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娘三角眼放光,那是即將大仇得報的快意。
她猛地沖上前,一腳踹在了瓜棚那搖搖欲墜的木門上。
“砰!”
爛木板門根本經不住這一腳,直接倒在了地上,激起一片塵土。
“死瘟雞!不要臉的爛貨!給老娘滾出來!”
趙大娘一邊罵一邊往裏沖,身後跟着七八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村民,幾束強光手電瞬間照進了昏暗的瓜棚裏,把那巴掌大的地方照得亮如白晝。
“啊——!”
棚子裏傳出一聲驚恐的尖叫。
衆人定睛一看,全愣住了。
預想中那個衣衫不整、跟野漢子滾在一起的畫面並沒有出現。
只見李香蓮一個人縮在牆角,渾身發抖,手裏死死攥着一把生鏽的柴刀,刀刃向外,正對着門口的衆人。
她身上的衣裳被撕得稀爛,肩膀上、脖子上全是觸目驚心的紅痕和血印子,臉上還有一個清晰的巴掌印,嘴角滲着血絲。
她那雙眼裏滿是驚恐和絕望,眼淚斷了線似的往下掉,整個人就像是一只被逼到了絕境的小獸。
“別過來……你們別過來!俺殺了他……俺真的會殺了他……”香蓮揮舞着手裏的柴刀,聲音嘶啞,那是極度恐懼後的崩潰。
這場面,跟大夥兒想的完全不一樣啊!
原本跟着趙大娘來“捉奸”的幾個村民面面相覷,臉上那看好戲的猥瑣表情頓時僵住了。
這哪裏是偷漢子?這分明是遇上流氓了啊!
趙大娘也是一愣,那雙綠豆眼在棚子裏滴溜溜轉了一圈,沒看見陳大貴的影子。
地上只有一灘爛西瓜,還有幾滴血跡。
人呢?那廢物死哪去了?不是說好把生米煮成熟飯,等她來抓現行的嗎?
“裝!你接着給老娘裝!”
趙大娘心裏雖然犯嘀咕,但戲台子都搭好了,這時候要是撤了,她老臉往哪擱?
她眼珠子一瞪,指着香蓮就罵,“野漢子呢?被你藏哪去了?好你個李香蓮,本事不小啊,還學會玩仙人跳了?”
“什麼野漢子?”香蓮哭着抬起頭,那眼神裏透着的淒楚讓在場的幾個大老爺們都看得心顫,“娘,您這是要逼死俺啊!您讓俺來守夜,結果大半夜闖進來個蒙面流氓要糟蹋俺!要不是俺拿刀拼命,俺今晚就……就沒命見人了!”
她一邊說,一邊把手裏的柴刀舉高了些,上面還沾着之前劃傷陳大貴的一點血跡。
“這是那個畜生的血!俺沒做對不起趙剛的事!娘您帶着這麼多人來,不去抓那個流氓,反倒一口咬定俺偷人,您的心咋這麼狠呐!”
這一番話,字字泣血,邏輯清晰。再加上她那一身傷痕和拼死反抗的模樣,原本等着看熱鬧的村民們風向頓時變了。
“是啊,大娘,看着不像是有那事兒啊……”
“這香蓮妹子都被打成這樣了,看着怪可憐的。”
“該不會真是有流氓吧?咱們紅星大隊什麼時候出過這種事?”
趙大娘一聽這話,氣得渾身肥肉亂顫。
她哪能承認是自己設的局?那不是把自己往大牢裏送嗎?
“放你娘的羅圈屁!”趙大娘沖上去就要奪香蓮手裏的刀,“俺看你就是把野男人藏起來了!春花!你剛不也說看見個男人影了嗎?肯定就在這附近!”
劉春花正站在門口,手裏拿着手電筒四處亂照,心裏也是一陣失望。沒抓着?那陳大貴真是個廢物點心!
聽到趙大娘喊她,劉春花眼珠子一轉,立馬接過了話茬:“是啊!俺剛才明明看見個黑影從這竄出去的,那麼大個塊頭,肯定是個男人!香蓮姐,你就別裝了。就算那男人跑了,這棚子裏那股子騷味兒還沒散呢!誰知道是不是你勾引人家沒談攏,才動了刀子?”
這話說得歹毒。劉春花這是鐵了心要把髒水潑到底,哪怕是受害者,也要給抹成勾引未遂。
“劉春花,你積點口德吧!”
香蓮死死盯着那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心裏恨得滴血,“俺一個婦道人家,被你們這麼糟踐,你們就不怕遭報應嗎?”
“報應?俺只知道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劉春花冷哼一聲,仗着人多勢衆,竟然想往棚子裏擠,想去翻香蓮身後的稻草堆,“讓開!俺倒要看看,你這草窩裏藏沒藏男人的褲衩子!”
趙大娘見有了幫手,氣焰更囂張了:“對!搜!給俺搜!今兒個就算挖地三尺,也得把你那個野漢子找出來!”
眼看着這兩個瘋婆子就要沖上來撕扯香蓮,那幾個男村民也不好意思上手攔,只能在一旁幹瞪眼。香蓮絕望地握緊了柴刀,要是她們敢過來,她真敢拼個魚死網破!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都給老子在那站着!”
一聲暴喝,如同平地一聲驚雷,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響。
緊接着,沉重的腳步聲從瓜棚後面的苞米地裏傳了出來。那腳步聲一下一下,踩得極重,像是踩在人的心尖子上。
衆人回過頭,只見一個高大的黑影從暗處走了出來。
他沒打手電,但借着衆人手裏的光,能看清那張如同閻羅般陰沉的臉。
臉上那道貫穿的傷疤,在夜色裏猙獰得像是要活過來吃人。
他手裏沒拿任何東西,只是一只手插在褲兜裏,另一只手自然下垂,但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那股子煞氣,讓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秦如山。
那個紅星大隊人人避之不及的“天煞孤星”。
劉春花看到秦如山的那一刻,眼睛猛地亮了一下,隨後又迅速充滿了嫉妒。
這大半夜的,他怎麼也在?
“秦……秦老二?”趙大娘也被這股氣勢嚇得退了半步,但隨即像是抓住了什麼救命稻草,指着秦如山尖叫起來,“好啊!俺就說有野男人!原來是你!大家快看!這就是那個奸夫!他一直躲在後面!”
人群頓時一片譁然。這要是秦如山,那事情可就大條了。
然而,秦如山連個正眼都沒給趙大娘,他只是冷冷地掃視了一圈衆人,最後目光落在了劉春花臉上。
“奸夫?”秦如山冷笑一聲,從兜裏掏出一個東西,隨手往地上一扔。
“啪嗒”。
那是一只千層底的黑布鞋。
鞋面上沾滿了泥,鞋幫子都磨破了,看着眼熟得很。
“既然你們這麼喜歡抓奸,那不妨去問問陳大貴,這只鞋他是怎麼跑掉的?”
秦如山的聲音不大,卻帶着透骨的寒意,“老子今晚在山上查野豬下的套子,剛好碰見個不長眼的狗東西光着一只腳從這往山下跑,嘴裏還喊着‘趙大娘饒命’。”
此話一出,現場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了地上的那只鞋。村裏人都認識,那是陳大貴常穿的樣式,那二流子也就那一雙像樣的鞋。
趙大娘的臉瞬間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那表情精彩得像是開了染坊。
“還有,”秦如山邁開長腿,一步步走到瓜棚前,高大的身軀直接擋在了香蓮面前,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他低頭看着趙大娘,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老虔婆,剛才俺在林子裏好像聽見那個沒穿鞋的廢物在喊,說是你給了他五塊錢,讓他來這瓜棚裏‘辦事’。這買賣做得挺劃算啊?”
轟!
這句話像是一顆深水炸彈,直接把在場的村民都炸懵了。
這不是捉奸,這是買凶強奸啊!這是要把自家媳婦往死裏逼啊!
“你……你血口噴人!”趙大娘嚇得渾身哆嗦,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俺沒有!俺……”
“有沒有,把他抓回來對質不就知道了?”
秦如山根本不給她辯解的機會,轉頭看向那一臉呆滯的劉春花,眼神裏滿是厭惡,“還有你,既然這麼愛管閒事,不如去把你爹叫來。這種逼良爲娼、買凶害人的大案子,正好讓他給全村人斷斷案!”
劉春花被他那眼神刺得心口一痛,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秦如山猛地彎下腰,一把將坐在地上的香蓮打橫抱了起來。
“這……秦如山你幹啥!那是俺趙家的媳婦!”趙大娘見狀想攔,卻被秦如山一個眼神瞪得僵在了原地。
“既然你們趙家不把人當人看,那今晚這人,老子帶走了。”秦如山抱着香蓮,就像抱着個稀世珍寶。
他環顧四周,聲音洪亮,字字鏗鏘,“今晚的事兒,誰要是敢出去亂嚼半個字,壞了她的名聲。俺這把斧頭,可不認人!”
說完,他抱着香蓮,大步流星地穿過人群,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只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村民,和一個癱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的趙大娘。
香蓮縮在秦如山懷裏,聽着他沉穩有力的心跳,眼淚再一次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