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是秘書求爺爺告奶奶的聲音。
“聞爺,您好歹吃一口,老爺子下了死命令,每家新店開業,您都得坐鎮考察,試吃一下。”
“您再讓我替你嚐下去,老爺子發現了,我吃不了兜着走。”
聞時硯掀了掀眼皮,眼底蘊藏的淡淡戾氣,打碎了悄然落下的日光,點漆的眸子掃了眼面前的菜。
頓覺無感到了極致。
嗓音低且冷:“你覺得,我嚐的出味道?”
是的。
京城頂尖世家,聞家大少爺聞硯,從出生起就沒有味覺,任何食物無論好吃難吃,到了他口中都跟喝水一樣。
沒有任何味道。
不,甚至更甚,因爲沒有味覺,舌頭也感知不到溫度,在聞硯小時候還不會說話的階段。
因爲喝下溫度過高的奶粉,吃下對小孩溫度過高的食物,幾度口腔潰爛,食道灼傷,差點喪病。
偏偏,任何檢查還查不出毛病,好不容易磕磕絆絆活到會說話。
開口第一句話,不是喊媽媽也不是爸爸,而是:“燙。”
以至於長大後更是直接患上了厭食症。
周秘書擦了擦汗,知道聞爺有厭食症,雖然看見食物,不會生理性惡心想吐,但,確實不愛吃飯。
經常寧願喝營養劑、輸液,都不願意正常吃飯。
聞家上下爲此操碎了心,聞氏旗下的餐飲業就是這麼硬生生發展起來的,就爲了讓聞爺多吃一口。
他眼觀鼻,鼻觀心的瞟向椅子上,穿着黑色絲質襯衣,輪廓凌厲,面容冷峻俊美到極致的男人。
一本正經道:“老爺子說了,不用您評價味道,主要是儀式感,就想您嚐兩口,給新店塗個吉利。”
不得不說,聞爺雖然味覺缺失,卻是實打實的商業奇才,但凡經過他手的產業,就沒有失敗的。
硬生生讓聞氏穩坐了京城世家之首。
“呵……”
聞硯無溫的輕呵一聲,低啞的聲音更顯冷沉,一抬頭就對上了周秘腫泡的眼,大有一副,您不答應我就哭到您答應的趨勢!
他撐着腦袋,習慣性闔目:“哭沒用,這招過時了,換一個吧。”
周秘書剛擠出的眼淚硬生生憋住,想到聞爺確實對這招免疫了,轉頭就拉開玻璃窗:“您要是不吃,我就從這跳下去!”
聞硯眼都沒眨一下,冷血無情資本家:“跳吧,這招上上次也用過了。”
“三樓而已,也就比你上次的二樓高一點,趕明兒下回,我親自給你挑個八十八樓的風水寶地。”
周秘書:……
他當個秘書容易嘛?
回回聞爺吃飯,他還得上演十八班雜技!
錢難掙,屎難吃啊。
周秘書一把鼻涕一把淚,幽怨滿滿:“聞爺,我跳下去不要緊,您也就再換一個秘書,就是以後沒人幫爺打掩護。”
“爺也就是少一個替爺吃菜,替爺瞞天過海,狼狽爲奸,騙着老爺子的好秘書,以後這些菜都要您親自一個個嚐了。”
“您說,萬一老爺子再拖着身子跟着你……”
聞硯:……
聞硯頓了一下,想到這種糟心的可能,煩躁的嘖了一聲:“行了,別嚎了,再上菜我會吃。”
“好咧!”
周秘書哭的快,收的也快,就是收完還腫了倆大眼泡:“聞爺,您筷子。”
聞硯掃向那雙白金色,自帶溫度顯示的筷子。
這是聞氏專門研發,爲防止他因舌頭感知不到入口溫度,而導致食物灼傷口腔、食管的事發生。
吱呀。
半掩的門被推開,服務生剛好端着菜走了進來。
骨節分明的手接過筷子。
他眉間攏着煩鬱,坐起身,在熱騰騰的鮮香水煮肉放在桌上時,隨手夾了一筷子。
溫度隨之顯示。
聞硯淡淡掃了眼,知道老爺子是爲自己好,但他不理解,這些寡淡無味只會燙傷人的食物,有什麼值得吃。
反正聞氏研究的營養劑能維持日常所需,頂多在快極限時,吃些東西保持腸胃基本蠕動就行。
何必老吃這些,總讓他胃疼的東西?
魚肉送入口中。
周秘書激動地仿佛看見了自己這個月的獎金,手機都掏出來了。
果然。
聞着香,吃起來又是沒有任何味——
嗯?!
聞硯瞳孔狠狠一縮,高大的身軀猛地站了起來,動作之大差點撞翻了桌上的碗筷:“這菜——”
服務生嚇了一跳,腿一軟一下子回過神。
完了!
完了!
他怎麼被隔壁女人一看,就頭腦一熱的把這菜端過來了:“對、對不起聞爺!這、這菜是隔壁302包廂說送你的,我下意識就端過來了。”
“我、我這就端走!”
周秘書更是大驚:“什麼?送錯了?!怎麼做事的?不知道聞爺這邊只能送清淡的食物嗎?”
由於聞硯進食不規律,腸胃較常人脆弱,猛一下吃的過於辛辣很容易引起胃痛。
他回頭急道:“聞爺,我這就聯系私人醫生!”
聞硯揮手制止,垂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菜,低冷的聲音清晰無比:“不用,我嚐出味道了。”
周秘書:?
服務生:?
“哦,嚐出味道了,我說這菜看着不辣——嗯?嚐出味道?!!!”
啪嘰一聲。
新換的手機掉在了地上。
周秘書瞪直了眼,一個青年海豚音轉音,震驚無比的機械重復:“聞爺,您您您,您嚐出味道了?!”
聞硯不答,只快速又夾了一筷子,一入口。
魚肉的滑嫩,裹挾着濃湯的鮮美,毫無預警的在口腔炸開,直沖大腦皮層,頭一份的新鮮感。
不是錯覺!
他點頭:“不錯,滑嫩鮮醇,這菜是隔壁送的?”
服務生如同看見了救星:“對、對!302包廂的客人,好像有事先走,來不及吃飯,就讓我將訂的菜送來了。”
聞硯下意識看向外面,透過半掩的門,只來得及看見一抹高挑纖細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
“聞爺,嚐嚐這個,再嚐嚐這個!”
耳邊傳來秘書欣喜若狂的聲音。
他收回視線,又夾起面前的糖醋裏脊,眉頭緊蹙:“真甜,不愛吃。”
他轉頭就吃了兩口魚肉,換換味兒。
一旁的周秘書卻笑得跟個大內總管一樣:“太好了!我這就告訴老爺子!老爺子要是知道您有味覺了,恐怕做夢都能笑醒!”
聞硯唇邊難得溢出了一絲弧度,抬手又試了另一盤菜,一入口。
嗯?
沒有味道?
嘴角剛揚起的弧度,瞬間消失不見。
他不信邪的又嚐了一口,還是沒有任何味道,再嚐回魚肉,剛才鮮香的新鮮感消失不見。
仿佛剛剛的一切都是一場錯覺。
曇花一現。
聞硯沉下臉,眼底孕育着一團濃鬱的風暴,躁鬱不已:“不用告訴了,嚐不出了。”
“啊?!!!”
此時,同一時間,孟清挽剛好走出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