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深處,隔絕了甲板上水手的號子、風帆的鼓噪,只剩下江水拍打船板的沉悶回響,以及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混合着劣質朗姆酒(佩德羅堅稱的“聖水”)、草藥(徐眞眞能認出的幾種驅寒草藥被她胡亂搗碎)、以及皮肉焦糊後揮之不去的、令人作嘔的甜腥氣。
這狹小的底艙儲藏間,成了臨時的“聖所”兼“病房”。幾盞固定在艙壁上的油燈,燈芯被捻到最小,吝嗇地散發着昏黃搖曳的光暈,勉強照亮中央用幾個破舊木箱拼成的“床榻”。林黛玉躺在上面,身下墊着佩德羅貢獻的、沾滿魚鱗和鹽漬的帆布。她依舊昏迷着,臉色是失血和劇痛折磨後的死灰,嘴唇幹裂,滲出血絲。每一次微弱到幾乎停滯的呼吸,都讓胸腔如同破舊的風箱般艱難起伏,牽動右臂那片猙獰的熔岩烙印,帶來一陣陣無意識的、令人心碎的痙攣。
那條手臂,在昏黃的燈光下,愈發顯得觸目驚心。肩肘之間,暗紅與焦黑交織的溝壑如同地獄的版圖,深深蝕刻在皮肉之中。焦黑的邊緣翻卷着,露出底下暗紅色的、仿佛仍在緩慢流動的熔融物質。從手肘到那只死死緊握的拳頭,大片皮膚徹底消失,碳化的肌肉紋理如同燒焦的樹根盤繞在森白的骨頭上!那只緊握的手,指關節因死命的僵硬而扭曲變形,焦黑與暗紅深入骨縫,將那塊帶來毀滅的碎片,如同詛咒的胎記,永恒地烙印在掌心血肉之中!
沒有生機的紅潤,只有死亡的黑與灼熱地獄的紅。沒有鮮血流淌,只有凝固的死寂和無聲無息蒸騰的、帶着硫磺味的細微青煙。灼痕周圍未完全碳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病態的、半透明的蠟黃色,緊繃發亮,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底下積蓄的熔岩撐破!
徐眞眞跪在木箱邊,紅腫的眼睛深陷在烏青的眼眶裏,眼神空洞麻木,卻又透着一股被逼到絕境的、近乎瘋魔的專注。她手裏拿着一塊用朗姆酒(“聖水”)浸透的破布,一遍又一遍,機械地、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林黛玉灼痕周圍滾燙的皮膚。冰涼的酒液每一次接觸高溫的皮膚,都發出細微的“滋滋”聲,騰起一縷白煙,換來林黛玉身體更劇烈的抽搐和喉間破碎的嗚咽。
“林妹妹…別怕…擦擦…擦擦就不燙了…” 徐眞眞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空洞地重復着毫無意義的安慰,仿佛在催眠自己。那刺鼻的劣質酒味混合着皮肉焦糊的甜腥,熏得她胃裏翻江倒海,但她強迫自己忽略。她不敢停,仿佛停下擦拭的動作,林黛玉的生命就會隨着那嫋嫋升騰的白氣一起消散。
艙壁的陰影裏,佩德羅肥胖的身體幾乎與黑暗融爲一體。他蜷縮在一個角落,懷裏緊緊抱着他那本用油布包裹的航海日志,如同抱着最後的救命稻草。他那雙深陷的藍灰色眼珠,在昏暗中閃爍着一種混合了極致恐懼、病態敬畏和瀕臨崩潰的神經質光芒,死死釘在林黛玉那條地獄般的手臂上。
艙內壓抑的死寂,被徐眞眞手中破布擦拭的細微“滋滋”聲和林黛玉破碎的嗚咽填滿。
“引導者…” 佩德羅的聲音突然響起,沙啞、幹澀,帶着一種詭異的平靜,卻像毒蛇般鑽進徐眞眞的耳朵,“已經…兩天兩夜了…”
徐眞眞擦拭的動作猛地一僵,布滿血絲的眼睛緩緩轉向陰影中的佩德羅,帶着茫然和一絲不祥的預感。
佩德羅肥胖的臉上肌肉微微抽搐着,他舔了舔同樣幹裂的嘴唇,聲音壓得更低,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篤定:“使徒大人的聖體…正在被‘神恩’重塑…” 他伸出顫抖的手指,指向林黛玉手臂上那片最駭人的、碳化肌肉包裹着森森白骨的區域,“看…那焦黑…是凡胎在神威下的必然灰燼!那暗紅…是新生神骨的熔岩!那緊握的…是神權的烙印!” 他的呼吸急促起來,眼中病態的狂熱如同鬼火般跳躍,“痛苦?是的!神聖的蛻變怎能不痛苦?!那碎片…魔神之眼的碎片…它正在與使徒大人的聖骨…融爲一體!”
“融爲一體?!” 徐眞眞如同被毒蠍蟄到,猛地尖叫起來!空洞的眼睛瞬間被巨大的驚恐填滿!她低頭看向林黛玉那只緊握的、如同焦黑枯爪般的右手,那塊碎片…已經和燒焦的血肉骨頭長在一起了?!這…這哪裏是什麼神恩?!這分明是…是怪物!
“不!你胡說!” 徐眞眞失控地對着佩德羅嘶吼,眼淚再次決堤,“那是傷!是傷!要治!要找大夫!要把它…把它弄出來!” 她顫抖的手指指向林黛玉緊握的拳頭,眼神裏充滿了不顧一切的瘋狂。
“弄出來?!” 佩德羅仿佛聽到了最褻瀆神明的言論,肥胖的身體猛地從陰影裏彈起!臉上那點虛假的平靜瞬間被暴怒取代!他揮舞着拳頭,唾沫橫飛,用蹩腳的官話夾雜着葡萄牙語咆哮:“愚蠢!褻瀆!那是魔神賜予使徒大人的權柄!是聖痕!是通往神域的鑰匙!你敢觸碰?!那是比地獄之火更可怕的褻瀆!會使徒大人魂飛魄散!會讓我們所有人都被魔神的怒火燒成灰燼!” 他歇斯底裏地指着舷窗外渾濁的江水,仿佛那裏隨時會升起嘉靖帝憤怒的火焰。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鐵箍,瞬間勒緊了徐眞眞的喉嚨!佩德羅的瘋狂讓她膽寒,但更讓她恐懼的是他話語中那赤裸裸的威脅——觸碰碎片,林妹妹會死!所有人都會死!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將她淹沒。她癱軟在地,看着木箱上氣息越來越微弱、如同風中殘燭般的林黛玉,看着那條猙獰的手臂,看着陰影中佩德羅那雙閃爍着瘋狂與算計的眼睛…世界一片黑暗。
“…那…怎麼辦…” 徐眞眞的聲音微弱如同蚊蚋,帶着徹底的崩潰,“…林妹妹…她…她快不行了…” 她能感覺到,林黛玉的呼吸越來越微弱,身體的抽搐也越來越無力。那滾燙的高溫,似乎正在一點點地…冷卻?不!那不是好轉!那是…生命之火即將熄滅的冰冷!
佩德羅看着徐眞眞崩潰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臉上的猙獰,換上一種混雜着悲憫和誘惑的神情,重新蹲下來,聲音放得低沉而神秘:“引導者…不要絕望。魔神是仁慈的,也是威嚴的。使徒大人的痛苦,或許…正是神諭的一部分?是爲了…淬煉?爲了…接納更強大的神恩?” 他的目光再次貪婪地掃過林黛玉手臂上的灼痕,如同看着一座未開發的金礦,“或許…我們需要做的…不是對抗痛苦…而是…幫助神恩…更快地…完成融合?”
“幫助…融合?” 徐眞眞茫然地抬起頭,如同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的溺水者。
“對!融合!” 佩德羅眼中精光爆閃,聲音帶着蠱惑,“你看!那神聖的烙印(指灼痕)邊緣!那些暗紅的…熔岩!它們在流動!它們在…呼喚!呼喚着…相同的本源力量!” 他猛地指向林黛玉緊握的拳頭,“那碎片!魔神之眼的碎片!它的力量…還蟄伏着!沒有完全釋放!如果…如果能引導那碎片的力量…去‘喂養’那些新生的‘神骨’…讓它們更快地連接…生長…”
他越說越激動,手舞足蹈,唾沫星子噴濺:“就像…就像鐵匠把燒紅的鐵塊捶打在一起!力量!需要更多的力量!去沖擊!去連接!去完成那神聖的蛻變!” 他死死盯着徐眞眞,如同盯着唯一的希望,“引導者!你擁有洞察凡物瑕疵的智慧!這是魔神賦予你的天賦!現在!用你的智慧!去‘感受’!去‘引導’那碎片的力量!去‘設計’一條路!讓神恩更快地流淌!讓使徒大人…完成神聖的晉升!”
“設計…一條路?” 徐眞眞徹底懵了。感受碎片的力量?引導神恩?設計一條讓力量流淌的路?這…這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理解的範疇!這比改造船帆難一萬倍!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然而,佩德羅那狂熱篤定的眼神,林黛玉那越來越微弱的氣息,如同兩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心上!沒有選擇!沒有任何選擇了!
“我…我不知道…” 徐眞眞痛苦地抱住頭,混亂的記憶碎片和現實的絕望瘋狂撕扯着她的神經。設計…設計…設計的力量…引導…流動…她混亂的腦海中,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畫面:流暢的線條…最優化的結構…能量的傳遞路徑…
就在這時!
“呃…!” 木箱上的林黛玉突然發出一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痛苦呻吟!不是之前的破碎嗚咽,而是帶着一種瀕死的掙扎!她的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如同離水的魚!那條布滿熔岩烙印的右臂,皮膚下那些暗紅的“熔岩”驟然變得明亮!如同瀕死恒星最後的爆發!一股灼熱的氣浪猛地從她身上擴散開來!
“使徒大人!” 佩德羅驚駭地低呼,眼中卻爆發出更狂熱的精光,“神恩在沸騰!在尋求出口!引導者!快!快啊!”
徐眞眞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嚇得魂飛魄散!看着林黛玉痛苦弓起的身體,看着那條手臂上驟然亮起的、如同燒紅烙鐵般的暗紅光芒,一個瘋狂到極點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了她混亂的腦海!
設計?引導力量?流動?
碎片的力量是灼熱的!是毀滅的!如同奔涌的岩漿!
林妹妹手臂上的灼痕深處,那些暗紅的“熔岩”,也是灼熱的!它們在痛苦地“流動”!
它們之間…被焦黑的、碳化的死肉…阻隔了!
就像…一條被垃圾堵塞的河道!力量無法順暢流通!所以…才更痛苦?才無法“融合”?
“通路!” 徐眞眞猛地尖叫出聲,空洞的眼睛裏瞬間爆發出一種近乎偏執的、燃燒着瘋狂的光芒!她不再猶豫,如同被無形的力量驅動,猛地撲到林黛玉身邊!她的目光不再是醫生的悲憫,而是一個頂級設計師面對“結構性問題”時的絕對冷靜和瘋狂專注!
她死死盯住林黛玉小臂上一處最深的、碳化肌肉與暗紅“熔岩”交界的地方!那裏的“熔岩”光芒最盛,仿佛被無形的堤壩阻擋,痛苦地積聚、翻騰!
“這裏!堵塞點!” 徐眞眞嘶啞地低吼,手指因激動而顫抖,卻異常穩定地指向那個位置,“需要…一條…最短!最直!阻力最小的…‘能量通道’!”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掃過那猙獰的傷口,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計算着“路徑”!
“引導者!你…你要做什麼?!” 佩德羅看着徐眞眞那冷靜到可怕的眼神和指向傷口的手指,心頭猛地涌起一股巨大的不安!
徐眞眞沒有回答。她猛地低下頭,在佩德羅驚駭欲絕的目光中,伸出自己顫抖的、沾滿污垢和劣質朗姆酒的左手食指,帶着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狠狠地點向林黛玉緊握的、包裹着隕鐵碎片的右手拳心!
指尖接觸的瞬間!
嗡——!
一股冰冷刺骨、帶着貪婪吸力的恐怖震顫感,如同高壓電流,猛地從林黛玉緊握的拳心爆發,順着徐眞眞的手指,狠狠刺入她的手臂!直沖腦髓!
“啊!” 徐眞眞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都要被這股冰冷吸走!但與此同時,一種奇異的感覺也出現了——她似乎…真的“觸摸”到了!觸摸到了那塊碎片內部…那如同深淵般死寂、卻又蘊含着毀滅性能量的冰冷核心!以及…林黛玉手臂灼痕深處,那些被堵塞的、如同熔岩般痛苦翻滾的狂暴熱流!
“就是…這裏!” 徐眞眞強忍着靈魂被撕扯的劇痛和眩暈,眼中瘋狂的光芒更盛!她的食指死死抵在林黛玉的拳心,如同接通了一個危險的電路!她的右手,則顫抖着、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精準,猛地移向之前鎖定的、小臂上那個“堵塞點”!
“通路!給我——開!” 她用盡全身的意志力,嘶聲尖叫!將自己所有的“設計”意念——那條最短、最直、貫穿碳化死肉、連接碎片冰冷核心與灼痕深處熔岩熱流的“能量通道”——瘋狂地灌入指尖!通過那冰冷的碎片震顫,傳遞出去!如同一個瘋狂的工程師,在用靈魂的刻刀,強行在血肉地獄中…開辟道路!
就在她意念灌注的瞬間!
異變陡生!
林黛玉緊握的拳心,那塊深陷在焦黑血肉中的隕鐵碎片,毫無征兆地…輕輕震顫了一下!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冰冷的暗紅光芒,如同蘇醒毒蛇的瞳孔,在徐眞眞的指尖接觸點…一閃而逝!
她顫抖的左手食指死死抵在林黛玉緊握的、包裹着隕鐵碎片的拳心,冰冷的吸扯感如同毒蛇噬咬她的靈魂!而她的右手食指,帶着一種設計師面對“結構性問題”時近乎冷酷的精準,如同最鋒利的手術刀,狠狠點向林黛玉小臂上那片最猙獰的熔岩烙印深處——那個被她瞬間鎖定的“堵塞點”!
就在她意念灌注、指尖點落的瞬間!
嗡——!!!
一聲低沉到近乎無聲、卻帶着撕裂靈魂般穿透力的詭異震顫,猛地從林黛玉緊握的拳心爆發出來!並非之前的嗡鳴,更像是一塊萬年玄冰在深淵中裂開第一道縫隙!
林黛玉那原本如同風中殘燭般微弱的氣息,驟然中斷!身體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砸中,猛地向上彈起!又重重摔回帆布!那條布滿熔岩烙印的右臂上,所有暗紅的溝壑驟然爆發出刺目欲瞎的赤紅光芒!仿佛沉寂的地獄熔爐被瞬間引爆!
“呃啊——!!!” 一聲淒厲到超越人類極限的慘嚎,如同瀕死野獸的絕唱,猛地撕裂了徐眞眞的耳膜!那聲音裏蘊含的痛苦,足以讓最冷酷的屠夫爲之戰栗!
徐眞眞點在那處“堵塞點”的指尖,如同瞬間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燙中!不!比烙鐵更可怕!一股狂暴到無法形容的、混合着毀滅性灼熱和刺骨冰寒的能量亂流,如同失控的高壓水炮,順着她的指尖,狠狠轟入她的手臂!
“噗——!” 徐眞眞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被這股無形的巨力狠狠向後拋飛!重重撞在冰冷的橡木艙壁上!一口滾燙的鮮血混合着內髒碎片,狂噴而出!眼前瞬間被無邊的黑暗和旋轉的金星吞噬!
“引導者!” 陰影中的佩德羅發出驚恐的尖叫!他肥胖的身體因恐懼而篩糠般抖動!眼前這景象完全超出了他“神聖蛻變”的臆想!這分明是…是神罰降臨!
然而,更駭人的景象還在後面!
林黛玉那條爆發出刺目紅光的手臂,在慘嚎聲中,猛地繃直!皮膚下那些如同熔岩流淌的暗紅光芒,在徐眞眞指尖點中的那個“堵塞點”,驟然匯聚!然後,如同被無形的鑽頭強行鑿穿!
嗤啦——!
一聲令人牙酸的、如同燒紅烙鐵按在溼牛皮上的聲音響起!
在那個被徐眞眞鎖定的“點”上,焦黑碳化的肌肉組織,如同脆弱的焦炭般…崩裂!融化!一個只有針尖大小、邊緣熔融翻卷、散發着刺目紅光和灼人高溫的…孔洞!憑空出現!
孔洞深處,不再是焦黑或暗紅!而是一股極其凝練、如同液態紅寶石般粘稠、散發着毀滅性高溫和刺骨冰寒雙重矛盾的…暗紅能量流!它如同被囚禁萬年的毒龍,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帶着一種毀滅一切的飢渴和憤怒,瘋狂地…向外噴涌!
目標——正是被拋飛在艙壁上、口吐鮮血、意識模糊的徐眞眞!
“不——!” 佩德羅魂飛魄散!他本能地想要撲過去,身體卻因極致的恐懼而僵硬!
那針尖大小的暗紅能量流,速度快得超越了思維!瞬間跨越了空間!在徐眞眞茫然空洞、映照着毀滅紅光的瞳孔中,無限放大!眼看就要將她徹底吞噬、化爲飛灰!
就在這千鈞一發、萬分之一秒的瞬間!
嗡——!
林黛玉緊握的拳心深處,那塊帶來所有災禍的隕鐵碎片,再次發出一聲極其微弱、卻帶着絕對主宰意志的冰冷震顫!
那狂涌向徐眞眞的暗紅能量流,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猛地扼住咽喉!狂暴的噴涌之勢驟然一頓!如同被馴服的毒蛇,極其不情願地、卻又無比順從地…猛地一個轉折!
嗤——!
那道凝練如液態紅寶石的暗紅能量流,在距離徐眞眞眉心不到一寸的地方,硬生生改變了方向!它沒有消散,而是如同擁有生命的靈蛇,貼着徐眞眞汗溼冰冷的額角皮膚,帶着灼人的高溫和刺骨的冰寒,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狠狠射向她剛才被拋飛時、因撞擊而擦破了油皮的…左臂手肘!
“呃啊——!” 徐眞眞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到極致的痛呼!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血肉橫飛的慘狀。
只有一聲極其輕微、仿佛滾燙的針尖刺入皮肉的“嗤”聲。
那道暗紅能量流,精準無比地…沒入了徐眞眞手肘處那道微不足道的、剛剛滲出血絲的擦傷之中!
徐眞眞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間抽走了所有的骨頭!瞳孔驟然放大到極限,裏面倒映着艙頂搖晃的昏黃燈光,充滿了極致的茫然和一種…靈魂被強行侵入的冰冷麻木!她連哼都沒哼一聲,頭一歪,徹底失去了意識,軟軟地癱倒在冰冷肮髒的艙板上。
船艙內,死一般的寂靜。
油燈的光暈依舊昏黃搖曳。
林黛玉弓起的身體重重摔落,那條爆發出刺目紅光的手臂,光芒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皮膚下那些流動的暗紅“熔岩”,似乎平息了一些?那個針尖大小的孔洞邊緣,熔融的暗紅物質緩緩冷卻、凝固,留下一個細微到幾乎看不見的、如同被最精細激光打穿的暗紅色小點。她緊握的拳頭依舊僵硬,但身體痛苦的痙攣,卻詭異地…停止了?呼吸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卻似乎…平穩了一些?
佩德羅癱坐在角落裏,肥胖的身體被冷汗徹底浸透,如同剛從水裏撈出來。他死死捂着嘴,牙齒咯咯作響,看着艙板上如同兩具屍體般昏迷不醒的“使徒”和“引導者”,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極致的恐懼和後怕。
剛才…發生了什麼?
引導者…試圖“開辟通路”…觸怒了神恩?
神罰降臨?那毀滅的能量流要吞噬引導者?
最後關頭…魔神之眼碎片…主宰了一切?它…馴服了那毀滅的能量?甚至…將它…注入了引導者體內?!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中佩德羅!他渾濁的藍灰色眼珠猛地爆發出駭人的精光!比之前的狂熱更甚!帶着一種窺見神之禁忌的極致震撼和貪婪!
他手腳並用地爬過去,先是敬畏地看了一眼林黛玉手臂上那個幾乎看不見的暗紅小點,又顫抖着爬到昏迷的徐眞眞身邊。他屏住呼吸,如同朝聖般,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輕輕觸碰徐眞眞左臂手肘處——那道剛剛被暗紅能量流擊中的、微不足道的擦傷。
觸感…冰冷!一種深入骨髓的、不屬於活人的冰冷!仿佛摸到了一塊在冰窖裏凍了千年的寒鐵!
而那道原本只是破皮的擦傷,此刻…消失了?不!不是消失!皮膚表面只留下一個比針尖還小的、幾乎看不見的暗紅色圓點!圓點周圍的皮膚,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半透明的蠟黃色,緊繃發亮,隱隱透出一絲極其微弱、卻令人心悸的…暗紅光澤?與林黛玉手臂上那些熔岩烙印邊緣的蠟黃色皮膚…如出一轍!
佩德羅的手指如同被毒蛇咬到般猛地縮回!心髒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膛!
“聖…聖痕…” 他喉嚨裏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帶着極致的敬畏和狂喜,“引導者…也…也被神恩…烙下了…印記?!”
他猛地撲向自己懷裏的航海日志,雙手抖得幾乎握不住炭筆!他瘋狂地翻開空白頁,無視了油燈昏暗的光線,用盡全身力氣,在粗糙的紙面上留下潦草到幾乎無法辨認、卻充滿了癲狂的文字:
神啓!神啓降臨!
…引導者以凡軀爲祭,強啓神之通路,觸怒神威!毀滅之息(暗紅能量流)現!*
…魔神之眼(碎片)顯聖!主宰神罰!馴服毀滅之息!*
…毀滅之息…被…注入引導者之軀!化爲…第二聖痕!(見附圖:手肘細微紅點)*
…使徒大人聖體…痛苦驟減?神恩流轉…趨於…平衡?!*
…雙聖痕!一體雙生!此乃…此乃共生神諭!魔神權柄…一分爲二!相生相克?!*
…引導者之印記冰冷…使徒大人之印記灼熱…冰與火之歌?神之兩面?!*
…大秘!此乃無上大秘!吾佩德羅·達·伽馬…乃神史見證者!*
他顫抖着,在徐眞眞手肘那個微不可察的暗紅小點位置,畫了一個極其誇張的、燃燒着火焰和冰霜的符號。又在林黛玉手臂那個同樣細微的孔洞位置,畫了另一個相似的符號。兩個符號之間,他用顫抖的線條畫了一道扭曲的閃電連接,旁邊重重標注:**神恩通路?!雙生聖痕?!**
寫到最後,他激動得渾身發抖,猛地合上日志,緊緊抱在懷裏,如同抱住了整個世界!他望向地上昏迷的兩人,眼神不再是單純的敬畏,更添了一種面對“神之造物”般的狂熱探索欲。
“冰…與火…” 佩德羅喃喃自語,眼中閃爍着商人發現無價寶藏時才有的、極致的貪婪精光,“…魔神權柄的…兩面…一體…雙生…” 一個更大膽、更瘋狂的念頭,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瘋狂滋長。
船艙外,渾濁的長江依舊沉默奔流。船底暗流涌動,帶着這艘承載着兩個被“神恩”改造、陷入未知昏迷的少女,和一個被瘋狂臆想徹底吞噬的異域商人,駛向更加莫測的東方黑暗。
而林黛玉手臂熔岩烙印深處,那塊蟄伏的碎片,在強制“分流”了那狂暴的能量後,陷入了更深沉的死寂。只有一點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的暗紅光暈,在她緊握的拳心指縫間…極其緩慢地…脈動着。仿佛在積蓄力量,等待着下一次…更徹底的爆發或…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