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吱呀……”
那聲音一下一下地鑽進沈青青的耳朵裏,把她從安穩的睡夢中硬生生拽了出來。
她睜開眼,屋子裏還很昏暗,但炕上的暖意依舊。
她不是被凍醒的,而是被這惱人的聲音鬧醒的。
她側耳細聽,聲音是從門口傳來的。
是那扇破門!
寒風從門縫裏擠進來,吹得那扇本就不算結實的木門來回晃蕩,發出令人心煩的聲響。
沈青青輕手輕腳地爬下炕,生怕吵醒了被窩裏睡得正香的三個女兒。
她走到門邊,冷風正從門框裂開的縫隙裏往裏灌。
她伸手輕輕一推,那扇本就不結實的木門立刻劇烈地晃動起來,發出更響的“吱呀”聲。
門框上的那道裂縫,正是前幾天王桂芬來撒潑時,一腳踹出來的傑作。
這幾天,她的心神全撲在了那個世界的菜場,回來又是燒炕又是打掃屋子的。
竟把這樁要緊事給忘了!
如今有了煤炭,夜裏是不怕凍着了,可這門被風一吹就響個不停,攪得人根本睡不安穩。
沈青青摸着裂開的粗糙木茬,心裏打定了主意:
今天無論如何,得把這門修好!
她先是轉身去到灶膛邊,灶門裏,昨晚添的煤塊還剩下小半塊,她又續上了一塊新的。
看着火苗重新旺起來,確保屋裏的暖氣不會斷,這才稍稍安心。
她估摸着孩子們醒來會渴,又往大鐵鍋裏添了些水,架在灶上溫着。
然後從牆角的米袋子裏舀出小半碗面粉,再拿了兩個拳頭大的土豆,用破布袋裝好。
做完這一切,她披上那件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舊棉襖,深吸一口清晨的冷冽空氣,匆匆出了門。
天剛破曉,村裏靜悄悄的。
沈青青攏了攏身上的舊棉襖,腳下不停,徑直朝着村西頭走去。
她記得村裏大隊長周長順家裏,好像有幾塊閒置的厚實木板。
那是以前蓋房子剩下的,一直堆在柴房裏,用來修她這扇破門,再合適不過了。
沒多會兒,就到了周長順家院外。
院門虛掩着,她站在門口,朝裏頭喊了一聲:
“周大伯,在家嗎?”
屋裏很快傳來腳步聲,周長順披着件襖子走了出來,正拿毛巾擦臉。
“是青青啊,這麼大早,有啥事嗎?”
他看見沈青青,有些意外。
沈青青搓了搓凍得發僵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
“周大伯,是這樣……”
“我家的門前幾天不是被……被踹壞了嗎?風一吹就晃,我怕晚上不安全。”
“我記得您家柴房好像有幾塊木板,我想……”
“想跟您討一塊回去修修門,您看行嗎?”
她話說得磕磕巴巴,生怕被拒絕。
周長順一聽,把毛巾往肩上一搭,擺了擺手,爽快地笑了。
“嗨!多大點事兒!我還以爲是啥呢。”
“那幾塊木板,是我早前蓋屋子剩下的,放柴房裏好幾年了,”
“你要用就拿去!走,我給你搬去。”
說着,他轉身就往柴房走。
沈青青心裏一暖,連忙跟了上去,同時把手裏的布袋遞過去:
“周大伯,這……這點白面和土豆您收下,我不能白拿您的東西。”
周長順回頭看了一眼,眉頭一皺:
“你這孩子,說啥呢!你一個女人家帶着三個娃不容易,大伯幫襯你一下是應該的。”
“這糧食你拿回去,給孩子們做口熱乎的吃!”
“不行,您一定要收下!”
沈青青的態度很堅決,硬是把布袋塞進了周長順的手裏。
“您不收,這木板我也不敢要了,這是我的心意,您就當……就當是跟我換的。”
周長順掂了掂手裏的布袋,感受到裏面的分量,嘆了口氣,沒再推辭。
“行,你這犟脾氣……那我就收下了。”
他領着沈青青到柴房,挑了一塊最結實、平整的厚木板。
又找出一輛獨輪的木板車,幫着她把木板裝好。
“這板子沉,你一個人拉回去費勁,慢點兒走。”
周長順叮囑道。
“欸,我知道了,謝謝您,周大伯!”
沈青青拉着吱吱呀呀的木板車,往家走去。
回到家時,天已經大亮了。
她先把那扇破爛的木門整個卸了下來,靠在院牆根。
王桂芬那一腳的力氣可真不小,門板正中被踹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門框下半截更是直接劈開了,連着門板的合頁也鬆鬆垮垮,螺絲都快掉下來了。
好在,都是些能修補的毛病,就是費力氣。
沈青青蹲下身,先拿起家裏的柴刀,一點點把門框裂開的木茬子削平整。
然後把從周大伯家拉來的木板比量好位置,準備給門框做個“夾板”。
沒有錘子和釘子,她就用柴刀的尖頭,使出全身的力氣,在木板和門框上一點點地鑽孔。
“娘,你在幹什麼呀?”
大丫不知什麼時候醒了,正揉着惺忪的睡眼,站在門口看着她。
沈青青抬起頭,沖她笑了笑,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細汗。
“娘在修門呢。把門修結實了,冷風就吹不進來了,壞人也進不來了。”
大丫一聽立刻跑了過來,蹲在沈青青旁邊。
“娘,我幫你!”
她看見旁邊放着的粗麻繩,有樣學樣地拿起一頭,就要往剛鑽好的小孔裏穿。
“好,我們大丫來幫忙。”
沈青青看着女兒認真的小臉,放慢了動作,把繩子遞得低一些,手把手地教她。
“你看,從這個孔穿進去,再從那個孔拉出來,然後這樣繞一下,拉緊,就能綁得牢牢的。”
二丫和三丫也被院子裏的動靜吵醒了,兩個小腦袋從門框後探出來,好奇地看着。
“娘加油!”
“姐姐加油!”
姐妹倆清脆的加油聲,讓沈青青覺得渾身都充滿了力氣。
母女倆一個負責穿繩,一個負責拉緊打結。
沈青青先把加固的木板牢牢地綁在了劈裂的門框上,像給傷腿打上了夾板。
然後,她又費力地把門板扶正,重新對準牆上的合頁。
合頁的螺絲孔鬆動得厲害,她從牆角找了幾塊削尖的細小木楔子。
用石頭把它們砸進螺絲孔裏,塞得嚴嚴實實,再把螺絲擰回去。
這樣一來,門板就穩當多了。
前前後後忙活了快一個時辰,沈青青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娘,歇會兒,喝口水吧。”
大丫不知什麼時候跑回屋裏,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溫水走過來遞給她。
沈青青接過碗,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溫熱的水流進肚裏,驅散了不少疲憊。
她摸了摸大丫的頭,由衷地誇獎道:
“今天多虧了我們大丫幫忙,不然娘一個人還得忙更久。”
大丫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臉紅撲撲的,嘴角卻忍不住翹了起來。
沈青青站起身,又仔細檢查了一遍修好的門。
用力推了推,拽了拽,確認綁得足夠結實,這才徹底放下心。
她拿起掃帚,把院子裏的碎木屑和灰塵掃到一處。
夜色漸漸濃了,寒意也愈發重了。
她牽着三個女兒的手,走回屋裏。
“哐當”一聲,關上新修好的木門。
沈青青伸手,將那根粗重的木門栓,穩穩地插進了門扣裏。
“咔嗒。”
一聲清脆的落鎖聲,在溫暖安靜的屋子裏回響。
灶膛裏的煤火燒得正旺,屋子裏暖烘烘的。
三個女兒嘰嘰喳喳地爬上炕,又玩起了翻花繩。
沈青青看着這一切。
家,終於有了一點家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