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欲裂。
像是有把生鏽的鋸子,在腦漿裏來回拉扯。
李青雲猛地睜開眼入目是一盞昏黃搖晃的白熾燈,燈泡上還沾着陳年的蒼蠅屎。
空氣裏彌漫着刺鼻的劣質煙草味,混合着男人們的汗臭差點讓他當場吐出來。
“操家夥!都給老子動作快點!”
一聲暴雷般的怒吼在耳邊炸響。
李青雲渾身一顫這聲音太熟悉了,熟悉到讓他想流淚。
他僵硬地轉過頭。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滿臉橫肉、脖子上掛着手指粗金鏈子的臉。
男人穿着一件跨欄背心露出胳膊上那條猙獰的下山虎紋身,手裏正把玩着一個不知從哪順來的打火機。
李建成。
那個爲了供他讀大學、在碼頭扛大包、在街頭流過血,最後爲了保他前程甘願把牢底坐穿的父親。
他這麼年輕?
李青雲下意識看了一眼牆上掛着的撕歷。
**2000年6月18日。**
鮮紅的數字,像血一樣刺眼。
心髒猛地收縮,一段塵封的記憶如潮水般涌入。
千禧年,6月18日。
父親李建成掌管的“建成運輸”和林家的“鼎盛集團”爆發搶地盤沖突。
就在今天父親帶着三十號兄弟,在林氏酒樓門口和林楓的人火拼。
結果中了埋伏。
重傷三人,殘廢兩人。
更要命的是,林家早就買通了關系警方“恰好”趕到。
李建成作爲主犯被定性爲黑惡勢力頭目,判了無期徒刑。
從那天起,李家的大廈崩塌。
爲了撈父親家裏賣光了房子和車子,欠了一屁股債。
而李青雲這個還在讀法學的大學生一夜之間從雲端跌入泥潭,受盡白眼。
前世,他也是在現場。
但他嚇傻了,只會躲在角落裏發抖眼睜睜看着父親被拷走。
“青雲?醒了?”
李建成瞥了兒子一眼語氣裏的凶狠瞬間收斂,變得有些笨拙的溫和。
“醒了就趕緊回學校這裏亂,一會打起來別濺你一身血。”
說完,他轉頭沖着屋裏的一群壯漢吼道:
“都磨蹭什麼呢!山雞,刀呢!”
一個染着黃毛、精瘦得像只猴子的年輕人從桌子底下拖出一個帆布包。
“大哥都在這兒呢!剛磨的,快得很!”
趙山河,綽號山雞。
父親最忠心的頭號馬仔,前世在這次火拼中被人砍斷了手筋成了廢人。
譁啦一聲。
帆布包拉鏈拉開,露出一排寒光閃閃的開山刀。
原本鬧哄哄的屋子瞬間安靜下來,一股肅殺之氣彌漫開來。
“兄弟們!”
李建成隨手抄起一把最沉的隨手挽了個刀花,那股子草莽悍匪的氣勢瞬間爆發。
“林楓那個小兔崽子,騎到老子頭上拉屎!”
“搶我們的貨源,砸我們的車今天還要收我們的地盤!”
“這口氣,能不能忍?”
底下幾十號穿着花襯衫、大褲衩的漢子齊聲怒吼:
“不能!”
“幹死他丫的!”
“廢了林家那小子!”
聲浪幾乎要把房頂掀翻。
熱血沸騰?
不,這是在送死。
李青雲看着這一幕,眼神裏的迷茫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深淵般的冷靜。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
鏡片反過一道冷光。
就在李建成一腳踹開大門,準備帶頭沖出去的瞬間。
一只修長、白皙的手,突然伸了過來。
死死地拽住了李建成的手腕。
“嗯?”
李建成一愣,回頭看着自己這個文縐縐的兒子。
“咋了兒子?生活費不夠了?找你王叔拿,爸現在趕時間。”
他試圖甩開手,卻發現兒子的手勁大得驚人像把鐵鉗子。
“爸。”
李青雲的聲音不大,但在嘈雜的房間裏卻異常清晰。
“把刀放下。”
李建成愣住了。
屋子裏的趙山河、王胖子,還有幾十號兄弟也都愣住了。
誰不知道,李家大少爺是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乖寶寶?
平日裏連殺雞都不敢看,今天居然敢攔着老爺子去砍人?
“你這孩子,說什麼胡話呢?”
李建成急了,額頭青筋直跳。
“林楓那王八蛋都把尿呲我臉上了!我不砍他,以後在臨海市還怎麼混?”
“鬆手!趕緊回你的大學念書去,這種髒活兒也是你能管的?”
說着李建成用力一揮手,想把李青雲推開。
前世的李青雲,肯定會被這一推嚇得坐倒在地。
但現在的李青雲,紋絲不動。
他的腳像生了根一樣釘在地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父親。
“我讓你把刀放下。”
語氣平淡沒有起伏,卻透着一股讓人心悸的寒意。
李建成被這眼神看得心裏莫名發毛。
這還是那個看見血就暈的兒子嗎?
“反了你了!”
李建成面子上掛不住了,當着這麼多兄弟的面被兒子教訓他還要不要威信?
“我是你老子!你敢管我?”
“山雞!把少爺拉走!送回學校去!”
趙山河把手裏的鋼管往腰裏一別,嬉皮笑臉地湊上來:
“大侄子聽話,這種場面少兒不宜”
“滾。”
李青雲看都沒看趙山河一眼,嘴裏冷冷吐出一個字。
趙山河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那一瞬間,他竟然被這個平日裏文弱的大侄子身上的氣場給鎮住了。
那是上位者的眼神。
是殺過人、見過血、在權力漩渦裏摸爬滾打過幾十年才能養出來的眼神。
李建成徹底火了。
“李青雲!你他媽是不是讀書讀傻了?”
“老子今天是爲了誰?還不是爲了多掙點錢給你以後娶媳婦、買房子!”
“你給我讓開!”
李建成猛地發力,一把甩開了李青雲的手提着刀就要跨出門檻。
只要這一步跨出去。
就是萬丈深淵。
就是二十年的鐵窗淚。
就是父子倆生離死別的開始。
李青雲沒有再去拉。
他只是往前跨了一步,身形快得像道影子。
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右手閃電般探出。
精準地扣住了李建成握刀的手腕麻筋。
用力一捏。
“嘶——”
李建成吃痛,手掌下意識一鬆。
下一秒。
那把厚背開山刀已經到了李青雲手裏。
“哐當!”
一聲巨響。
沉重的鋼刀被狠狠摔在水泥地上,火星四濺。
刀身在地上彈跳了兩下,最終橫在了李建成腳邊。
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界線。
整個忠義堂死一般的寂靜。
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樣看着李青雲。
奪刀?
李家那個文弱書生,竟然空手奪了“臨海猛虎”李建成的刀?
李建成捂着發麻的手腕,一臉見鬼的表情:
“你你”
李青雲慢條斯理地從口袋裏掏出手帕,擦了擦剛才碰過李建成手腕的手指。
動作優雅得像是在擦拭一件藝術品。
隨後,他抬起頭。
隔着那層薄薄的鏡片目光像兩把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父親那層虛張聲勢的憤怒。
“爸。”
李青雲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一樣砸在每個人心口。
“你要是想死在監獄裏,把牢底坐穿。”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指了指門外。
“你就跨出這個門一步。”
“我絕不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