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刀落地的餘音,在水泥地上撞了幾下終於死寂。
李建成盯着腳邊的刀,臉上的橫肉都在抖。
氣抖冷。
他在道上混了二十年,什麼時候被自己親兒子當衆下過面子?
“你個小兔崽子!”
李建成猛地抬頭,唾沫星子噴了李青雲一臉。
“你知道個屁的江湖!”
“人家都騎到老子脖子上拉屎了!我不剁了他,明天道上誰還喊我一聲建成哥?”
“都給我滾開!今天誰攔我跟誰急!”
李建成彎腰就要去撿地上的刀。
“撿。”
李青雲不僅沒攔反而往後退了一步,做了個“請”的手勢。
語氣涼薄得像個局外人。
“撿起來,出門右轉。”
“出門不到五百米,兩條街外的十字路口有一輛依維柯。”
“車牌號尾數是7裏面坐着刑偵隊的陸大隊長,手裏拿着剛批下來的拘捕令。”
李青雲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塊廉價的電子表。
“如果你現在沖出去,大概率會在十分鍾後跟陸隊長碰面。”
“那時候你手裏的刀上如果沾了血,恭喜你。”
“起步二十年,搞不好還得吃槍子。”
李建成的動作僵住了。
彎下去的腰,怎麼也直不起來。
那只滿是老繭的手,停在刀柄上方兩寸微微顫抖。
屋子裏的空氣仿佛凝固。
趙山河吞了口唾沫,小眼睛裏滿是驚恐看向李青雲:
“大大侄子,你咋知道陸閻王在那兒?”
陸遠。
臨海市道上的克星人送外號陸閻王,誰碰誰死。
李青雲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冷得嚇人。
“你要是不信,現在就可以派個面生的兄弟去看看。”
“看看那輛車是不是停在那兒,看看車裏的人是不是在喝茶等着收網。”
趙山河看向李建成。
李建成咬着牙,額頭上冷汗下來了。
他雖然莽,但不是傻。
這麼多年在刀尖上舔血的直覺告訴他,兒子沒撒謊。
“去看看。”
李建成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
趙山河沖門口一個小弟使了個眼色。
那個小弟撒腿就跑。
五分鍾。
這五分鍾裏,忠義堂裏安靜得只剩下李建成粗重的喘息聲。
李青雲沒說話。
他只是自顧自地拉開一把椅子,那個位置以前是父親坐的頭把交椅。
他坐下,翹起二郎腿。
神態自若地拎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早已涼透的殘茶。
抿了一口。
真苦。
“大哥!”
剛才跑出去的小弟跌跌撞撞地沖回來,臉色煞白像是見了鬼。
“真真有條子!”
“就在路口!那車我認得,是局裏的便衣車!”
“還有,林氏酒樓門口也停着兩輛警車好像是在是在保護現場!”
轟!
這幾句話像幾道天雷,劈得屋裏這群江湖漢子外焦裏嫩。
陷阱。
徹頭徹尾的死局。
林楓這是挖好了坑,就等着李建成這頭蠢虎往裏跳。
李建成的腿軟了一下。
他一屁股坐在旁邊的板凳上,臉色從紅變白又從白變青。
後怕。
如果剛才不是兒子奪了那把刀。
如果剛才真的沖出去了。
現在他李建成已經是個死人了。
“爸。”
李青雲放下茶杯瓷杯碰觸桌面,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清醒了嗎?”
李建成抬起頭,眼神復雜地看着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兒子。
“林家那小子這麼陰?”
“陰?”
李青雲冷笑一聲站起身,走到父親面前。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個曾經爲他遮風擋雨的男人。
“這不叫陰。”
“這叫降維打擊。”
“爸,現在是2000年了千禧年都過去半年了。”
李青雲指了指牆上的日歷,語氣裏帶着恨鐵不成鋼的嚴厲。
“你那一套,過時了。”
“現在的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是人情世故是資本運作是法律條文!”
“林楓爲什麼敢搶你的地盤?”
“因爲他穿西裝,你穿背心。”
“因爲他動腦子,你動刀子。”
“因爲他懂得利用警察來殺人而你,只會把自己往監獄裏送!”
字字珠璣。
句句扎心。
李建成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憋屈。
真的憋屈。
難道講義氣也有錯?
難道被人欺負了還要忍氣吞聲?
“那你說咋辦?!”
李建成猛地一拍大腿,眼圈通紅聲音嘶啞。
“人家都騎臉輸出了!難道就讓老子當縮頭烏龜?”
“這口氣,我咽不下去!”
“我也咽不下去。”
李青雲的聲音突然柔和了一些。
他蹲下身,視線與父親平齊。
伸手幫父親整理了一下那件已經汗溼的跨欄背心。
“爸,我是你兒子。”
“有人欺負我爹,我比你更想弄死他。”
“但是,我們要換種方式。”
李青雲豎起三根手指。
修長,白皙有力。
“三天。”
“爸你把這幫兄弟交給我,把公司的公章交給我。”
“我也要這幫兄弟把手裏的刀都扔了。”
李青雲盯着父親的眼睛,一字一頓:
“我不動刀,不動槍。”
“三天之內我讓林楓跪在咱們家門口把搶走的地盤吐出來,再把錢乖乖送上門。”
“如果做不到。”
李青雲站起身,眼神決絕。
“我這輩子再也不管你的閒事,你想去坐牢我給你送飯。”
全場譁然。
趙山河把眼珠子都瞪出來了。
不動刀槍?
讓林家大少爺跪着送錢?
這大侄子是不是讀書讀傻了?林楓那是吃素的嗎?
“大侄子,牛皮可別吹破了”
趙山河剛想插嘴。
“閉嘴。”
李建成突然開口。
他死死盯着李青雲,像是要把這個兒子重新認識一遍。
三秒鍾。
李建成猛地抓起桌上的煙盒,抽出一根煙手有點抖地塞進嘴裏。
“啪。”
李青雲掏出打火機,幫父親點上。
李建成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在肺裏轉了一圈讓他冷靜了不少。
“行。”
李建成吐出一口煙圈,眼神裏的凶光慢慢收斂變成了一種孤注一擲的狠勁。
“老子信你一次。”
“反正今天要不是你,老子這會兒已經在號子裏蹲着了。”
“這條命是你撿回來的,這公司也是給你留的。”
“你愛咋折騰咋折騰!”
說完,李建成猛地把煙頭掐滅在桌子上火星燙黑了木頭。
“但他媽的,兒子”
“咱手裏現在除了這幫大老粗,啥都沒有。”
“你打算怎麼搞他?”
李建成一臉茫然。
他是真想不通,不砍人怎麼能贏。
李青雲笑了。
那一刻,他推了推金絲眼鏡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斯文。
敗類。
像極了一條剛吐出信子的毒蛇。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父親那身滿是汗漬的背心,還有大褲衩下露出的腿毛。
“想贏?”
“簡單。”
李青雲轉過身,看向門外刺眼的陽光。
“爸,先把這身行頭換了。”
“去買套西裝。”
“最貴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