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葉璃營帳裏枯坐了一夜,晨間到了將士們該演練的時辰,副將來請她出面主持。
她才知道,一夜了,趙恒這個主將還未歸來。
直到午後,用過膳食,趙恒姍姍遲歸,身上的香氣漫過她鼻尖。
“阿璃,昨日情勢所迫,婉清久在深閨,不像你整日裏打打殺殺的,沒遇過這種場面,我不能不顧。”
那是暖閣的香氣夾雜着女子身上清淡的脂粉味,淡雅撲鼻。
葉璃並不喜歡這股味道,無聲離遠了他幾步:“不必解釋,我一向是信你的。”
外面,幾個小兵閒談戲笑着:
“都說蜀王大人爲了個女人置天下人不顧,可如今還不是巴巴趕回來跟我們葉將軍解釋?我看也就是說笑,怎麼可能是真的?”
葉璃聽得發笑,她親眼所見,還能有假麼?她不是什麼愛嚼舌根的人,終是置之不理。
可沒幾日,這樣的消息竟傳得遍地都是。
趙恒爲救崔婉清孤身闖江北、撕毀盟約,各式各樣的版本,被各處茶樓傳得神乎其神。
周圍的諸侯國聽聞,紛紛遣人來一探究竟,看戲嘲弄。
趙恒非但沒在意,反而大張旗鼓放出了消息:欲要招兵買馬、討伐江北,爲崔婉清“討回公道”。
蜀地糧草不夠,軍心不穩,這時候動兵,無異於讓全城百姓送死。
向來冷靜的人,爲了崔婉清,做到這種份上。
戰事停歇,趙恒早已回到城中。
葉璃聞詢趕去書房,裏面趙恒好友周晏的聲音先傳了出來。
“阿恒,你當真要把那崔氏女放到明面上來?這不是跟阿璃徹底撕破臉麼?”
趙恒沉默片刻,聲音沉下:
“阿璃她早已不再需要我照顧,當年逃難路上,會拉着我的衣角分一塊幹糧的小姑娘,如今長大,懂得顧全大局,收攬民心。”
他頓了頓,語氣柔和下來:
“可婉清她不一樣。她年紀小,心思單純,我不護着她,在這亂世她怎麼活下去?
周晏急道:
“可阿璃才是和你共患難、一路走到今天的人!那崔氏再溫柔,也不過是個依附於你的弱質女流。你這樣對她,就不怕傷了阿璃的心?她若……”
“她不會!”趙恒打斷他,語氣篤定。
“我了解阿璃,她或許會生氣,但絕不會離開我,更不會離開這蜀地。”
這般篤定,讓葉璃再也忍不住輕笑一聲。
放在以前,她確實不會。
可如今,一切都不一樣了,她伸手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去。
趙恒和周豔皆是一瞬。
不過片時,趙恒臉上又恢復了慣常的沉靜:“阿璃,你怎麼來了?可是還氣那日的事?”
他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繼續道:
“徐山傷婉清之事,我總要了結。關口那片地,你從前提過想要,如今便替你一起取來,可還滿意?”
隨着他說話語氣起伏,腰間那枚香囊一顫一顫。
打記事起,葉璃做的最多的便是在馬背上馳騁,同他征戰。
她從不是什麼閨閣女子,可瞧見上元節時,路邊閨閣女人贈心愛之人香囊,那人臉上的欣喜。
她便想着學了針線活給趙恒也做一個。
那時他是怎麼說的:
“阿璃,針線活費眼費手,你是要跟我打天下的人,不必學那些小家子氣。”
而今,他卻將崔婉清送他的香囊堂而皇之掛在腰間。
要她冷硬強勢是他,嫌她不夠溫柔小意也是他。
葉璃扯了扯嘴角,只覺得當初的話再像不過譏諷:
“不必多此一舉。”
“關口地界,我想要,會自己動手取,無需蜀王費心。”
話罷,她再不作停留,掀門而出。
臨出門,她沒忘了自己此行來的目的,好言相勸:
“爲一己私欲開戰,塗炭的是蜀地百姓。此戰若敗,動搖的是你趙恒在蜀地的根基,我言盡於此。”
趙恒沒再追上來。
葉璃回到營帳,將最忠心的副將召來。
“傳令下去,凡願隨我葉璃者,即日起整頓行裝,半月後離蜀,另辟疆土。”
副將領命離開後,葉璃獨自站在地圖前,目光長久地停留在蜀地的輪廓上。
這地圖上的每一個地方,她都熟悉。
哪裏是她和趙恒第一次聯手打勝仗的山谷,哪裏是他們被圍困三天三夜死守的城池,哪裏是她爲他擋下一刀的山坡,過去十年,踊躍圖上。
今後,也將僅限於圖上。
再多的瓜葛,他們不會再有。
走出營帳,不遠處山巒交錯。
葉璃眺望良久,終還是下了令。
“備馬,帶一隊人,隨我去邊境看看。”
這是最後一次,她去好好看這片她和趙恒用血汗打下來的地方。
騎馬走過她和趙恒一起奪下的關隘和土地,不過片時。
每一寸都浸透着他們的回憶。
從前來時,只覺暖心。
而今,風雪撲打在臉上,不知怎麼竟冰冷刺骨起來。
葉璃看夠了,欲勒馬折返。
突然,尖銳的哨聲劃破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