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那個一閃而逝的黑色風衣身影，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調查初期尚存的些許僥幸。陳冬和影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無需言語，警惕提升到最高。老太太取來的相框古樸陳舊，玻璃下是一位面容和藹老者的黑白照片。乍看之下並無異常，但當陳冬遵從影的示意，沒有直接觸碰，而是隔着一定距離，再次嚐試調動掌心銀紋帶來的微妙感知時，異狀出現了。
照片中老者的面容邊緣，似乎泛起了一圈極其淡薄、幾乎難以察覺的灰白色“毛邊”，就像影像正在緩慢“溶解”或“蒸發”。更詭異的是，當陳冬集中精神注視照片中老者的眼睛時，他竟隱約感到一絲微弱的“回視”，並非活物的目光，而是一種空洞的、渴求着什麼的“注視感”，仿佛那層薄薄的相紙背後，連接着一個飢渴而單薄的虛影。
“不是簡單的靈異殘留，”影壓低聲音，幾乎貼着陳冬的耳朵說，“是‘認知竊取’類的污染。照片作爲載體，正在緩慢吸收、剝離生者對逝者的‘記憶認知’和‘情感投射’。當這些‘認知’被吸幹，照片裏的人像會徹底模糊消失，而那個依靠這些‘認知’維持存在的虛影……可能會嚐試尋找新的‘宿主’或‘養料’。”
老太太在一旁不安地看着他們，顯然也從他們凝重的神色中感到了更深的恐懼。
“這東西……很危險嗎？對我？”她顫聲問。
“對您而言，長期接觸會加速記憶消逝，情感淡漠，甚至……可能在睡夢中被那個虛影影響。”陳冬斟酌着詞句，沒有說出更可怕的推測——當虛影“飢餓”到一定程度，或許會嚐試“替換”或“占據”活人的認知。他看向影，“能處理嗎？”
影點了點頭：“根源在於這張照片本身，或者更準確說，是讓它發生異變的‘污染源’。我們需要找到源頭，才能徹底清除這裏的隱患，並拿到我們需要的‘污染殘留’。”他轉向老太太，語氣稍微放緩和，“婆婆，這張照片最近有沒有接觸過什麼特別的東西？或者，在出現問題前，您家裏有沒有添置什麼老物件？尤其是……和鏡子、玻璃、或者影像有關的東西？”
老太太努力回想，突然“啊”了一聲：“大概……大概一個多月前，我在巷子尾那個流動舊貨攤上，買過一個舊相框，木頭雕花的，看起來很古樸，想用來裝這張照片……後來沒過多久，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了。”她指向牆角一個堆放雜物的竹筐，“那個舊相框我嫌它有點‘吸灰’，沒兩天就換下來了，扔那兒了。”
陳冬和影立刻上前，小心地撥開雜物。一個深褐色、雕刻着繁復但已磨損不清花紋的木制相框露了出來。相框本身看起來只是老舊，並無出奇。但當影示意陳冬再次運用感知時，陳冬立刻感到一股比照片本身清晰得多的、陰冷的“吸力”，仿佛目光落在相框上，都會被它無形地攫取一絲注意力。更讓他掌心銀紋微微發熱的是，他在相框背面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看到了一個用小刀刻出的、幾乎被磨平的符號——一個被圓圈框住的、倒置的模糊人形，有點像簡易的“鏡子映照人影”的抽象圖。
“就是它。”影確認道，用一塊特制的黑布（似乎能隔絕靈性感應）將相框小心包裹起來。“這東西本身就是一個低級的‘認知吸取器’，長時間放置照片或畫像，會潛移默化地剝離關聯者的相關認知。單獨一個危害有限，但如果……”
“如果不止一個，並且以特定方式布置，可能形成更大範圍的效應。”陳冬接口，想起了黑石堡那些利用契約和儀式疊加效應的手段。
“先離開這裏。”影將包裹好的相框收起，又對老太太簡單囑咐了幾句，留下一點藥師準備的、有安神固念效果的香囊，並告知她會“處理”掉這個不祥的舊物。老太太千恩萬謝，顯然也巴不得這邪門東西遠離自己。
離開老太太家，兩人沒有直接返回，而是在錯綜復雜的老巷中快速穿行，試圖擺脫可能存在的跟蹤，並探查是否還有其他類似受害者。依靠陳冬那越來越敏感的“污染雷達”和影對陰影與異常的洞察，他們又陸續發現了三戶人家有類似情況，症狀或輕或重，源頭都指向那種雕刻有隱蔽符號的舊相框。線索隱約指向曾經在這一帶短暫出現過的某個流動舊貨販子。
就在他們蹲守在一個可能與販子有過接觸的雜貨店附近，試圖獲取更多信息時，陳冬懷裏的鉛盒突然輕輕震動了一下，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寒意順着接觸的皮膚蔓延開。幾乎是同時，影的陰影似乎不自然地波動了一瞬。
“有東西在附近，”影的聲音壓得更低，“不是普通的跟蹤者……帶有‘鏡’或‘認知’領域的污穢感，而且……有惡意。”
陳冬的心提了起來。是“血色盛宴”派來的、具備特殊能力的成員？還是被他們調查行動吸引來的、與這些“竊影之框”相關的詭異存在？
他們悄然移動到一處堆滿廢棄建材的角落陰影中，屏息觀察。片刻後，一個身影從巷子另一頭緩緩走來。那是一個穿着普通夾克、戴着鴨舌帽的男人，低着頭，步履有些蹣跚，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落魄路人。但陳冬掌心的銀紋在此人經過他們藏身處前方時，驟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視野中，那男人的腳下，竟然拖曳着兩道極其淡薄、幾乎重疊在一起的影子！其中一道影子，在路過一個積水窪時，其倒影的輪廓赫然與本人有細微的差異，更瘦削，頭部姿勢也略顯歪斜。
“認知替換……已經開始影響現實了。”影的聲音帶着冷意，“這個人恐怕已經‘丟失’了一部分關鍵的自我認知，被相框裏逃逸出來的‘虛影’侵染了一部分。他現在可能處於一種渾噩的‘混合’狀態。看他的方向……”
那個“雙重影子”的男人，正朝着他們剛剛離開不久的老太太家的方向，步履不穩卻目標明確地挪去。他的手裏，似乎還緊緊攥着什麼東西。
“不能讓他回去！”陳冬低聲道。老太太已經受了驚嚇和認知侵蝕，再被這個明顯不正常的“混合體”找上門，後果不堪設想。
“我來。”影的聲音剛落，他整個人就如同融化一般，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建材堆投下的濃重陰影中，消失不見。
陳冬只看到，前方那個男人的腳步突然踉蹌了一下，仿佛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絆到。他腳下的兩道影子，在那一瞬間劇烈地扭曲、糾纏，其中那道異常的影子猛地膨脹了一下，又迅速縮回，而男人的身體則僵直了一瞬，發出一聲含糊痛苦的悶哼，手中握着的東西“啪嗒”掉在地上——那赫然是另一個款式相同、符號一致的舊相框！
趁着男人被影幹擾、意識混亂的刹那，陳冬也沖了出去，目標直指那個掉落的相框。他的【契約擾亂者】稱號隱隱發熱，讓他下意識地沒有直接用手去抓，而是飛起一腳，將相框踢向旁邊一堵斑駁的磚牆。
“咔嚓！”相框撞在牆上，木質邊框開裂。就在這一瞬間，陳冬仿佛聽到一聲極其細微、充滿怨毒和不甘的嘶鳴從相框中傳出，同時，一股冰冷的、帶着陳舊照片和塵埃氣息的灰白氣息從裂縫中逸散出來。他掌心的銀紋光芒微閃，竟自動產生了一種“吸扯”感，將那逸散的灰白氣息牽引過來一絲，迅速吞噬、消融。一股混雜着他人模糊記憶片段和空洞情感的寒流順着手臂竄入大腦，讓他一陣暈眩惡心，但很快，這種不適就被銀紋處傳來的微弱“飽足”與“穩定”感取代——污染，被他體內的“標記”部分同化吸收了。
掉落的相框迅速變得普通，再無異常。而那個男人則像被抽掉了部分力氣，軟軟地癱倒在地，眼神迷茫，口中喃喃着聽不清的囈語，腳下那異常的第二道影子也消散了。
影從旁邊的陰影中重新浮現，氣息微微有些紊亂，但並無大礙。“解決了。他本人認知受損，需要靜養，但至少脫離了被完全替換的風險。相框的源頭活性被破壞了一部分。”他看了一眼陳冬吸收灰白氣息後略顯蒼白的臉，“你……在主動吸納污染？”
“它自己動的。”陳冬甩了甩依舊有些發麻的手，感受着掌心銀紋似乎又微微清晰了一分，心情復雜，“看來‘拾荒匠’說的‘污染的燃料’，對我而言，收集方式可能不太一樣。”
影沉默地看了他幾秒，最終只說：“控制好度。過猶不及。”
他們快速處理了現場，將昏迷的男人移到相對安全的地方，並匿名通知了附近的社區衛生站。帶着最初獲取的那個“竊影之框”和剛剛吸收的“認知殘響”，兩人迅速撤離了這片區域。
回到安全屋，將情況告知衆人。學者根據他們帶回的符號和描述，在她那混亂的知識碎片中翻找，最終給出了一個名詞：“‘渴影之印’……一種流傳於低級鏡巫或認知竊賊中的粗淺符文，用於制造吸取特定認知的容器。通常需要多個成組布置，形成簡易‘認知汲取陣’。你們可能無意中破壞了一個未完成的陣眼。”
藥師檢查了陳冬的狀態，確認主動吸納少量同源污染暫時沒有加劇惡化的跡象，反而似乎微妙地“安撫”了他體內躁動的【破碎鏡心】，但警告這無異於飲鴆止渴，平衡極其脆弱。鐵匠則對那個被破壞活性、但符文尚存的“竊影之框”產生了興趣，認爲其材質和雕刻手法可能隱藏着更多線索，或許能反推出制造者的來歷或活動範圍。
而收藏家帶來的消息則讓氣氛再次凝重：“‘血色盛宴’的外圍活動頻率在增加。而且，有未經證實的消息稱，他們對‘鏡類認知污染’事件表現出不同尋常的關注。你們今天的行動，可能已經進一步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清單上的第一項“額外污染源”，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和程度，算是有了一個開端。然而，陰影也隨之愈發濃重。陳冬看着自己掌中那仿佛生長了一般的淡銀色紋路，感受着體內多出的那一絲冰冷的“認知殘響”，他知道，這條路一旦踏上，便無法回頭。更多的污染，更多的危險，更多的抉擇，正如同鏡中層層疊疊的倒影，等待着他去面對、去吸收、或是……被其吞噬。
而那句低語，在他凝視掌心紋路時，似乎又在靈魂深處幽幽響起：
“你看我……像人還是像詭？”
這一次，他仿佛能從掌心蔓延的銀色紋路中，看到一個模糊的、正在逐漸成形的、屬於“鏡”與“詭”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