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成運輸公司門口。
三輛黑色的桑塔納2000一字排開。
車身全是刮痕,灰頭土臉跟剛從伊拉克戰場退下來似的。
這就是目前李家撐門面的全部家當。
趙山河撅着屁股,正在往後腰裏塞東西。
一根用舊報紙裹着的實心鋼管。
動作嫺熟,一看就是慣犯。
“山雞叔。”
李青雲站在台階上,手裏拎着那個裝滿“黑材料”的公文包。
聲音不大,卻讓趙山河的動作僵住了。
“少爺?”
趙山河拍了拍腰間硬邦邦的家夥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大金牙。
“有備無患嘛。”
“萬一林家那幫孫子玩陰的,我也好給大哥擋一下子。”
李青雲走下台階,來到趙山河面前。
伸出手。
“拿出來。”
“扔了。”
趙山河愣住了,求助似的看向李建成。
“大哥,這”
李建成也是一臉糾結,搓着手:
“兒子,帶根棍子不算犯法吧?那是防身器材”
“防身?”
李青雲冷笑一聲。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筆挺的西裝,又指了指趙山河那條破洞牛仔褲。
“我們今天去幹什麼?”
“去砍人?去搶地盤?去收保護費?”
李青雲搖搖頭,神色輕蔑。
“我們是去進行‘商務洽談’。”
“去談一筆幾百萬的大生意。”
“你見過哪個身家百萬的老板,腰裏別着根自來水管去談合同的?”
“這叫掉價。”
“這叫不專業。”
趙山河臉紅了。
他在道上混了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被人說“不專業”。
“扔了!”
李建成看出了兒子的堅決,咬牙吼了一嗓子。
“聽少爺的!今天咱們是文明人!”
當啷一聲。
鋼管被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
趙山河委屈巴巴地鑽進駕駛室,發動了那輛除了喇叭不響哪都響的桑塔納。
車裏。
空調壞了,只有熱風。
混合着李建成身上濃重的煙草味,熏得人頭疼。
李建成坐在後排,不停地扯着領帶。
像是一只被命運扼住了喉嚨的哈士奇。
“媽的,太憋屈了。”
李建成罵罵咧咧。
“這也不讓帶,那也不讓帶。”
“要是林楓那個小王八蛋動手咋辦?老子拿臉接他的棒球棍?”
李青雲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千禧年的臨海市到處都是腳手架和挖掘機。
那是金錢的味道。
也是野蠻生長的味道。
“爸。”
李青雲收回目光,轉頭看向父親。
“一會到了地方,我要給你立個規矩。”
李建成一愣:“啥規矩?叫爹?”
“”
李青雲深吸一口氣,壓住想把親爹踹下車的沖動。
“記住了。”
“一會不管林楓說什麼,做什麼。”
“哪怕他指着鼻子罵你,甚至往你臉上吐口水。”
“你都只許做一件事。”
李建成眼睛一瞪,殺氣騰騰:
“砍他?”
“笑。”
“啥?!”
李建成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腦袋撞到了車頂棚。
“笑?人家都騎臉輸出了,你讓我笑?”
“李青雲,我是去談判不是去賣笑!”
前排開車的趙山河也忍不住插嘴:
“是啊少爺大哥這暴脾氣,這不憋出內傷來?”
李青雲沒理會趙山河,只是定定地看着父親。
眼神深邃,像是一潭看不底的古井。
“爸,你給我算筆賬。”
“咱們帶三十個兄弟沖進去,把林楓打進ICU。”
“爽不爽?”
李建成哼了一聲:“那是相當爽。”
“然後呢?”
李青雲反問。
“醫藥費誰出?警察抓誰?我們要賠多少錢?你要蹲幾年?”
李建成不說話了。
他心裏有數。
這一架打完,至少賠進去幾十萬還得跑路躲風頭。
“那我換個算法。”
李青雲推了推金絲眼鏡,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如果我讓他公司破產,背上一屁股債。”
“讓他從林家大少爺,變成一條喪家之犬。”
“最後因爲經濟犯罪,去監獄裏撿肥皂。”
“他的錢,變成我們的錢。”
“他的地盤,變成我們的地盤。”
“他不僅要跪着求我們,還得在牢裏度過下半生。”
李青雲頓了頓,聲音變得像魔鬼的低語:
“爸,你說。”
“打贏他劃算,還是玩死他劃算?”
車廂裏死一般的寂靜。
只剩下發動機轟隆隆的噪音。
李建成張大了嘴巴,手裏的煙頭燙到了手指都沒反應過來。
他看着自己這個養了二十年的兒子。
突然覺得後背一陣發涼。
這還是那個只會讀書的書呆子嗎?
這心
比他這個黑社會還黑啊!
“兒子”
李建成咽了口唾沫,把煙頭扔出窗外。
“你以後要是混黑道,估計沒我們這幫老家夥什麼事了。”
“這也太陰了。”
李青雲笑了。
笑得很斯文。
“爸,這不叫陰。”
“這叫資本運作。”
“這叫降維打擊。”
“學着點,以後這種事多着呢。”
李建成搓了搓臉,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慈眉善目的企業家。
雖然那樣子更像是一個正在謀劃綁架案的悍匪。
“行!老子聽你的!”
“笑!今天就算他把刀架我脖子上,老子也對他笑!”
“只要能坑他錢別說笑,叫他爺爺都行!”
吱——
急刹車的聲音響起。
車隊停下了。
林氏酒樓。
四個燙金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門口兩尊漢白玉石獅子,張牙舞爪。
比石獅子更囂張的,是站在台階上的那群人。
清一色的黑背心,大花臂寸頭。
林楓站在最前面,手裏拎着一根鋁合金棒球棍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掌心。
身後站着二十多個打手,手裏拿着鋼管、西瓜刀。
殺氣騰騰。
路過的行人早就嚇得繞道跑了,方圓百米內連只流浪狗都沒有。
這哪裏是酒樓?
分明就是修羅場。
“大哥,這陣仗不小啊。”
趙山河握着方向盤的手心裏全是汗。
咱們赤手空拳,對面全副武裝。
這怎麼看都是送人頭啊。
李建成也有點虛下意識地摸向腰間,卻摸了個空。
這才想起來,刀早就被兒子沒收了。
就在這時。
後座的車門開了。
一條修長的腿邁了出去。
鋥亮的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李青雲下了車。
他站在車門旁,慢條斯理地扣上西裝的扣子整理了一下袖口。
陽光灑在他身上,金絲眼鏡折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芒。
面對着那二十多把明晃晃的砍刀。
面對着一臉獰笑的林家大少。
李青雲沒有絲毫慌亂。
甚至,他還往前走了一步。
嘴角上揚,露出了八顆牙齒的標準微笑。
和煦。
溫暖。
卻讓對面的林楓,莫名打了個寒顫。
“林少。”
李青雲的聲音不大,卻穿透力極強。
“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