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草廬禁制閉合,李若愚的氣息從拙峰悄然消失。

他並未遠行,而是來到了太玄門西北方三千裏外,一處名爲“星隕谷”的絕地。此地並非靈氣充裕之所,反而因遠古星辰碎片墜落,導致地磁混亂,靈力狂暴無序,尋常修士避之不及。但李若愚選中此地,正是看中其“混亂”之下的某種極致“純粹”——星辰碎片殘留的亙古星力,與大地深處未被侵染的原始地脈之力,在此地粗暴地交織、湮滅、再生,形成一種獨特的、充滿破壞與新生意味的“自然場域”。

他需要這樣的環境,來磨礪自己已達瓶頸的“山意”,來進一步感應那來自星空的軌跡,同時嚐試激活體內早年布下的那些自然“印記”。

星隕谷深處,李若愚尋得一處被巨大漆黑隕石半掩的天然石穴。隕石表面坑窪,散發着冰冷死寂的星辰餘韻,而石穴深處,卻有一縷微弱但極其精純的地火靈脈滲出。冰與火,天與地,在此形成一種極致的矛盾與平衡。

他就在這冰火交界處盤膝坐下,將“重山符”置於膝前,心神徹底沉入。

首先感應的是體內那些散布於東荒南域各處的自然“印記”。這些印記與他心神相連,如同延伸出去的、極其細微的神經末梢。此刻,在他的主動催動下,這些印記開始“蘇醒”,不再僅僅是 passively 接收信息,而是以一種極低的頻率,主動“呼吸”着所在地的天地靈氣、地脈波動、甚至萬物生息。

霎時間,海量龐雜、瑣碎的信息流,如同萬千條細微的溪流,跨越空間,涌入李若愚的識海。

他“看”到燕國境內,六大洞天之間暗流涌動,摩擦較之數十年前明顯增多,尤其靈墟洞天與煙霞洞天爲爭奪一處新發現的古礦脈,門下弟子已發生數次沖突。

他“看”到魏國邊境,搖光聖地的巡邏修士與妖族小隊遭遇的頻率在增加,雙方雖未爆發大戰,但氣氛日漸緊繃,一些小規模的試探與摩擦時有發生。

他“看”到晉國某處偏僻山村,一夜之間所有村民莫名衰老數十歲,疑有詭異吞噬生機的力量掠過,引得附近小門派惶恐不安,上報聖地卻石沉大海。

他還“看”到太玄門內,關於“荒古禁地”的討論在高層中悄然增多,有激進派長老提議組織力量,在禁地外圍進行一次“有限度的深入探索”,以獲取可能存在的上古遺寶,此議雖遭保守派強烈反對,但支持者似乎也在增加……

這些信息雜亂無章,充斥着利益、欲望、恐懼與野心。它們共同描繪出一幅山雨欲來前,東荒南域這潭水面下,無數暗流開始加速涌動的畫卷。

李若愚如同一個置身事外的觀察者,冷靜地接收、分析、過濾着這些信息。他將無用的瑣碎噪音剔除,將可能與未來“葉凡降臨”及“妖帝墳冢”事件相關的線索重點標記、串聯。

這個過程對神識消耗極大,但也在錘煉着他心神的韌性與掌控力。他的神識如同被無形的大手反復捶打、拉伸,變得越發凝練、敏銳。

處理完外界信息,他將大部分心神收回,開始面對此行的核心——突破“山意”第二重,並嚐試更深層次地感應星空軌跡。

星隕谷混亂而純粹的自然場域,成了最好的催化劑。他不再刻意運轉“山意篇”心法,而是徹底放開身心,任由那冰冷的星辰死氣、灼熱的地火靈力、狂暴的混亂磁場,以及腳下大地亙古的脈動,同時沖刷、浸潤着自己的肉身與神魂。

起初,他如同怒海中的一葉扁舟,被各種極端力量撕扯得幾乎支離破碎。苦海翻騰,神橋震蕩,道宮轟鳴。但他謹守心神一點清明,以“自然道韻”爲核,如同漩渦的中心,承受、包容、嚐試理解並調和這一切。

他的“山意”在這種極限壓力下,開始發生質變。

第二重“意動山隨”,是意念與山勢初步結合,可借山川之勢震懾、防御。而此刻,在星隕谷這天地偉力“熔爐”的鍛造下,李若愚感覺自己不再僅僅是“借勢”,而是正在嚐試“化入”勢中。

他的意識仿佛脫離了肉身的桎梏,與身下的大地、與頭頂的隕石、與周圍混亂的場域緩緩交融。他“看”到自己盤坐的身體,正在變得“模糊”,輪廓邊緣仿佛與石穴、與隕石、與地火靈脈的界線不再分明,有一種將要“長”在此地,化作這片奇異地貌一部分的趨勢。

這是“山意”第三重——“化身山嶽”的雛形!

並非真的變成石頭,而是一種精神與意志層面的“同化”。身處何地,心神便可與當地的山川地勢共鳴到極致,仿佛自身便是那山嶽之靈,不動不搖,承載萬物,鎮壓一方。到了這一步,“山意”才真正開始展現出其作爲拙峰核心傳承的強大之處。

與此同時,他懷中的傳訊石持續散發着溫熱,與天上星辰,與那冥冥中越來越近的星空軌跡,產生着微妙的共振。李若愚分出一縷心神,追隨這種共振,將其與自己遍布各處的自然“印記”捕捉到的、關於“荒古禁地”的異常信息相結合。

他隱隱感覺到,荒古禁地那剝奪歲月的力量,似乎與某種更高層次的、涉及時間與空間的規則有關。而九龍拉棺的軌跡,其蒼涼古老的意味,仿佛也帶着穿越萬古時空的烙印。這兩者之間,是否存在某種聯系?禁地是否曾是某條古老星路的節點?

這些念頭如同閃電劃過腦海,留下深深的刻痕,但答案依舊隱藏在迷霧之後。

突破與感悟在持續。星隕谷中沒有日月,只有混亂能量永恒的光暈。李若愚徹底忘記了時間,沉浸在一種與天地同頻的玄妙境界中。

他的道宮秘境在穩步夯實,朝着第三重天邁進。五髒神藏得到星辰之力與地火之力的反復淬煉,越發晶瑩穩固,吞吐神力的效率倍增。“重山符”懸浮在他頭頂,吸收着谷中最精粹的星辰精粹與地核源力,符體上的暗紅紋路竟隱隱有向暗金色轉化的趨勢,氣息愈發古樸厚重。

終於,在某個無法言喻的時刻。

李若愚盤坐的身軀,忽然由極動轉爲極靜。並非靜止,而是一種“存在”本身達到了絕對的穩固。他周身不再有光芒流轉,氣息完全內斂,但在他身周三丈之內,所有混亂狂暴的能量流,都自然而然地繞行、平息,仿佛那裏存在着一座無形卻真實不虛的山嶽虛影,鎮壓着一切!

他的雙眼緩緩睜開,眸中似有山川虛影生滅,星河軌跡流轉,最終歸於一片深邃的平靜。

“山意”第三重——“化身山嶽”,成!

此刻,他即便不主動施展,其存在本身便帶有一種沉渾無匹、不可撼動的“勢”。尋常道宮修士在他面前,會本能地感到一種源自生命層次的壓迫與渺小。

李若愚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氣息悠長,在石穴中化作一道凝而不散的白練,擊打在對面隕石上,發出金鐵交鳴之聲。

他攤開手掌,掌心上方,一縷灰蒙蒙、卻又仿佛蘊含着大地厚重、星辰冰冷、地火灼熱、以及太陰清輝的奇異神力緩緩旋轉。這是他的本源神力,在星隕谷數十載(感知中的時間)的淬煉與感悟下,已發生了本質的蛻變,包容性更強,與天地萬物的親和度達到了一個驚人的地步。他甚至感覺,自己可以初步模擬並調用一定範圍內的自然之力,無論其屬性爲何。

“是時候回去了。”李若愚輕聲自語。這一次閉關,收獲遠超預期。

他收起“重山符”,起身,一步踏出石穴。

沒有御空,沒有遁光,他只是邁着尋常的步伐,行走在星隕谷混亂的能量亂流與嶙峋怪石之間。然而,他所過之處,狂暴的能量自動分流,尖銳的岩石仿佛變得柔軟,爲他讓開一條無形的路。他就像一座移動的、微縮的山嶽,行走於屬於自己的疆域。

離開星隕谷,李若愚略一辨識方向,身形便化作一道若有若無的灰影,融入山川地貌的氣息之中,以遠超從前的方式,向着太玄門方向疾馳。他的速度並不顯得多麼驚世駭俗,卻有一種與大地脈動同步的奇異韻律,消耗極小,且極難被神識鎖定。

數日後,拙峰。

草廬禁制無聲消散,李若愚的身影悄然浮現。

周厚重與柳清婉第一時間察覺,趕來拜見。當看到李若愚的第一眼,兩人便是一怔。

眼前的峰主,容貌未變,氣息似乎更加平凡樸實,但那雙平靜的眼眸深處,卻仿佛蘊含着整座拙峰的倒影,有一種讓他們心神寧靜、卻又不由自主心生敬畏的奇異感覺。周厚重甚至感覺,自己道宮一重天的修爲,在師父面前,竟有些微的滯澀感。

“師父,您出關了?”周厚重恭敬問道。

“嗯。”李若愚微微頷首,“峰中可好?外界有何要事?”

柳清婉稟報道:“峰中一切安好,兩位師弟修行刻苦,根基日漸牢固。只是……近來門內關於荒古禁地的議論甚囂塵上,據說已有數位長老聯名,欲提請掌門,在五年後組織一次對各峰精銳弟子的‘禁地外圍試煉’,美其名曰磨礪心志,探尋古緣。星峰、劍峰等主峰態度積極,我拙峰……也收到了征詢意見。”

李若愚目光微凝。果然,歷史的慣性在推進,太玄門對荒古禁地的關注度,正在葉凡降臨前夕,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推高。

“我知道了。”他語氣平靜,“此事我自有計較。厚重,清婉,傳令下去,即日起,拙峰半封山。非必要,弟子不得下山。你們二人督促師弟勤修《拙經》根本,尤其注重心性磨礪。外界風雨,暫且與吾等無關。”

“弟子遵命!”周厚重與柳清婉雖不明深意,但出於對師父絕對的信任,立刻應下。

待二人離去,李若愚走到守拙老人的石像旁,靜立良久。

他抬頭,望向東南方向,那是燕國,是荒古禁地所在。

“禁地試煉……五年後……”他低聲重復着,手指無意識地輕叩着石像基座。

按照記憶,葉凡降臨是在約五十年後。但太玄門這次所謂的“試煉”,難道只是巧合?還是說,某些古老的存在或勢力,已經隱隱感知到了什麼,開始提前落子?

他無法確定。但無論如何,這無疑是一個重要的信號。

“山雨欲來,最後的平靜,恐怕也要被打破了。”李若愚收回目光,眼神重新變得古井無波。

他轉身,走向藏經閣。突破之後,他對那地下秘地殘留的“自然道紋”感應更加清晰。或許,在暴風雨真正來臨前,他能從中獲得更多啓示,或者……找到一把“鑰匙”。

留給他的時間,依然緊迫,但每一步,都需走得沉穩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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