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青只覺得眼前一花。
喧囂熱鬧的菜場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股熟悉的、刺骨的寒意從四面八方包裹而來,讓她狠狠打了個哆嗦。
她又回到了那間四面漏風的破土屋。
冷風從破掉的門板縫隙裏鑽了進來,像看不見的冰針一樣,扎在她的臉上、脖子上。
炕上,三個女兒緊緊地擠作一團,身上蓋着那床又薄又硬的破舊棉被,小小的身子蜷縮着。
沈青青將手上的玉米面和土豆,還有那小包紅糖放在牆角,然後吃力地想把背上的背簍卸下來。
那袋煤炭實在是太沉了。
“咚!”
裝滿煤炭的背簍重重地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這聲響動驚醒了睡得最淺的大丫。
她迷迷糊糊地從炕上坐起來,揉着惺忪的睡眼。
聲音裏還帶着剛睡醒的沙啞:
“娘……你回來了?”
當她看清地上那個鼓鼓囊囊的口袋時,好奇地問:
“娘,你背的這是什麼呀?黑乎乎的。”
“是煤炭,能燒炕的好東西!”
沈青青一邊揉着被麻繩勒得通紅的肩膀,一邊難掩興奮地回答。
她迫不及待地解開麻袋的繩子。
“譁啦——”
幾塊烏黑發亮的煤塊從口袋裏滾了出來,落在地上。
那煤炭跟她們村裏分的完全不一樣。
村裏分的都是些碎煤渣,灰撲撲的,一捏就碎。
可這些煤塊,個頭勻稱,質地堅硬,表面一層油亮的光澤,一看就是頂好的貨色。
“燒炕?”
大丫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娘,我們今天晚上能燒炕了嗎?”
二丫和三丫也被吵醒了,紛紛從被窩裏探出小腦袋。
“燒炕?”
三丫奶聲奶氣地問道。
“燒了炕,腳丫子是不是就不冰了?”
“對,燒了炕,我們三丫的腳就不冰了,被窩裏也暖烘烘的,大家都能睡個好覺。”
沈青青笑着摸了摸女兒的頭,語氣輕快的說。
她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她快步走到炕灶邊,蹲下身子,用火鉗將裏面積攢的柴灰扒拉幹淨,特意留出了通風的空隙。
接着,她從牆角抱來一小捆引火用的幹枯樹枝和雜草,塞進灶膛深處。
劃着一根火柴,“刺啦”一聲,昏暗的屋子裏亮起一小簇橘黃色的火光。
她小心翼翼地將火苗湊近幹草,火很快就燃了起來。
等火勢稍微旺了一些,沈青青才從地上揀起三塊大小差不多的煤炭,一塊塊仔細地碼放在燃燒的幹柴上面。
火苗舔舐着黑色的煤炭。
起初,一股有些嗆人的黑煙從灶膛裏冒了出來。
沈青青連忙拉開灶門,又拿起一塊破木板在灶口輕輕扇了幾下。
新鮮的空氣灌進去,灶膛裏的火“呼”地一下躥高了。
黑煙漸漸散去,煤炭的邊緣開始泛起一圈暗紅色的光暈,火苗緊緊地包裹着那幾塊煤炭。
光暈越來越亮,慢慢地,煤炭變得通紅透亮。
一股灼熱的暖流順着灶膛,朝着炕道深處蔓延開來。
沈青青的臉頰被烤得滾燙,可她心裏卻舒坦極了。
“娘,好熱乎!”
三丫最先感受到變化,她趴在炕沿邊,小手在炕面上摸來摸去,驚喜地叫嚷起來。
冰冷的土炕,終於有了一絲溫度。
沈青青點點頭,見火已經燒穩了,又往灶膛裏添了一塊煤。
這煤炭當真耐燒,不像木柴那樣火光沖天,燒得快也滅得快。
它只是安安靜靜地在那裏燃燒着,沒有噼裏啪啦的聲響,卻釋放出持久而厚重的熱量。
熱氣順着四通八達的炕道,源源不斷地烘烤着整個炕面。
“我來鋪被子!”
大丫懂事的幫着母親把那床硬邦邦的被褥在炕上攤開。
原本因爲受潮和寒冷而變得僵硬的棉絮,在熱炕的烘烤下,一點點變得柔軟、蓬鬆起來。
“娘,炕真的暖了!你摸,被窩裏都是熱的!”
大丫把小手伸進被窩裏,一臉的驚喜。
往常的每一個夜晚,哪怕她們姐妹三個緊緊擠在一起,後半夜也總會被凍醒。
那股從骨頭縫裏透出來的寒意,讓她們的膝蓋和腳腕都像是泡在冰水裏,怎麼都睡不安穩。
沈青青直起因爲長時間蹲着而發酸的腰,捶了捶後背。
看着灶膛裏那幾塊燒得通紅的煤炭,心裏前所未有的踏實。
灶膛裏的溫度越來越高,連帶着屋子裏的寒氣都被驅散了不少。
她索性把灶門半掩着,讓更多的熱量散發到屋裏來。
這個簡陋的土屋,漸漸變得暖融融的。
“好暖和呀……”
“娘,腳不冷啦!”
三丫第一個鑽進了溫熱的被窩,舒服地在裏面打了個滾。
然後把一雙小腳丫緊緊貼在溫熱的炕面上,小臉上全是滿足的笑意。
二丫也跟着鑽了進去,挨着妹妹,小聲地哼哼着。
把凍得通紅的小臉埋進柔軟的被子裏,只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沈青青坐在炕沿邊上,將手伸進被窩,感受着那股從炕面上傳來的溫暖的暖流。
這股暖意順着她的指尖,一點點流遍全身,驅散了連日來的疲憊和寒冷。
灶膛裏的煤炭還在發出細微的“噼啪”聲,穩定地釋放着熱量。
這熱量不像木柴那樣轉瞬即逝,這幾塊煤,足夠燒上大半個晚上了。
再也不用擔心後半夜炕會變涼,孩子們會被凍醒了。
溫暖的被窩裏舒服極了,沒過多久,二丫和三丫就抵不住困意,呼吸變得均勻綿長,沉沉地睡了過去。
大丫也靠在枕頭上,眼皮開始打架。
沈青青給她們掖好被角,看着女兒們安穩的睡顏,心裏軟成一片。
這個寒冷的土屋,也因爲這一灶來之不易的煤炭,終於有了幾分暖冬的模樣。
有了幾分家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