到暫不認可四個字,我眼前一黑,差點摔倒。
我守了十年的彝繡,拿了無數次推廣獎項,就因爲品牌的造謠和施壓,短短幾天被否定了所有。
我坐在空蕩蕩的工作室裏,看着牆上外婆的照片,眼淚忍不住掉下來。
一波又一波的打擊,像一張網,把我死死困住,喘不過氣。
難道我十年的堅持,就這麼毀在他們手裏?
我趴在桌上,哭了很久。
抬起頭,看到外婆留下的那套繡針,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抽屜裏。
那是她傳給我的,她教我繡活要穩,做人要剛的道理。
我擦幹眼淚,他們想逼我放棄,想讓我身敗名裂,想把我的彝繡徹底踩在腳下。
可他們小看我了。
就算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就算工作室撐不下去,我也要討回公道。
4.
我找了件寬大的外套,戴了口罩和鴨舌帽,把隱藏攝像頭別在衣領內側,直奔品牌線下店。
貨架上擺着一排排彝繡樣式的衣服,我拿起一件,沒有手工繡的層次感,是機器繡無疑。
“這系列賣得真好,成本才那麼點錢,翻了幾十倍賣。”兩個店員在角落閒聊,“說白了就是仗着顧客分辨不出來,機器做起來多快啊。”
我把衣服的細節、店員的對話都錄了下來。
正準備離開,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這款的銷量怎麼樣?”
是王總監。
我下意識低下頭,想往門口走,卻被他叫住:“站住。”
他幾步走到我面前,抬手扯掉我的鴨舌帽,嘴角勾起冷笑:“顧悠,裝得挺像啊。來偷拍?”
我沒理他,轉身就走。
因爲周圍人多,王總監沒追,只是低聲威脅:“勸你把東西刪了,不然有你好受的。”
走出商場沒多遠,三個身影從巷子裏沖出來。
王總監帶着兩個壯漢,堵住了我的去路。
“把手機交出來。”他語氣陰狠。
我想跑,卻被一個壯漢抓住胳膊,狠狠推倒在路邊。
膝蓋磕在水泥地上,一下就破了皮。
另一個壯漢搶走我的手機,使勁摔在地上,屏幕瞬間碎裂。
“識相點,滾回老家,不然下次就不是推一下這麼簡單。”王總監蹲下來,眼神裏滿是威脅。
我捂着膝蓋,看着他們揚長而去,掙扎着爬起來報警。
警察來了,調取了監控,找到王總監,卻只給了口頭警告。
“沒有造成嚴重傷害,只能這樣。”
我再生氣也只能做罷。
回到工作室,我從櫃子裏翻出備用手機,還好他沒發現我藏的攝像頭。
我立刻聯系李老師,預約了三天後的技法鑑定。
可噩夢才剛剛開始。
第二天一早,我發現工作室門縫裏塞着個包裹,打開一看,是一只流血的死老鼠,包裝上寫着:再告就讓你家人陪葬。
接下來兩天,蟑螂、刀片接連出現,每一次都讓我渾身發顫。
連父母也被我波及,打來電話:“悠悠,家裏門口總有人徘徊,還有人打電話威脅我們,說要對你不利。”他們勸我,“算了吧,錢我們不要了,你回老家避避風頭。”
我握着電話,眼淚掉下來。
我不怕自己受傷害,可我不能讓父母跟着擔驚受怕。
可轉念一想,我要是退了,王總監他們只會更囂張,我十年的堅守,外婆的傳承,就真的毀了。
“爸、媽,你們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我深吸一口氣,“這口氣,我咽不下去。”
我給非遺保護中心和之前聯系的公益律師發了消息,把王總監的威脅、收到的恐嚇包裹都拍了照,還檢查了工作室監控,確保能記錄下所有證據。
第三天下午,外面傳來嘈雜的聲音。
我立馬打開直播。
剛站起身,工作室的玻璃門就被猛地踹碎,碎片四濺。
王總監帶着林助理、六個膀大腰圓的壯漢,還有十幾個舉着“僞傳承”牌子的村民沖了進來。
“就是她騙錢騙名聲!”林助理尖着嗓子喊,“把她的假繡品都砸了,不讓她再害人!”
壯漢們像瘋了一樣,抄起凳子就砸繡架,繡架被砸得四分五裂,上面未完成的繡品摔在地上,被狠狠踩踏。
他們又扯牆上掛着的成品繡,那些我熬了無數個夜晚繡成的作品,轉眼被撕得粉碎。
一個壯漢抓起外婆留給我的老繡譜,就要撕,我瘋了一樣沖過去搶,卻被另一個壯漢狠狠推倒在地。
他一腳踩在我的手腕上,鑽心的疼讓我忍不住叫出聲。
“還敢護?”王總監走過來,用腳尖碾着我的手背,“知道錯了嗎?現在撤訴,還能留你一條後路。”
村民們圍着我起哄、辱罵,有人往我身上扔碎布。
林助理則在一旁翻找我的手機,想毀掉裏面的證據。
我看着滿地狼藉,看着被踐踏的彝繡,看着他們猙獰的嘴臉,心裏滿是絕望。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腳步聲。
我抬起頭,一個身形挺拔的男人沖了進來,推開踩着我手的王總監:“住手!警察馬上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