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虐男文,愛男的不要點進來,男的不要點進來,女主永遠上位)
一九九二年的夏天,蟬鳴得格外聒噪。
蘇明玉第一次見到許墨寶,是在自家那個她可以騎着單車轉圈的客廳裏。他站在光亮照人的水磨石地板上,像一顆不小心被風吹進來的、格格不入的塵土。
他太瘦了,那是一種長期飢一頓飽一頓留下的孱弱,穿着一件洗得發灰、明顯大了一號的藍色布衫,肘部打着一個規整的補丁。
手裏緊緊攥着一個破舊的帆布包,這似乎是他全部的家當,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
他低着頭,不敢看客廳裏那台正在播放《渴望》的彩色電視機,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奢求。
“墨寶,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父親的聲音帶着一種她不曾聽過的溫和與沉重,但這沉重裏,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明玉,這是你表姨的孩子,以後就是你弟弟了。”
男孩抬起頭,飛快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受驚的小鹿,帶着卑微的討好,又迅速垂下。
那是經歷了太多次拒絕後,習慣性的、近乎本能的畏縮。
蘇明玉心裏涌起一股無名火。弟弟?這個土裏土氣的、像個包袱一樣被扔到我家來的鄉下人,也配?
母親上個月去給去世兩年的表姨掃墓,回來後就紅了眼眶。
說這孩子自從表姨走了,他那個爹就徹底不管,兩年裏在幾家遠親輪流寄住,像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吃盡了白眼和“百家飯”。
母親是念着和表姨從前的情分,才咬牙把他接了回來。
可情分是情分,喜歡是喜歡。蘇明玉看得出,母親眼神裏除了憐憫,並沒有多少溫情。
晚飯時,母親特意做了紅燒肉。蘇明玉看着男孩幾乎將臉埋進碗裏的吃相,那不是饞,而是一種怕食物下一秒會消失的恐慌。
她眼珠一轉,起身去廚房,特意挑了一個碗沿有個小缺口的白瓷碗,盛了滿滿一碗飯,重重地頓在他面前。
“喏,你用這個。”她語氣輕快,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惡意,“這碗舊了,反正也沒人用,正好。”
空氣瞬間凝固。母親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嘆了口氣。父親皺了皺眉,卻沒說話。
許墨寶看着那只碗,愣了幾秒。然後,他伸出雙手,像接過一件珍寶一樣,小心翼翼地捧住。在他過去兩年動蕩不安的歲月裏,甚至沒有一只固定屬於他的碗。
他抬起頭,對蘇明玉露出了來到這個家後的第一個笑容,帶着十二分的小心與真誠,甚至還有……一絲終於找到落腳點的、如釋重負的慶幸:
“謝謝……姐姐。這碗,真好。”
那一刻,蘇明玉看着他清澈見底、不含一絲雜質的眼睛,第一次感到一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挫敗。
而她並不知道,在男孩心裏,正默默地想着:“這個碗是固定的,是只給我的。他們給我一個固定的地方吃飯,對我,真好。”
接下來的日子,許墨寶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在蘇家偌大的房子裏悄無聲息地移動。
蘇明玉指派給他的第一件“工作”,是每天清晨去巷口的公用水房接兩壺熱水。
這對十二歲的男孩來說並不輕鬆,沉重的鐵壺來回一趟,會在他細瘦的手臂上勒出深紅的印子。
但他總是完成得一絲不苟,甚至會在蘇家人起床前,將灌滿熱水的暖瓶靜靜放在每個人的房門口。
“媽,你看他,還挺會討好人的。”蘇明玉撇着嘴對母親說。
母親整理着教案,頭也沒抬:“你少說兩句。他……也不容易。”
話是這麼說,但母親眼底那抹疏離,蘇明玉看得分明。這讓她更加有恃無恐。
她開始了各種小小的“試驗”。
她會“不小心”把墨水打翻在他正在謄寫的作業本上。許墨寶會默默擦幹淨,小聲說“沒關系,姐姐,我再抄一遍”,然後真的在燈下工工整整地重寫到深夜。
她會把自己不愛吃的肥肉和姜片悄悄夾到他碗裏。他從不拒絕,總是認真地吃下去,仿佛那是某種珍貴的賞賜。
她命令他替她寫那些枯燥的暑假觀察日記,自己則在旁邊看小說。
他寫出的文字帶着一種鄉野的質樸,被老師表揚“有真情實感”,蘇明玉得意之餘,又會因這表揚源於他而感到莫名的惱怒,轉而去指責他“字寫得像狗爬”。
然而,所有這些,如同石子投入他那片過於深沉的湖泊,連回響都聽不見。他逆來順受得讓她挫敗。
直到那天下午,幾個同學來找蘇明玉一起去少年宮。同學們在客廳裏等她時,看到了正在角落小板凳上看書的許墨寶。
“明玉,這就是你家那個鄉下親戚啊?”一個心直口快的女生問道,聲音裏帶着毫不掩飾的好奇。
蘇明玉臉上瞬間臊得慌,一種混合着尷尬和羞恥的情緒涌上來。
她正想含糊過去,卻聽見許墨寶站了起來,用一種清晰而平靜,甚至帶着一絲微不可察的鄭重的聲音說:
“你們好,我叫許墨寶。是明玉姐姐的……弟弟。”
那一刻,客廳裏安靜了一瞬。蘇明玉也愣住了。她第一次聽他在外人面前說這麼多字,而且……沒有結巴,沒有畏縮。
他依舊瘦小,依舊穿着她那件改小的舊裙子,但挺直的脊梁和那聲“弟弟”,讓他看起來有了一種陌生的、不容輕蔑的氣度。
同學走後,蘇明玉積壓的怒火爆發了。
“誰讓你亂說話的!弟弟?你算我哪門子的弟弟!”她沖到他面前,聲音尖利,“你只是個沒人要的……”
後面的話,在她看到他眼神的瞬間,卡在了喉嚨裏。
那不是平日的麻木或順從,也不是受傷,而是一種極其隱忍的、了然的平靜。
仿佛他早已知道她會這麼說,並且早已接受了這個事實。他只是靜靜地看着她,輕聲說:“對不起,姐姐,我下次不會了。”
他那過於快速的認錯,反而像一記軟釘子,扎得蘇明玉更加難受。
她第一次意識到,她的所有攻擊,或許根本沒能穿透他那一層用感恩和逆來順受構築的、厚厚的鎧甲。
他把自己保護得很好,好到讓她所有的拳頭都落了空。
晚上,她起夜時,隱約聽到父母房中傳來低語。
“……畢竟是個半大孩子,總不能一直穿明玉的舊裙子。”是父親的聲音。
母親嘆了口氣:“我知道,周末帶他去買兩身吧。只是看到他,就想起他那個不負責任的爹,心裏堵得慌……苦了表姐,也苦了這孩子……”
後面的話模糊下去。
蘇明玉站在昏暗的走廊裏,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這個叫許墨寶的男孩,就像他那個有缺口的碗一樣,雖然被這個家“使用”着,卻永遠無法成爲這個家完整的一部分。
而她與他之間這場單方面的戰爭,似乎也遠比她想象的要復雜和漫長。
夏夜微涼的風從窗戶吹進來,她沒來由地感到一陣煩躁。
這個夏天,因爲許墨寶的到來,注定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