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知青點那個嘈雜的院子後，耳邊的世界仿佛被人按下了靜音鍵。
通往山腳的路並不好走，積雪比大路上更深，每一腳踩下去都發出“咯吱咯吱”的脆響，像是把這寂靜嚼碎了咽進肚子裏。
張衛東背着手走在前面，深一腳淺一腳地開路，嘴裏還叼着那半截沒舍得扔的煙屁股。
“那個......林知青是吧？”
張衛東停下腳步，回頭指了指前方一片黑壓壓的林子邊緣，“看見沒？就那兒。醜話說前頭，那地方離最近的住戶也有五六百米，要是晚上有個頭疼腦熱的，喊破喉嚨都沒人聽見。”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林晚眯起眼睛。
在半山腰的一處緩坡上，孤零零地立着一座木刻楞房子（東北特有的原木搭建的房屋）。
因爲它背靠着巍峨的原始森林，在漫天的飛雪中，這房子顯得格外渺小，淒涼，像是一個被世界遺棄的老人，在風雪中苟延殘喘。
走近了看，更是慘不忍睹。
院子的籬笆早就倒得七七八八，被雪埋了一半，幾根爛木頭斜插在雪地裏，看着像亂葬崗。
屋頂上的茅草和油氈紙被風掀開了一角，正在風中無力地拍打着。
最要命的是那兩扇窗戶，玻璃早就沒了，被人胡亂釘了幾塊木板和塑料布擋風，此刻正被北風吹得“呼啦啦”作響，像是在鬼哭狼嚎。
“咋樣？死心了吧？”
張衛東把手揣在袖筒裏，斜眼看着林晚，語氣裏帶着幾分等着看笑話的意味，“這屋那是以前看林子的老趙頭住的，老趙頭死了三年了，這屋就一直空着。裏頭除了耗子，啥也沒有。”
他說這話，本來是想嚇退這個嬌滴滴的南方姑娘。
可他沒想到，林晚的眼睛卻亮了。
在林晚的眼裏，她看到的不是破敗，而是——骨相。
這房子雖然破，但地基打得高，不用擔心春夏返潮。
牆體是那種直徑超過三十公分的老紅鬆原木堆砌的，這種木頭油性大，不爛，而且保暖性能極好，是天然的隔熱層。只要把縫隙重新填好，這裏面就是個恒溫箱。
最妙的是它的位置。
左邊是一條已經結冰的小溪（取水方便），後面就是無窮無盡的大山（那是她的天然冰箱和狩獵場）。
完美。
這就是她夢中情屋的毛坯版。
“隊長，我想進去看看。”林晚的聲音裏沒有一絲退縮。
張衛東嘖了一聲，搖了搖頭，心想這姑娘真是不見黃河心不死。他走上前，用力推了一把那扇厚重的木門。
“吱嘎——”
一聲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響起，門軸因爲生鏽發出了抗議，隨着門被推開，一股塵封已久的黴味，灰塵味，混合着老鼠屎的味道，劈頭蓋臉地沖了出來。
張衛東捂着鼻子往後退了一步。
林晚卻屏住呼吸，借着門口的光線走了進去。
屋裏很暗，空蕩蕩的。
大約有四十平米的一大間，格局很簡單。
進門左手邊是一個連着灶台的土炕，占據了半間屋子。那灶台上的鐵鍋早就被人扒走了，只剩下一個黑乎乎的大窟窿。
林晚伸手摸了摸炕沿。
還是結實的。
她又抬頭看了看房梁。
雖然掛滿了灰吊子（蜘蛛網和灰塵的混合物），但主梁依舊粗壯筆直，並沒有蟲蛀的痕跡。
這房子，只要稍加修繕，那就是個豪宅。
“咳咳......”張衛東站在門口揮了揮面前的灰塵，“看清了吧？這炕都要塌了，煙道肯定也堵了。
這大冬天的，你要是住這兒，光是修房子就得把你累死。聽叔一句勸，回知青點擠擠得了，命重要。”
林晚轉過身，看着張衛東。
這一刻，是決定她未來幾年生活質量的關鍵時刻。
她沒有急着反駁，而是慢條斯理地摘下手套，把手伸進隨身的帆布包裏（實際上是探入空間），摸索了一陣。
再拿出來時，她手裏多了一個紅色的軟包。
那是一包大前門。
在這個物資匱乏的年代，供銷社裏的煙都要票。普通老百姓抽的都是幾分錢一包的經濟煙，或者是自己卷的旱煙。
像大前門這種帶過濾嘴的好煙，那是只有幹部或者辦事求人時才舍得拿出來的硬通貨，一包得三毛五，還有價無市。
“張隊長。”
林晚走到張衛東面前，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微笑，既不諂媚，也不清高。她把那包煙塞到了張衛東手裏。
“這......”張衛東一愣，低頭一看手裏的東西，眼睛瞬間直了。
那是還沒拆封的整包大前門！
他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手有點燙，推辭道：“這那行，這使不得！你這女娃娃......”
“張叔。”
林晚改了口，這一聲“叔”叫得格外順耳，“這是我出門前，我爸特意塞給我的。
說是東北冷，路不好走，讓我遇上照顧我們的領導，一定要替他表達一下感謝。”
她把“家裏”這面大旗扯得虎虎生風，瞬間就把這包煙從“賄賂”變成了“人情往來”。
“我爸說了，我在家被慣壞了，脾氣倔，又不合群。我要是回知青點，肯定得給您惹麻煩。您就當是幫幫我，也是幫幫集體。讓我住這兒，我心裏踏實。”
林晚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既展示了家底（家裏能拿出大前門，說明條件不錯），又給了張衛東台階下（我是怕給集體惹麻煩才搬出來的）。
張衛東摩挲着手裏那包煙的質感，心裏那杆秤瞬間就傾斜了。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何況這姑娘確實懂事，說話也好聽。
“你這孩子......哎。”
張衛東把煙揣進了兜裏，語氣瞬間軟了下來，甚至帶了幾分長輩的關切，“既然你鐵了心要住，那叔也就不攔你了。不過這房子歸集體，房租雖然不貴，但流程還是要走的。”
“那是自然。”林晚立刻接話，“一個月多少錢？或者給糧票也行。”
“這破屋子還要啥錢啊，本就是廢棄的。”張衛東擺擺手，但想了想又說，“不過爲了堵住別人的嘴，你就象征性地交個兩塊錢吧，算一年的租金。回頭我讓人給你開個條子。”
兩塊錢！一年！
林晚心裏簡直在放煙花。
這就是白送啊！要知道在現代，這點錢連買個甚至連買瓶水的錢都不夠，在這裏卻買斷了她一整年的自由！
“行！謝謝張叔！”林晚果斷掏出兩張皺巴巴的一元紙幣遞了過去。
“那個......還有個事。”張衛東收了錢，看了看那空蕩蕩的窗戶和灶台，有點過意不去，“這屋啥也沒有，柴火也沒有。一會兒我讓你嬸子給你抱兩捆柴火過來，再給你拿塊塑料布先把窗戶封上，不然今晚非凍死不可。”
這就是“大前門”的威力了。
不僅拿下了房子，還附贈了柴火和售後服務。
“那就太謝謝叔了。”林晚笑得眉眼彎彎。
“行了，你先收拾着。這屋髒得......嘖嘖。”張衛東搖着頭走了，背影裏透着一股“這孩子沒救了”的惋惜，但腳步卻輕快了不少（畢竟兜裏有煙）。
隨着張衛東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林晚站在空蕩蕩的屋子裏，聽着外面呼嘯的風聲。
只有她一個人了。
那種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徹底放鬆下來。
她環顧四周。
這裏破敗、陰冷、滿是灰塵。
但在林晚眼裏，這裏已經變了樣。
她仿佛看到——
那破窗戶換成了雙層加厚的保暖玻璃，掛着米色的棉麻窗簾；
那塌了一半的灶台上，正坐着一口鋥亮的大鐵鍋，裏面燉着酸菜白肉，咕嘟咕嘟冒着熱氣；
那漆黑的火炕上，鋪着厚厚的乳膠床墊和柔軟的法蘭絨四件套；
而她，穿着珊瑚絨睡衣，手裏捧着一杯熱奶茶，窩在炕上看暴風雪。
這才是生活。
林晚深吸一口氣，哪怕吸進去的全是灰塵，她也覺得無比香甜。
“空間。”她在心裏默念。
並沒有什麼機械音回復，但她的意識瞬間連接到了那個靜止的空間。
看着裏面那一貨架一貨架的物資：清潔劑、消毒水、各種規格的保暖膜、還有那早就準備好的全套被褥......
林晚挽起袖子，露出皓白的手腕。
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
“現在，開始裝修屬於我的城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