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醫院,雨勢已減弱,化作冰冷的細雨。蘇晚晴沒有選擇打車,而是徑直走進了地鐵站。溼透的衣服緊貼着皮膚,寒意刺骨,但她似乎早已對此習以爲常。相較於蘇家那個所謂的“家”,地鐵裏的擁擠與嘈雜反而讓她感到更爲真實。
換乘了兩條線路,又步行了十幾分鍾,她終於回到了那座位於老舊別墅區的蘇家。與其稱其爲家,不如說它是一個華麗的牢籠。鐵藝大門緩緩開啓,露出裏面修剪得整齊卻毫無生氣的花園。別墅內燈火輝煌,卻感受不到一絲暖意。
她推開沉重的入戶門,玄關處擺放着趙美娟和蘇晚意琳琅滿目的高跟鞋,而她常穿的那雙灰色帆布鞋,則被孤零零地擠在角落。
“還知道回來?”一個略顯尖銳的女聲從客廳傳來。繼姐蘇晚意正蜷縮在昂貴的真皮沙發裏,一邊欣賞着自己剛做好的水晶指甲,一邊懶洋洋地瞥了她一眼。蘇晚意身着絲質睡袍,妝容精致,與渾身溼透、狼狽不堪的蘇晚晴形成了鮮明對比。
“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又去哪裏野了?弄得一身溼淋淋的,別把地毯弄髒了!”趙美娟——蘇晚晴的繼母,從樓梯上走下來,皺着眉頭,語氣中滿是嫌棄。她保養得宜,風韻猶存,但眉眼間的刻薄卻難以掩飾。
蘇晚晴沒有理會她們,徑直走向樓梯,準備回房換掉這身溼冷的衣服。
“站住!”父親蘇建國的聲音從書房門口傳來,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他穿着家居服,手裏端着茶杯,臉色頗爲不悅,“這麼晚回來,連個招呼都不打?還有沒有規矩!”
蘇晚晴停下腳步,轉過身,平靜地看向父親。燈光下,她能清晰地捕捉到父親眼底那抹復雜的神色——有習慣性的不耐,有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覺的虧欠,但更多的,是被趙美娟常年累月吹耳邊風後形成的固有印象:這個女兒,不懂事,不省心。
“我去加班了。”她不想多做解釋,聲音有些沙啞,是凍的,也是累的。
“加班?”蘇晚意嗤笑一聲,坐直了身體,用塗着丹蔻的手指指向她,“蘇晚晴,你那破敗的畫廊,能有什麼班可加?別是借口出去鬼混了吧?聽說李家那位公子最近玩得挺瘋,你該不會是拿捏不住他吧?”
李家公子。這個名字讓蘇建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晚晴,”蘇建國的語氣稍微緩和,帶着一種自以爲是的“爲她好”的口吻,“不是爸爸說你。你也老大不小了,李家雖然……近來生意確實遇到些困難,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李公子雖然愛玩,但年輕人嘛,成了家自然就會收心了。”
又是聯姻。蘇晚晴心中冷笑。李家的生意哪裏是“遇到些困難”,分明是瀕臨破產。那位李公子,更是圈內出了名的紈絝子弟,玩得無法無天。父親真的不知道嗎?還是說,在他眼裏,只要能換來一點商業資源,將她這個“包袱”嫁給一個人渣,也是值得的?
趙美娟立刻幫腔,假惺惺地嘆口氣:“建國,你也是爲晚晴好。咱們這樣的家庭,女孩子最終不還是要找個好歸宿?李家再不行,也比她現在強。難不成真讓她一輩子待在畫廊裏伺候人?說出去,我們蘇家的臉往哪兒擱?”
“媽,你說得對。”蘇晚意得意地附和,“晚晴,你也別太挑了。李家公子雖說愛玩了點,但配你……也算是綽綽有餘了。你還能找到更好的嗎?”
“夠了!”
蘇晚晴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像一塊冰砸在地板上,讓客廳裏虛僞的“溫情”瞬間凝固。
她抬起眼,目光依次掃過趙美娟虛僞的臉,蘇晚意得意的眼神,最後落在父親蘇建國那張寫滿算計和一絲不耐煩的臉上。
她看着父親,一字一句,清晰地問道:“爸爸,您是真的覺得,把我嫁給一個衆所周知的敗家子、一個把女人當玩物的混蛋,是爲我好嗎?還是說,用我這個原配生的女兒,去換李家那塊快要破產的遮羞布,對您來說,更劃算?”
這句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瞬間撕開了所有僞裝。
蘇建國的臉一下子漲紅了,是惱怒,也是被戳穿心思的窘迫。“你……你胡說八道什麼!”
趙美娟立刻尖聲叫道:“蘇晚晴!你怎麼跟你爸爸說話的!沒大沒小!”
蘇晚意也跳了起來:“就是!你別不識好歹!”
蘇晚晴卻只是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那眼神平靜得令人心寒。她沒有再爭吵,只是轉過身,踩着溼冷的台階,一步一步走上樓去。
身後傳來蘇建國氣急敗壞的呵斥和趙美娟母女的添油加醋,但她已經不想再聽了。
回到自己那間位於別墅角落、朝向陰冷的小房間,她反鎖了門,背靠着門板,緩緩滑坐在地上。窗外,雨絲敲打着玻璃,發出細碎而密集的聲響。
她抱住膝蓋,將臉埋了進去。溼冷的衣服帶來的寒意,遠不及心底那片荒蕪的冰冷。
在這個家裏,她從來都是多餘的。父親的虧欠早已被利益磨平,所謂的親情,不過是用來綁架她的工具。
她必須離開這裏。盡快。
她抬起頭,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