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棚內，冷白色的光線如手術燈般精準切割着空間，將每一粒懸浮的塵埃都照得無所遁形。空氣裏彌漫着發膠、定妝粉和一種名爲“專業”的緊繃感。背景是仿照廢棄工廠打造的鏽蝕金屬牆面，粗糲而冰冷。
蘇言澈坐在化妝鏡前，閉着眼，任由化妝師進行最後的補妝。他穿着設計師精心裁剪的黑色皮質外套，內搭撕裂感十足的暗色襯衫，妝容強調了戰損後的疲憊與不羈，一道逼真的血痕從額角蜿蜒而下，幹涸在頰邊。鏡子裏映出的他，仿佛剛從一場惡戰中掙脫，帶着破碎又倔強的美感。
然而，這靜謐的準備時刻被不遠處另一股低氣壓打破。
顧夜寒已經到了。他同樣完成了妝造，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裝，面料卻帶着仿佛被烈火燎燒過的痕跡，象征着角色內在的焦灼與堅守。他沒有坐下，只是斜倚着另一張化妝台，低頭看着手機屏幕，指尖偶爾滑動，側臉線條冷硬，周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疏離感。
即使隔着幾米遠，蘇言澈也能感受到那股無形的壓力。這就是他未來幾個月的“搭檔”，顧夜寒。那個以舞台魅力炸裂、演技精準卻寡言冷淡聞名，粉絲愛其孤傲，黑粉嘲其裝逼的頂流。兩人之前僅在項目啓動發布會上有過一面之緣，連客套的寒暄都寥寥無幾。
今天，是他們爲頂級時尚雜志《V》拍攝“宿敵”主題大片的首次合作。
“好了，蘇老師，可以了。”化妝師輕聲說道。
蘇言澈睜開眼，對鏡中的自己調整了一下眼神，瞬間注入了幾分屬於角色的凌厲。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領，走向已經布置好的拍攝區域。
攝影師是個扎着小辮、情緒飽滿的外籍男士，正用蹩腳的中文激動地比劃着：“對！就是這個感覺！兩位老師，請想象你們是糾纏千年的宿敵！命運的對立面！眼神！我要看到眼神裏的廝殺！”
巨大的反光板將光線匯聚，鏡頭如同冰冷的第三只眼，對準了場中央的兩人。
蘇言澈深吸一口氣，迅速進入狀態。他按照攝影師的指引，側身對着顧夜寒，微微抬起下巴，眼神裏是毫不掩飾的挑釁與審視，仿佛在掂量對手的分量。
顧夜寒也抬起了頭，將手機隨手遞給旁邊的助理。當他轉過身，直面鏡頭——或者說，直面蘇言澈時，整個人的氣場驟然變了。那不再是剛才在角落裏的淡漠，而是一種極具侵略性的、來自靈魂深處的冰冷審視。他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刃，精準地鎖住蘇言澈。
“很好！顧老師，手！輕輕抬起來，對，像是要掐住蘇老師的下巴，但不要真的碰到！那種掌控與威脅感！”攝影師興奮地大喊。
顧夜寒依言抬手，修長的手指在距離蘇言澈下頜線幾厘米處停住，虛擬着一個禁錮的動作。他的指尖仿佛帶着電流，讓蘇言澈頸側的皮膚不由自主地微微繃緊。
“蘇老師，眼神再狠一點！不是憤怒，是那種……恨不得將對方撕碎，卻又被某種力量束縛的隱忍！”
蘇言澈調整呼吸，將思緒沉入角色。他想象着劇本裏那兩個糾纏不休的靈魂，一個試圖毀滅，一個拼命守護。他迎上顧夜寒的目光，試圖用眼神傳遞出角色內心的掙扎與不屈。
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激烈碰撞，無聲地交鋒。快門聲如同密集的鼓點，記錄下這充滿張力的瞬間。
他們不斷變換姿勢，或背對背倚靠，仿佛最後的休戰；或面對面僵持，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顧夜寒的手臂偶爾會虛環過蘇言澈的脖頸，做出絞殺的姿態；蘇言澈的手指也曾抵在顧夜寒的胸口，模擬着貫穿的力量。
每一次肢體語言的對抗，都伴隨着眼神的交鋒。蘇言澈發現，顧夜寒的表演極具壓迫感，那雙深邃的眼眸裏仿佛真的有漩渦，能將人的心神吸入。他必須調動全部的精神，才能不被對方的氣場完全壓制，才能維持住那種勢均力敵的對抗感。
這不僅僅是拍攝，更像是一場無聲的較量。
一組激烈的對抗鏡頭拍完，攝影師要求補拍幾個更靜態、但情緒更內斂的特寫。
“中場休息十分鍾！兩位老師辛苦了，可以稍微放鬆一下，補個妝！”工作人員喊道。
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蘇言澈感覺後背沁出了一層薄汗。他沖着攝影師和工作人員禮貌地點點頭，轉身走向一旁的洗手間，需要用冷水讓自己從那種高度投入的狀態中抽離片刻。
洗手間裏很安靜，只有水流聲。蘇言澈俯身，用冷水撲在臉上，冰涼的觸感讓他打了個激靈，混亂的思緒清晰了不少。他抬起頭，看着鏡中那個帶着戰損妝、眼神還有些殘留銳利的自己，輕輕呼出一口氣。
就在這時，鏡子裏映出了另一個人的身影。
顧夜寒走了進來，無聲無息，像一只優雅而危險的獵豹。他走到蘇言澈旁邊的洗手台前，卻沒有立刻動作，而是透過鏡子，目光沉靜地落在蘇言澈臉上。
蘇言澈動作一頓，水滴順着他的下頜線滑落。他從鏡子裏對上顧夜寒的視線，有些不明所以。
洗手間裏只剩下水龍頭未關緊的滴答聲。
忽然，顧夜寒朝他走近了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被拉近到一個近乎曖昧的程度。蘇言澈甚至能聞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帶着雪鬆氣息的香水味，與他此刻冰冷的形象截然不同，反而有種奇異的吸引力。
蘇言澈下意識地想要後退，身體卻像是被定住。
然後，他看見顧夜寒抬起了手。指節分明、骨感修長的手指，帶着溫熱的體溫，輕輕探向他的耳後。
蘇言澈渾身一僵。
顧夜寒的指腹極其輕柔地擦過他的耳後皮膚。那裏，是剛才化妝師可能遺漏，或者被汗水暈開的一小抹“血跡”——屬於角色戰損妝的一部分。
他的動作很輕，很專注，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貴的瓷器。但那觸感卻無比清晰，帶着細微的磨砂感，像電流一樣竄過蘇言澈的脊椎。
做完這個突兀又親昵的動作，顧夜寒收回手，垂眸看着自己指腹上那抹礙眼的紅色。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
蘇言澈怔怔地看着他，大腦有瞬間的空白，無法理解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意味着什麼。是嘲諷？是挑釁？還是……某種他無法定義的試探？
就在他思緒紛亂之際，顧夜寒端詳着指腹那抹紅，然後緩緩抬起眼簾，再次看向鏡中的蘇言澈。
他的眼神深邃，如同不見底的寒潭，裏面翻涌着蘇言澈看不懂的情緒。
然後，他開口了。聲音低沉，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像羽毛輕輕搔刮過耳膜，卻帶着不容忽視的力量，清晰地回蕩在安靜的洗手間裏：
“蘇老師這樣的人…”
他微微停頓，目光從鏡中蘇言澈的眼睛，緩緩滑落到他唇上，再回到他的雙眼。
“…流血的時候也會哭嗎？”
被冒犯的慍怒與一絲被看穿的心悸，交織成混亂的網，將蘇言澈牢牢縛住。他看着鏡中顧夜寒那張近在咫尺、毫無波瀾的俊臉，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這次的“合作”，恐怕遠比他想象的要復雜和危險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