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下人皆知,蜀王趙恒是塊化不開的冰。
可只有他的夫人葉璃知道,這“冰”的深處,藏着一把從不肯示人的火。
他曾於流民屍骸中將她撈起,也曾將半枚虎符放入她掌心,宣告她與他共掌三軍。
十年來,她陪他啃盡樹皮、刀頭舔血,用性命一寸寸墊起來無上殊榮。
直到校場的風卷起塵土,親兵踉蹌撲跪在地:
“將軍!主上撕毀了江北盟約,三萬石糧草,全退了!”
“理由?”
親兵頭垂得更低,喉頭發顫:
“因江北之人,擄走了崔姑娘。”
名冊從葉璃指間滑落,“啪”一聲砸在地上。
她走至桌前,翻看盟書,三日前趙恒上面蓋印時的話猶在耳邊:
“有了這批糧草,蜀地百姓就能安穩過冬。”
如今,爲了另一個女人,他要置蜀地萬千性命於不顧。
她葉璃絕不同意。
整盔戴甲趕去江北邊境,漠大的風雪席卷着地面。
趙恒孤身立於暴雪中,與敵軍對峙,黑色鐵甲在陽光下泛起冷光熠熠。
“放了婉清,盟約照舊。”
江北將領徐山冷笑不已:
“堂堂蜀王,前不久才許諾與發妻葉璃一起掌管兵權,今日就爲了別的女人背信棄義,置與發妻打下的江山於不顧,說出去也不怕天下人恥笑?”
一屆王侯,爲個女子背信棄義,爲天下人不齒,敵軍尚且知道,趙恒又怎會不知。
可他臉色冷硬,手中長槍直指徐山:
“那又如何?我趙恒做事,何須在意他人眼色?今日你不放人,來日我必血洗江北,取你狗命。”
不放人,血洗江北!
葉璃薄唇輕啓,喃喃重復着這句話,站在風雪裏,只剩刺骨的冷蔓延全身。
他們從流民裏一路走來,趙恒曾立下的抱負猶在耳邊:
“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有朝一日,我趙恒坐上那個位置,定不當那昏君,勢必顧全天下!”
如今,他輕飄飄推翻了曾經的毒誓。
“好一個血洗江北,既然這女人讓你連盟約都能舍棄,南池的地界,想來蜀王不會割舍不下!”
徐山放聲大笑,輕蔑之意再不遮掩。
說話間,他手上的刀刃押進崔婉清脖頸。
不過滲出了一滴血,趙恒臉上有了一絲慌亂,毫無猶豫應聲。
“只要你放人,南池我割讓給你!”
葉璃想,他可能已經忘了,南池曾經承載他們多少過往。
在那裏,敵軍突襲,他身負重傷,瀕死之際,是她拖着重傷的身子,替他擋了一刀。
那事之後,她昏死了整整三天三夜,光是換紗布的血水就換了不下幾十盆。
醒來時,趙恒眼裏血絲遍布。
顫着嗓音緊握她的手:“阿璃,是我不好,讓你受了這麼重的傷,不會有再有下次了。”
留下的傷口至今盤旋在她身上,久未散去。
趙恒因此患上心病。
戰場上她稍有磕碰,十幾個軍大夫需暫停所有事項,替她一一查看,直至無礙他才放人離開。
而今,這個備受關注的女人不再是她,成了崔婉清,甚至讓他不惜拿城池去換。
葉璃眼中波濤翻涌,久久不能平靜,許久後,她拿定主意。
南池不僅是趙恒的,更是她葉璃用了半條命換來的,誰也不能把它輕易地送出去。
她再沒猶豫,拉弓射向徐山。
箭身擦過徐山身邊見了血,趁他的注意力被突襲轉移,趙恒看準時機,將崔婉清拉入懷中。
眼中失而復得的欣喜不加遮掩,趙恒這時才轉頭看到了她,頓了頓。
可他終究沒說什麼,便將懷裏人護緊,翻身上了馬。
十餘年的默契,他知道,葉璃會替他處理好一切。
看着他們身影漸漸遠去。
葉璃才驚覺,風雪撲打在臉上,這般冰涼。
吩咐好下屬收拾殘局,她騎馬跟了上去。
遠處兩道身影緊緊依偎着,直到停在一處春意融融的小院。
那院牆上方漂浮着蒸騰白汽,在這冰天雪地裏顯得格格不入,一看就是花了大功夫,從地下引過來的溫泉。
葉璃靠近院牆,暖意撲面而來。
有幾枝梅花伸過牆角,開得正好,與外面的風雪仿佛兩個世界。
她勒馬,靜靜看着那幾枝梅花。
忽地憶起去年深秋,她舊傷發作,渾身冰冷。
趙恒把她抱在懷裏,冷臉自責的樣子:
“阿璃,我知你的痛楚,已讓人在南坡引了溫泉,不日給你建個暖院,冬日便不會再難受。”
“屆時,院子裏栽些你喜愛的梅花,我們共賞花景。”
她那時正處理軍務,靠在他肩頭輕笑:
“一切爲時尚早,戰事結束再議,現在搬過去,你我又要分居兩地。”
而今,無需再等,暖院和梅花都建了起來,住進去的人卻不是她。
葉璃不願再看,徑直回到營帳。
還未歇息片時,暗衛呈上了密報:
【三月前,主上遇伏,誤傷流落民間的清河崔氏女崔婉清。主上將人安置在暖院,常常探望,徹夜不離。】
“徹夜不離”僅四字,葉璃出神地盯着看了許久。
趙恒曾對她發誓:“阿璃,我此生絕不負你。若是違背誓言,天打雷……”
剩下的話,葉璃沒再讓他說下去,用吻堵上他的嘴。
兩人避開傷口,荒唐了整整一夜。
清早醒時,他將掌心送在她懷裏:
“我這一生,只你一人,阿璃,伴我一生可好?”
伴他一生,她應下了。
而今,他先做了那個失言的人。