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常歡愉,萬事皆勝意。”皇後輕聲重復着這句話,語氣裏裹着化不開的澀意,像是含了顆未成熟的青梅,“如今聽來,倒真是諷刺得很。”
她抬頭望向天邊流雲,那雲卷雲舒的自在模樣,襯得眼底翻涌的思緒愈發沉滯。
“終究是我對不住他。”指尖再一次無意識摸向了手腕上的佛珠,顆顆分明圓潤光滑的佛珠,此刻卻硌得手腕泛起一絲絲疼痛。“爲了家族,我親手棄了他!都過去了,往後莫要再提!”
“表姐……”楚王看着她強裝平靜的側臉,喉間堵着千言萬語,剛要開口,便被皇後冷聲打斷。
“是皇嫂。”她轉頭看他,眼底已沒了方才的柔和,只剩幾分不容置喙的堅定,“從我行冊封禮,接下鳳印的那一刻起,你就該改口了。”
楚王卻不依,上前一步攔住她,語氣急切又帶着幾分執拗:“表姐,我知道你心裏苦!待他得勝歸來,皇兄朝堂穩固後,我去求皇兄,讓你假死出宮!”
他那個皇兄爲了花扶月守身如玉,過得跟老和尚似的,想必定然不會攔着表姐換個身份追求幸福。
“別再說了!”皇後猛地後退一步,避開他的目光,手中的紫檀佛珠轉得飛快,顆顆相撞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是在拼命掩飾心底的慌亂與動搖,“我不能成爲家族的罪人,他也斷不會對陛下不忠。”
“你該回去讀書了,王爺的本分,不是在這裏說這些僭越的話。”皇後說完之後抬步便往鳳儀宮方向快步走去,裙擺掃過地面,帶起一陣急促的風聲。
楚王望着皇後倉促離去的背影,喉間堵得發緊。
他太清楚表姐的性子,看似溫婉順從,骨子裏卻藏着比宮牆更硬的執念。家族榮辱是她的枷鎖,中宮規矩是她的囚籠,那串日夜摩挲的佛珠,哪裏是求心安,分明是用來困住心底翻涌的念想。
他更忘不了,邊關那位好友臨行前的模樣,一身銀甲染霜,一臉懇求的說“若我戰死,替我護她周全”,眼底的痛與決絕,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日夜不敢忘。
如今表姐困在這四方宮城,日日與青燈古佛爲伴,守着有名無實的後位;而邊關的他,怕是正騎着戰馬,在沙場上拼了命地往前沖。刀鋒飲血,馬踏狼煙,恨不得用一身傷痕麻痹心口的疼,索性馬革裹屍,也好徹底斬斷這段求而不得的執念。
皇後一路疾行至鳳儀宮,踏入內殿門的那一刻,再也支撐不住,扶着門框微微喘息。指尖的佛珠不知何時已停住,一顆珠子被她攥得溫熱,眼底的平靜徹底崩塌,涌出的淚光模糊了視線。
“假死出宮”這四個字不斷在她腦中盤旋,可她知道不可能。就算她沒有爲了家族入宮爲後,皇上也不可能讓丞相的女兒嫁給武將。
乾曜宮的鎏金銅爐燃着清雅的龍涎香,卻壓不住軟榻上那抹嬌俏身影的低氣壓。花扶月蜷着身子歪靠在軟墊上,小臉皺成一團,指尖無意識地摳着錦緞上的纏枝蓮紋樣,連皇上的腳步聲都沒抬頭瞧。
蕭燼瑜剛跨進殿門,便被這副氣鼓鼓的模樣逗得心頭一軟,方才在寧壽宮積攢的那點氣瞬間煙消雲散。他俯身湊近,指腹輕輕刮了刮她皺起的鼻尖:“這是怎麼了?誰惹我們貴妃娘娘不痛快了?”
他太了解花扶月的性子,看似張揚跋扈,實則醋意比誰都重。定是他在寧壽宮待得久了些,這小姑娘便腦補出無數戲碼,又不敢闖去太後宮裏查探,只能躲在這裏生悶氣。
“我想出宮!”花扶月下意識的就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話音剛落,蕭燼瑜臉上的笑意瞬間褪去,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他可沒忘記前幾日自己差點把整個京城都翻過來,才找到逃跑的小姑娘。
“看樣子,前幾日的教訓還不夠深刻。”他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不算重卻帶着不容掙脫的強勢,眼底的心疼被濃烈的占有欲取代,暗沉的眸子死死鎖住她,“需要朕再提醒你一次,你的身份是什麼嗎?”
花扶月看着蕭燼瑜驟然沉下來的臉,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狗皇帝是誤會了!
她掙開被攥着的手腕,鼓着腮幫子瞪他,眼底還帶着未散的委屈,卻多了幾分理直氣壯:“你想什麼呢!我又不是要逃跑!”
“前幾日才剛溜出宮,如今又提‘出宮’,不是想逃是什麼?”蕭燼瑜眉峰緊蹙,語氣依舊帶着幾分緊繃,可眼底的厲色已淡了些。他太怕這小姑娘再一聲不吭地消失,那份惶惶不安,比處理十份加急奏折還要磨人。
“誰逃跑會待在京城裏三天兩夜,就等着被你捉啊?”花扶月覺得這人在某些方面就是愚木腦袋,聲音拔高了些,帶着點嬌嗔的控訴,“我是說想回花家一趟!都半年多沒見清辭了,那孩子身子弱得風一吹就倒,我不在家,指不定被那老妖婆怎麼苛待呢!”
提起花家那位極品老妖婆,她眼底瞬間閃過一絲冷意,語氣卻軟了下來,拉着蕭燼瑜的衣袖輕輕晃了晃:“當年要不是你接我進東宮,給我撐腰,那老妖婆早就在吃食穿戴、筆墨書本,甚至在湯藥上克扣清辭了。這半年宮裏宮外都傳你不喜歡我了,她定然覺得我失了寵,定會變本加厲欺負我弟弟。”
她心裏門兒清,以蕭燼瑜對她的在意,定然不會讓花清辭受半分委屈,私下裏定有暗衛照拂,敲打她的渣爹。可那是她娘拼了性命生下的親弟弟,是她在這世上爲數不多的牽掛,不親眼看一看,終究放不下心。
更何況——
花扶月眼底飛快掠過一絲狡黠,嘴角勾起燦爛的笑道:“我如今可是皇上的宸貴妃,寵冠後宮,怎麼能不回花家‘衣錦還鄉’?那老妖婆當年怎麼磋磨我和清辭的,我總得回去好好‘孝敬’她一番,讓她知道,如今的花扶月,可不是她能隨意拿捏的了!”
她說着,仰頭望着蕭燼瑜,杏眼裏滿是期待與算計交織的光,像只蓄勢待發的小狐狸:“你就準我回去一趟嘛,就一天!我看完清辭,‘孝敬’完老妖婆,立刻就回宮,絕不多待,也絕不亂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